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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铁辉
又是一年秋收过,又是一度秋风劲。弹指一飞间,30年往事过眼烟云,可铭心之事常令人思绪万千,挥之不去的情节总是浮想联翩。还记得哪个秋季正忙,我正在自留地里平整土地种油菜时,村干部与乡人武部的负责人在父亲引着下找到我,通知我后天就准备出发当兵,有什么事要办的朋友要见的这两天都要安排好……料不到如今时过境迁,一划岁月就是30年!
我们县这年的兵源仅小部分去了广州,大部分是开往广西边防,当时中越边境硝烟弥漫,每天都会因摩擦而死人伤人,战争随时可能一触即发。应征入伍,保家卫国,乃天经地义,可对我们湖乡子弟来说似乎又多了一层出远门打天下的含意。后来才知道,我们是继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后本县输送广西方向的第2批兵源了。上一批分往宁明崇左友谊关方向,我们这批是抵达钦州防城东兴等地。
这一年送兵路上那阵式更是印象深刻,先是由村里敲锣打鼓欢送到乡政府,再由乡政府戴花鸣炮接送到区工委,又由区委汇集各乡新兵统一乘船到县城,然后再由县里警车开道送往京广线南去的专列上。我们那个区就管辖了5个乡两个镇。各送兵的乡村干部及亲朋好友只能送到区里,当时交通极不便利,能代步工具只有拖拉机与自行车,但为了热闹场面与安全大都是步行而至。
当时县城犹如新添了一道风景线,整个城关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后生哥,全都穿着崭新军装精神抖擞地穿梭在县城的街头巷尾。从人们友爱、赞叹与羡慕的目光中,我们似乎感受最多的除了已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而自豪外,更多还有一种从农田上岸后的轻松。湖南人尚武崇文自古有之,这也是其它地方人所无法比拟的。
离开县城那天警车开道,我们新兵是分乘好几辆公交车跟随,街道两旁彩旗飞舞、人们夹道相送。尾随来的或父母、或兄弟姐妹、或未婚妻等亲人也只能立在街道两旁泪眼汪汪地挥挥手,那种别离悲催的滋味至今还令我记忆犹新。车子开得很慢,在欢送的街道中缓缓而行,没开出多远我就看见父亲伫立在一棵大树下向我们扬手,旁边站着的是他熟悉的邻村战友的老爸与一对同村战友的父母。我探头出来并喊着向父亲挥手时,他似乎方回过神来,刚才还平静的脸上瞬间而激动起来。父亲是个性格豁达之人,很尊重子女们对人生的选择,虽然我这一走家里的农活又将落在他一人肩上,但父亲真的毫无半点怨言,令我至今还歉疚不已。
其实,湖乡的父辈们大都具有这种担当的美德,子女们只要有出息的机会是很少有遭遇阻拦的。我的学长战友、企业家、湖乡作家李清明更是有亲身感受,如果不是选择了当兵也就成就不了他的今天。他家承包的责任田更多,拥有好几十亩一大片水田,当兵前我与他已都是家中主要劳力了。我与他是同乡邻村的,他比我早两年入伍,虽天隔一方但常有联系,对湖乡我们至今都有着熟悉的同样无法割舍的情节。不像现在立志从业的,路有千万条,任凭自己选择。那个年代,湖乡的后生哥想跳出“农门”似乎只有两条道路可走,一是发奋读书考取好的院校,二是当兵穿起军装走去家园。这批应征我们乡就去了8个,后来就有2个在部队考取了军事院校,一个至今留在广西南宁,另一个分到了海南,我也复原后闯到了海南,不过这是后话了。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达了汨罗火车站。列车一看就知道在专等我们,我们排队上车没多久就擎笛启车了。那时真是年轻,山南海北天马行空一侃,什么疲劳都云消雾散。至于我们所追求的人生观、使命感与责任心怕是现在年轻人难以理解的,毕竟不是同代人,如同经过战争与没经过是永远感受不一样的。
南宁一到便有部队接兵的出来指挥我们前往兵站,穿过一个给人印象很深的隧道,再步行了好一阵子才到。这时天还没有全亮,南宁街头依然灯火闪烁,加上深秋亚热带地区极大的温差让我们这些湖南兵有点不习惯起来,但相比同列的北方兵适应性还是显然要强些。早有一长排的军用卡车在等待着我们,那场面如同演战争大片一样宏伟壮观,兵站好几处在同时分兵。分在我们这个团的县老乡极少,仅两个乡的12名兄弟,连我们同乡的另2位也与县其他战友一起分到其它团去了。穿上军装就是战友,亲如兄弟,几天来的交往,况且有的在家就从小认识,毕竟都只18岁左右,又头一次这么远离开家乡,当得知到车辆载着同乡不是开往同一个地方时,一种潜在的伤感陡然涌上心头。
我们部队为广西边防一师,后才改称守备一师,分布在整个钦州地区,那时北海、防城港、东兴都属钦州管辖,来到一师各部的本县子弟兵共有105名,几乎洒落到全师各角落,我们师部当时设在防城。
真是“湖湘子弟满天山”,这是后人对左宗棠收复新疆时的称赞。“无湘不成军”是国人对湖湘将帅及其子弟的肯定。在大清江山岌岌可危时,是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彭玉麟等湘籍将领挂帅领着一批批湖湘子弟支撑起那个飘摇欲坠的王朝;现代至毛泽东、彭德怀、贺龙、粟裕等共和国开国元勋及大批湖南仁人志士,又再次印证了“湘军”其威名。在广西边防,到处能遇到湖南官兵,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师长政委后勤部长都是湖南人。湖南兵普遍反应快,脑子灵,吃得苦,耐得烦,无论是阵地战还是丛林作战都驾轻就熟。据说对越自卫反击那年,有部队做个统计,湖南兵打得最好也死得最少。如今担任成都军区司令员的李作成上将,就是从我们一师走出来的正在职的湖南籍战斗英雄。我们到部队时,他早成英雄连长起迅速提升为年轻的团长了。记得我们县三塘乡一个兵就当过他的警卫员。
我们一师师部背靠在防城的一座山脚下,大门不远处还有一条穿越县城的母亲河,整个师机关即扼守险要,又环境优美,择址真难得,很有虎踞龙盘之态势。许多年以后我多次与一些战友重返军营去重温旧梦时,此时部队都已解散了,营区虽在,但战争弥漫的硝烟味早已淡去,可其中的一草一木,我们见之依旧亲切如初,每回都要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回顾与小憩一阵。距部队不远的一座烈士陵园,是我们一师对越作战时血火见证,边防一师近300多名战友将长眠于斯。其中,就有来自我们岳阳的两名烈士。每次和老战友重返时,陵园几乎是我们必去的地方,如赶上清明节前后定会做一个祭奠仪式,再简单也要敬上一柱香摆放一束鲜花,来以示对长眠地下的战友告慰。
(作者为湘滨镇人,现为海南某新闻单位资深记者、编辑,杂志主编,常有一些回忆湖乡风情的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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