(三十二) 我胡乱地将所有的衣服杂物收拢,往箱子里塞,东西太多太杂,我用了最大的力气,才将箱子关上。 此时,门铃响。我开门,林启正站在门口。我忙说:“等一下。”回身拖了箱子出门。 他伸手要接,我用手阻挡,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他没理会,执意将箱子接到手中,对我说:“走吧,那些领导已等在楼下。” 电梯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俩人走了进去,密闭的空间,再次与他并肩而立。我转头看他,他表情淡淡地,正抬眼望电梯上的数字。见我望他,他回头问:“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转回头,却忽然牵住我的手。 我的心里,终究是甜蜜的。 电梯行至一层,我再次伸手去接行李:“我来拿吧,别人看见不好。” 他摇头,拖着我的行李出了电梯。 大厅里已有一众人等,都是昨天宴席上的熟面孔。见到林启正拿着行李,一位官员忙指挥他的手下:“快接过来,快接过来,怎么让林总自己拿行李。” 马上有人冲上来,接下了我的行李箱。 林启正转头对我说:“你先上车。” 我看了下四周,问:“傅哥呢?” “我让他先去机场了。” 我往门口走去,那辆奔驰停在大门口,司机打开了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我坐了进去。 从车窗里望过去,林启正还在和那些人微笑道别,频频握手。 过了许久,告别仪式终于结束,车子驶出酒店,往机场方向开去。 刚拐上大马路,林启正突然喊停,车子减速停在了路边。 我正纲闷,他走下车,打开我侧面的车门说:“坐到后面来。” 我抬头望着他,他立在碧蓝的天下,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撑着车顶,俯身等待着我。我乖乖地走下车,站直身子,正在他张开的双手间,他只是看着我,眼神温柔,好一阵才似回过神来,扶着我的肩,将我送进后座。 一路上,碍着司机,俩人无话,只是各自望着窗外的风景,他却悄悄握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膝上。 车子很快到了机场,傅哥已经在路边等着我们。我走出车子,见到傅哥脸上明了的笑容,竟红了脸。 傅哥将登机牌和证件交到林总手里,接过司机递来的行李,往机场里走去。 林启正直接将我带到了头等舱的候机室。我奇怪地说:“我不能从这边登机的。” “已经办了升舱了。”他挑着眉头打趣道:“这次应该没什么事要哭吧?” 我嗔怪地打他的手臂,他伸手紧紧搂住我。 “那次你真的不记得我吗?我又是递水,又是递纸巾,只差没借个肩膀给你了。”他又问,用难以置信的表情。 “也许借个肩膀给我,我会记得你哦!” “可是我长得这么帅,你应该过目不忘啊?”他大言不惭。 “错!比你帅的多了,比你有钱的就少了。你当时应该挂个牌子,写上:‘我超有钱!’那我一定会过目不忘。”我边说边比划。 他笑,抗议道:“不公平!” “为什么?”我不明。 他俯身到我耳边:“在你还完全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他说话的气息呵在我耳边,我痒到轻笑不止。 在满是陌生人的喧闹的机场里,我们像两个普通的快乐的情侣,窃窃私语,打情骂俏,这时光,让人依依不舍。 飞机起飞后,他拿出电脑,抱歉地对我说:“下午的董事会,我要介绍项目执行情况,所以要整理一下发言提纲,不能陪你聊天。” “没关系。”我体贴地说。 他开始埋头认真工作。我无聊地翻阅着杂志报纸。 过了许久,我探头看他的电脑,一屏幕的英文。 “说的是中国的事,干吗用英文写?”我问。 “我的中文很差劲,读和说还可以,不能写。”他不好意思地答。 “那你下午发言的时候不得要翻译?” “不,我说的时候再把它换成中文的。” “那你和我说话时,是不是也先想好英文,再把它转成中文的?”我好奇地问。 他看我,突然低声说一句:“Iloveyou!” “什么意思?”我装傻:“请你翻译一下。” 他笑了起来,露出了脸上的酒窝。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他如此开心地笑过。也许我真的有魔力,能让他快乐。 飞机即将落地,空姐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云云。 我从窗口看去,地面的建筑物已清晰可见,耳膜由于飞机的降落,开始隐隐作疼。现实劈面而来,我忽然感到自己勇气尽失。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将为这偷来的幸福付出多少代价?未来又会走向何方?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入神。 林启正必是看出我的不安,伸手从后面环住我的脖颈,将脸紧紧地贴在我脸上。 “不要想以后。”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以后,让我来想!” 这样的话,让我感动。我反头与他轻吻,带着有些绝望的心情,其实我的心里很清楚,不论谁来想以后,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下得机来,站在传送带旁等行李,林启正靠近我身边说:“待会儿先送你回去,我下午要赶去开会,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笑着点点头。约会开始了。 他将我的行李从传送带上拎下来,我不由分说抢在手里。这次他没有与我争,想必是回到本地,自当注意分寸。 傅哥也将他们的行李拿在了手里。 三人一起走出接机口,好几个眼熟的人迎过来,都是他的那些跟班。 然后,我竟在人群中发现了高展旗,他笑嘻嘻地迎上来,热情地向林启正伸出手说:“林总,辛苦辛苦。” 林启正望了我一眼,有些诧异地与他握手:“不辛苦,高律师怎么过来了?” “接我的女朋友啊!”高展旗边说边接过我的行李厢,亲昵地对我说:“怎么样?是不是感到惊喜?” “你发什么神经啊,怎么知道我回来?”我奇怪地问。 “我问了欧阳呗!”他答。继续转身与林启正搭话:“林总,您这几天可不可以安排一个小时时间,深圳的那个案子我想向您汇报一下?” 林启正有些敷衍地点头:“我回去让他们安排个时间,再通知你。” “好的好的。那林总您慢走,我和邹雨先行一步。”高展旗不由分说拥着我向外走去。 我一边偏着身子躲开他的胳膊,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林启正,他也看着我,但脸色颇有些不悦。 我转头对高展旗说:“先行一步?怎么行啊?难道走回去吗?” “我有车啊!” “你又……”我想起上次他借左辉的车来接我,不禁叫起来。 “NO,这次不关左辉的事,你放心。”高展旗依旧推搡着我向前走去。 正在和高展旗讨论中,这厢,林启正一行已经超过我们,快步走进了停车场。——我和他,终究是背地里的事,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来打岔,高展旗,不过是个开始罢了。我望着林启正远去的身影,在心里无奈地想。 (三十三) 我随高展旗走进停车场,他猛跑几步,站在一部崭新的蓝色小车前,做妩媚汽车女郎状。 我大叫:“你买车啦?” 高展旗很骄傲地掏出一把车钥匙,把车门打开,然后对着我漂亮地用手划了一个弧线:“欢迎你成为我的新车的第一个乘客。” 这家伙,一声不吭,真的买了台新车回来,我也挺为他高兴,兴致勃勃地坐进了他的车里。 高展旗将我的行李放进后备厢,也坐进驾驶座,眉开眼笑地看着我说:“马自达六,怎么样?还可以吧?虽然比不上林启正的宝马750,不过比左辉的本田可不差哦!” 我横了他一眼:“这么多人,你怎么光和他们俩比啊?” 他嘿嘿笑着,将车向出口驶去。 “怎么突然想到买车了呢?”我问:“不是要留着钱娶老婆吗?” “原来是这么计划的,但是我后来发现,如果没有车,可能连老婆的毛都捞不到!” “真恶心!你这是什么形容词啊!”我叫。 突然我包里的手机震动,我掏出一看,是林启正。 “高律师开车来了吗?”林启正在电话里问。 “是。”我简短地答。 “不会又是那辆没手续的车吧?” “不是。”继续简短。 “……那好,晚上我再和你联系。” “好的。”我把电话挂断。 高展旗问:“是谁啊?” “一个朋友。”我支吾。 “什么朋友?说话这么简单——是、不是、好的。听起来怪怪的。” “有什么怪啊?别人问件事,答案就是‘是’与‘不是’。”我有些心虚地掩饰。 “你看过电影《手机》吗?”高展旗突然问。 “看过啊,蛮好笑的。” “那里面有一段经典情节,就是一个人开会时接手机,只是嗯嗯啊啊,结果被严守一编了一段:开会呢?对。说话不方便吧?啊。那我说给你听。行。我想你了。噢。你想我了吗?嗯。……”高展旗一句女声一句男声,学得不知多起劲,在旁的我听得有些坐立不安。 “你又不是我老公,我没有必要装吧?”我狠狠地打断他。 “那也是哦,我还不够格儿呢。”高展旗做垂头丧气状。 我的心情忽然变得低落。自己心中有鬼,听别人的话,句句都是讽刺,我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车行至我家路口,我收捡东西下车,对高展旗说“谢谢”。 “今天晚上郑主任那里,你要早点过去啊?”高展旗说。 “郑主任哪里?”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郑主任五十大寿,不是分配你在门口收红包嘛!” 我突然想起来,出差之前,郑主任确实和我提过此事。在三亚待的太久,我完全将它抛到九霄云外。 “好的好的,五点钟到酒店可以吗?”我忙答。 “可以。我就不来接你了,我要去帮主任运烟酒。”高展旗说完,向我招手再见,规规矩矩地将车开到前面的红绿灯处,再调头而去。他毕竟不比林启正,对交通规则还有些忌惮。 我想起与林启正的晚餐约会,连忙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手机里却提示“你拨的号码已关机”,想必正在开会。 我走到路旁的一家小药店,买了一盒毓婷。我可不想出什么意外,给大家招惹麻烦。 回家稍事休息,我又赶到郑主任办寿宴的酒店。虽然酒席的时间是六点,但已有不少人到了宴会厅,等候在收礼台前准备交罚款。郑主任红光满面,游走在众人之中,他的夫人,也难得地伴其左右。我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收礼金工作中。 我一面忙着收钱,一面时刻记挂着与林启正的约会,想尽早通知他,以免他到时失望。但是打他的手机却始终是关机状态。无法,我只好将电话打到了傅哥那里。 “邹律师,你好!”傅哥接通电话就说。想必我已经进了他的电话簿。 “傅哥,林总是不是在开会?我打他的电话总是关机。” “会是开完了,不过……现在在林董那里。”傅哥的语气有些沉重。 “没什么事吧?”我关切地问。 “好象父子俩吵起来了。我也不太清楚。” 听他这话,我也有些担心,在他面前,也不必掩饰,于是我说:“麻烦你转告林总,请他方便时回我的电话。” “好的好的,见到他我就会说。” 挂了电话,我心里仍有些不安。 又一拨客人从电梯里涌出来,将大大小小的红包递到我面前,暂时打断了我的思绪。 六点钟,酒席准时开始。我正在埋头数钱,电话响了。 现在不一样了,不必在电话里寒喧客套了,他第一句话直接问我:“在干什么?” “在数钱啊!”我实话实说。 “数钱?你们今天发工资?” “不是,郑主任今天五十大寿,我被安排收礼金。就是你,早不打晚不打,我数到一半时打,害我又要重数!”我假假地强词夺理地埋怨着,这是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特权。 “这样啊,我过来帮你数啰。”他说。 “千万别过来,待会郑主任一出来,见是你在数钱,直接会把他吓晕过去。”我笑道。 他在电话那头也笑了起来。 “你还好吧?”我问。 “好啊!”他若无其事地答。想是家事,不愿外人知道。 “晚饭不能一起吃了。我得在这里帮他们招呼客人。”我转换话题。 “第一次约你就不来,很不给我面子哦。”他用温柔的语气抱怨。 “对不起,郑主任今天请客的事,我给忘了。”我抱歉地解释。 “你在哪里?结束的时候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不用了,待会还要安排客人去搞活动,可能会很晚。你早点休息吧。”我赶忙拒绝。 “那好吧,再联系。”他没有继续坚持。两人互道再见,结束了通话。 和他通了话,听他心情尚好,我也安心不少,将手中的礼金整了整,重头数起。 数到一半,高展旗不知从何处蹿出,凑到我面前说:“邹雨,紧急情况,你过来一下。” “56、57、58……”我坚持地念着数字。 “等会儿再数,快点过来一下。”高展旗急到跺脚。 我只好把钱一骨脑塞进包里,烦燥地说:“干什么呀,让我数完钱都不行!” “不行不行,要出人命了。”高展旗一面说,一面拽着我走到无人的角落。 “郑主任外面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小孟,来了。”他神秘地说。 “啊?她来干什么?” “大概是郑主任想甩了她,她要来找郑主任评理,要青春损失费!” “上次去北京,她不还跟着去了吗?怎么又要甩了她呢?”我奇怪地问。 “谁知道啊?!” “她在哪里?” “我好不容易把她劝到那个包厢里,你再去安安她,我去通知郑主任。”高展旗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包厢。 我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小孟面容憔悴地坐在桌前,看到我,她起身喊了句:“邹律师……”眼泪就奔涌而出。 小孟曾是我们所里的内勤,从乡下来的,年纪极轻,长相俊俏,在所里干了不到一年就被郑主任安排走了。至于她是来之前就已经随了郑主任,还是在工作期间碰撞出火花,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郑主任后来特地为她租了套房,还出钱让她办了个彩票销售点,偶尔在没有外人只有知情人的场合,也会带她出来与大伙见见面。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若无其事,所以我与她,也还算熟人。 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用知心大姐的口吻对她说:“怎么啦,受了什么委屈?” “郑光明他不是东西,他那时候花言巧语把我骗到手,现在要一脚把我踢开,让我回乡下去。我跟了他五年,这五年的损失他怎么补偿?邹律师,你要帮我说话啊!” 我还没来得及开腔,身后的包厢门打开了,郑主任冲进来,带着一身的酒气:“你还在这里闹什么?存心让我下不来台是不是?” 小孟开始大声地哭泣:“郑光明你太无情了,你骗了我的人,骗了我的感情,现在你玩腻了,就要把我一脚踢开。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痛快。今天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你就是个玩弄女性的流氓!”说着她就向门口冲去。 我急忙拦住她,劝道:“小孟,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不要撕破了脸!” 郑主任也不示弱,仗着酒劲低声吼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这边骗我的钱,那边去养小白脸,我什么都知道,我不找你算帐就是好的了,你还要找我算帐,看我下次不找人打断那个男人的腿!” 天啊!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我暗叹。 一时间,包厢里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因为金钱和感情吵作一团,我和高展旗两人现场发挥律师专长,巧舌如簧,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勉强稳定住了局势。小孟答应另寻时间与郑主任算清这笔感情帐,郑主任也表示既往不咎,一定给小孟合理的交待。 那厢高展旗陪着郑主任返回宴会现场,继续笑脸迎人。这厢我陪着小孟走出酒店坐上出租,确保她不会半路杀个回马枪。 站在酒店门口等车的空档,小孟眼含热泪对我说:“邹律师,郑光明真的是个骗子,那时候他总说她婚姻不幸,骗取我的同情,还答应我两年之内离婚娶我,结果我等了他五年,他也没离婚。我为他前前后后流产七次,医生说我有可能失去生育能力。现在我三十岁了,他却找借口说我有男人,要把我甩掉,你说我怎么会心甘啊?” 我看着她,突然有深深的怜悯。虽然旁人看来,这真是一场不堪的闹剧,但他们两人,应该是有真心相爱、海誓山盟的时刻吧?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昨天,我也许只是个暗地里嘲笑他们的看客,但这件事发生在今天,竟让我有了感同身受的同情。 小孟上了车后,朝我哀哀地挥手。我望着她,心想,也许,我正在重复着她走过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