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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黛朵朵

〖转载〗天堂向左,深圳往右【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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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4 17:3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启明是在喝早茶时认识黄村长仁发的。那是在下沙一间叫“福星”的茶餐厅,每天早上都坐得满满的,十年前还在田里汗出如浆的深圳农民,到此时已经洗净手脸,成了这城市纯粹的食利阶级,不劳而获的贵族。他们最经典的生活方式是这样的: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然后打着哈欠踱进茶市,要一壶茶,几碟点心,慢悠悠地一泡就是大半天,喝完茶后骑着摩托车到处去收房租,钱到手后就去打麻将,打累了才睡觉,睡醒后再去喝茶、收房租、打麻将,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仅不知道稼穑之苦,很多人连农作物都不认识了。
  陈启明走进福星时已经没有空桌了,服务员把他带到一张大桌子旁,跟七八个东歪西倒、面色阴沉的老头子坐在一起,其中有两个正在激烈地辩论,嘴里烟雾腾腾,你“丢”过来我“丢”过去,丢得陈启明十分懊恼,正想换张桌清清静静地吃点东西,还没起身就被一个面皮黑黄的汉子一把抓住,然后听见一句十分提神的国语:“小火鸡(伙子)呀,你来评评理啦,你说老公强奸老婆系不系犯罪呀?”

  此人正是黄仁发。丑姑娘黄芸芸的爸爸,陈启明的未来岳父,两家上市公司的股东,一家集体企业的董事,十年前他叫黄村长,现在人人称他黄总。陈启明没意识到此人在他未来生命中的重要性,他噘着嘴挣开黄总的手,没好气地回答:“当然不能算,跟老公上床,是老婆的义务!”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打谁的旗子跟谁走,这是个关键问题。陈启明说,如果有人请你当裁判,你一定要站对立场,因为参赛选手中说不定就有你的丈人。黄总仁发听陈启明发表完结案陈词后,高兴得眉毛都竖了起来,不可一世地向他的论敌扬了扬胡须参差的下巴,像唱歌一样叽哩咕噜地说了半天,歌词大意是:大学生都站在我这边,你怎么说?然后转过头拍了拍陈启明的肩膀,说今天你想吃乜就吃乜,你的单我包啦。

  那是1993年7月份,相书上说陈启明那个月福星照头,天德顾身,主有贵人相助;同时咸池冲撞主星,主桃花犯命,有情事困扰。陈启明对肖然和韩灵说,算了,你们也别劝了,再劝下去就伤感情了,“这可是我的命啊。”

  一年后,还是在福星茶餐厅,陈启明请肖然、韩灵和刘元吃了一顿饭。那天餐厅里人很多,闹哄哄的,一派乌烟瘴气。陈启明点了七八个菜,叫了十几瓶珠江啤酒,酒菜端上来后,他淡淡地说哥几个尽情喝吧,今天就算是我的婚宴了。喝到一半,黄芸芸过来敬酒,陈启明搂了一下她的肩膀,似笑不笑地发表了一通演讲,说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觉得我出卖人格,但想通了,你们又何尝不是?“你,”他指着肖然,“吃回扣出卖良心,你,”他转向刘元,“为工作出卖尊严,”他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说我现在算是想通了,在这个城市,在这个时代,谁把自己卖得最彻底,谁就会出人头地,“否则,你就没有任何希望!”

  那天几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酒喝得很凶。喝到最后,陈启明像堆烂泥一样粘在椅子上,肖然趴在桌子上不停地打着醉嗝,嘴里喃喃有词,不知道说些什么。刘元点上一根红双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韩灵,说你现在还好吧,一个小孩伸着脖子,好奇地看着他们,韩灵没说话,默默地转过头去,窗外是一轮惨淡的夕阳。

  夜幕降临时,餐厅门口的彩灯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照着街上面无表情的行人。从窗外往里看,餐厅里烟气腾腾,每个人都面目不清,像一场远处的电影,剧中的人似哭似笑,但在观众眼里,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疑。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4 17: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韩灵到深圳不到一年,就打了第一次胎。初夜之后,两个人像高尔基见到面包一样,一吃起来就没个节制,那张可怜的木床在剧烈撞击之下坚挺了几个月,终于轰然倒塌,响声震天,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瘮人。韩灵刚开始还比较清醒,知道前七后八是安全期,可以随便灌溉,一过了安全期就要肖然戴安全帽,那时候杜蕾丝什么的还没进入中国,药店里能买到的都是国内橡胶厂生产的劣质产品,像锅巴一样又薄又脆,经常是还没进入施工现场,安全帽就已经破得千疮百孔,这样三折腾两折腾,终于折腾出事了。
  韩灵那时在中洋外贸公司上班,每天打打文件收收传真,很清闲,他们老板是一个香港人,大名唤作钟德富,没什么文化,笃信济公活佛,有一天扶觇求神,问东南西北何处可以发财,济公哼唧了半天,在沙盘上歪歪扭扭地画了几个符,钟德富趴在地上研究了半天,终于明白了济老大的指示,于是变卖了家产,北上大陆骗钱。那还是1989年的事,“投机倒把”在当时还属于刑法的打击范畴,钟老板自恃济公附体,胆子比脑袋都大,置人民专政的权威于不顾,悍然走私了几笔电子器材和办公设备,一下子就发了起来。

  韩灵到这家公司时,钟德富57岁,正处于男人最后的青春期,阅人无数的老帅哥在人才大市场第一眼看到韩灵,就被她清纯的五官、窈窕的身材和那种羞涩的表情感动得浑身乱颤,问了不到三句话就拍板录用,试用期薪水1800元。那可是1993年啊,1800元即使在深圳也要算是高薪了。在最开始的几个月,钟德富装得像尊坐怀不乱的真神,韩灵每次拿文件进去,他都用鼻孔轻轻地嗯一声,绝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甚至连头都不舍得抬。有一天因为等两张香港来的报关单,韩灵一直加班到晚上10点多,要回家了,老钟说小韩不要坐巴士了,我请你吃饭,顺便开车送你回家。那天肖然无缘无故地被牛侄儿教训了一通,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回家后左等韩灵不回来,右等韩灵还不回来,情绪越发高涨。等了几个小时,实在是饿极了,就到楼下的士多店里买了两个面包,一边吃一边恶狠狠地啃着自己的牙床,盘算着怎样向韩灵讨还公道。快12点时,一辆挂着粤港两地牌照的黑色公爵王缓缓开过来,韩灵满脸媚笑地走下车,裙裾飞舞,月光满身,像个能诱人跳海的妖精。肖然正恨得荡气回肠,见此情此景,更是急怒欲狂,韩灵没注意到阴影里坐着的肖某人,兀自一脸媚笑地向公爵王道别,还伸进手去让老钟轻轻地捏了一下,然后哼着反革命小曲儿往回走,刚到楼口就看见了肖某人生铁一般的脸色。

  他是谁?肖然的嗓子像是在冰箱里冻过。

  我们老板,韩灵报歉地笑笑,今天加班,没有公交车了,所以搭老板的顺风车回来。

  “你们老板?你们老板?!”肖然祭起一双雪白的眼球,“跟老板用得着那么亲热?是情人吧?”

  神经病!韩灵诊断完肖然的病情,气鼓鼓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一声大喝:“韩灵!你给我站住!”韩灵蓦地回头,看见肖然像头发情的狮子一样,毛发倒竖、浑身筋抖,看那意思,给根火柴他就能把方圆几里给平了。士多店老板见事不好,赶紧过来打圆场,说你们小两口平时那么恩爱,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赶紧消消气回家去吧。他不劝还好,这一劝越发引爆了肖然心中的军火库,他一蹿丈高,怒喝道:“看看你那一脸贱相!还老板,老他妈的狗屁板!加班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啊,咹?!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了?!”这一急之下,连政治课的术语都背出来了,说得他自己都有点好笑,抬头看见韩灵光洁如玉的俏脸,心肠立刻又硬了起来:“今天的事情你要是不说个明白,咱俩……咱俩……咱俩就散!”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大规模的战争,吵到后来,所有的变天账都翻了出来,韩灵跟刘元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毕业前跟他们班男生搂搂抱抱的合影,都成了她淫荡的佐证,甚至连韩爷爷开工厂都成了她品质败坏的历史根源。说得韩灵无言以对、无地自容,头埋在被子里差点哭断了气,肖然越数落越伤心,回首他在深圳的苦命生涯,如何被肉牛一族压榨剥削,如何勒腰扎脖,每月给韩灵寄100元钱,如今全变成秦香莲的臭豆腐,也不禁泪流满面,伤感得鼻涕横流、吭哧有声。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4 17:4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根据韩灵的估算,出事就在那夜。情侣之间的批判大会往往会变成肉帛相见的床上运动,这早已是司空见惯的套路。不同的是韩灵在紧急关头还不忘提醒肖然:“要戴那个。”肖然饿了一晚上,饥火和那什么火都在熊熊燃烧,早把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只听他低吼了一声:“偏不戴!”就奋然杀进了敌军阵地。

  那时钟德富正坐在英皇夜总会的豪华包间里翻白眼,他已经把所有的坐台小姐都检阅了一遍,却没有一个满意的;那时刘元正在看松下幸之助的发迹史,手边有一碗吃了一半的番茄炒蛋饭;那时陈启明正在梦里数钱,数完一沓就放在身上,最后被钱压得连喘不过气来。当窗外的灯火渐次熄灭,肖然訇然一声仆倒在韩灵身上,鼻孔喷气,神经微颤,脸上还有一滴未干涸的眼泪,正慢慢滑落,在寂静无声的深圳之夜,在经济腾飞的1994,在韩灵年轻美丽、没有一丝皱纹的脸上。

  两个月后,当那个五十多岁、号称当过中国女排队医的湖北女人一脸严肃地吩咐:“脱裤子!”韩灵的脸刷地红了,紧紧抓住肖然的胳膊,可怜巴巴地问:“能不能让他在这儿陪我?我害怕。”老队医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这事不能让男人看见,否则他一辈子都会看不起你。韩灵又失望又紧张又害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转头扎进肖然怀里,小拳头像擂鼓一样,说“都怨你都怨你”,哭得肝肠寸断、四肢冰凉,哭得肖然心如刀绞,不顾老队医急猴猴的脸色,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闻见她发丛中淡淡的廉价洗发水味道。

  手术刚开始并不怎么疼,韩灵只感觉到那些冰凉的钳子改锥铁锹什么的,在自己体内进进出出,接着是老队医赤裸的手指,滑滑的湿湿的,像条不怀好意的蛇,被固定在脚手架上的韩产妇此刻突然尿意大起,心里又羞又气,恨不能一口把自己的鼻子咬掉,正埋怨着罪大恶极、丧尽天良的肇事者,那种锋利的、撕裂的、不可抑止的疼痛就来了,门外的肖然正准备拿头撞墙,突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跟着是老队医焦燥地训斥声:“不要乱动!越动越疼!就快完了!”听得他全身血涌,一拳打在墙上,打得四邻震动,皮破血流。肖然在心中对自己说:肖然啊,你要记住今天!

  手术后,韩灵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那七天里,肖然体贴得难描难画,每天一大早就起来热牛奶、煎鸡蛋,饭做熟了再拿热毛巾给她擦手擦脸,然后一勺勺地喂到韩灵嘴边。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一听见下班铃响他就没命地往外跑,在路上喘着粗气买炸鸡、买卤肉、买稀粥,然后飞奔上楼,一边擦汗一边给韩灵喂食,耐心得像只亲爱的麻雀妈妈。小麻雀吃饱喝足擦净嘴之后,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左右开弓,吃两口残羹冷炙,亲一下韩灵就夺门而去,狂奔在热气熏天的深圳马路上。韩灵站在窗前,望着那个被汗水洇湿的脊梁,有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唉,原来打胎如此幸福。

  幸福中的韩灵并没有意识到这次流产对她意味着什么。在老队医野蛮作业之后,她一直觉得肚子撕撕拉拉地疼,手术前像盼救星一样盼望的月经倒是来了,却一来就不肯走,一连多少天都淅淅沥沥的,还经常流出一团团紫黑色的粘稠血块。七天病假休完,脸色初见红润,按肖然的意思,她最好再续请几天,“先养好身体,然后再派你出去赚大钱。”韩灵那天心情不错,笑嘻嘻地说我都残花败柳了,赚什么大钱?就安心跟你吃苦吧。然后吊在肖然胳膊上登上大巴,在汽车上颠簸了四十多分钟,刚到上海宾馆,就感觉支持不住了,头晕恶心,脸色煞白,脚重得像有八百个淹死鬼在后面拖,好容易坚持着走到中洋公司,刚拿起卡,就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两脚软得像煮烂了的面条,再也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栽到地上,头撞得门框嗡嗡作响。

  韩灵七天没来上班,钟德富老是感觉像少了点什么。那天他送韩灵回家,本想乘机侵略一下,摸摸捏捏什么的,但看见韩灵一脸的宝相庄严,就没敢造次,学着慈祥长者的口吻问了问她的家庭情况,听说她父亲很早就去世时,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有意无意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离过一次婚,有大婆一名、二奶两名、情人无数的欢场老手钟德富早就过了乱说乱动的年龄,按他的理论,女人就像一锅汤,慢慢煲出来的才有味道,所以他不心急。而且优势是明显的:有多少钱就有多少魅力,他坚信韩灵逃不出他的魔爪。大不了给她个一两万,钟德富咂着舌头想,干一夜等于干一年,这条女不会那么不识做。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4 17:41: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条女被扶上车时已经苏醒,像堆泥一样窝在后座上。老帅哥钟德富轻佻地搓弄着方向盘,不断从内视镜里偷窥韩灵的动静,心里贼念四起,想像着把她抱到床上,像飚这辆公爵王一样飚她的动人场面。正想得欲火如潮、张弓待发之时,韩灵忽然娇喘一声,说钟总我不去医院,你送我回家好不好?老帅哥会错了意,以为肥猪拱门,高兴得连油门和车窗都搞不清了,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也不管什么单行道,掉转头就往回开,一路逆行直奔蛇口。
  肖然坐在办公桌前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牛侄儿最近像是发现了什么,脸一直阴得像个茄子。前些天跟信达厂签了一份九万多的合同,定好了这周二交货,肖然一直掂计着这笔回扣,想钱到手后,一定要另租一套房子,他们现在住的那套实在太破了,而且蚊蝇纷飞,蟑螂横行,厨房里常有耗子不请自来,旁若无人的大肆咬嚼。有一天晚上韩灵上厕所,刚刚蹲下就感觉屁股上有异物爬动,回手一捞,赫然拿获了一只丰满健壮的蟑螂大王,吓得她四脚朝天,厉声长啸,墙皮纷纷脱落。

  今天一上班就被领导召见,肖然硬着头皮走进去,还没来得及请安,就听见牛侄儿中气十足的念白:“你!马上通知信达厂,那批货不要了。”肖然心里怦地一下,知道事情不对,接了令就往外走,脚还没迈出门口,又被牛侄儿一声震住:“你听着,今后不许在信达厂订货!”肖然登时觉得尾椎骨冰凉,抬头看见牛侄儿正瞪着一双锥子般的巨眼,眼中刀枪如林,不由得鼻尖冒汗,四肢颤抖。

  那时候肖然还很嫩,学生气十足,跟生人打交道还会脸红。老江湖牛云峰分析了几个月的报表,觉得肖采购的价格有点问题,但又没有足够的证据,孙子说兵不厌诈,所以他也要来诈一下,没想到果然诈得肖然露出马蹄。肖采购败了一个回合,坐到座位上脸生红云,心想这份工作看来是做不长了,得早打主意才行。前途黯淡,再想起面色苍白、血流不止的韩灵,心中伤感顿生,真想大哭一场。情绪平定之后,他往中洋公司挂了个电话,一方面表示关怀,另一方面,听听韩灵的声音对他也是个安慰。

  电话没人接,肖然不死心,又拨了一次,听见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说您好中洋公司,找哪位?肖然说我找韩灵,那面静了一下,然后说韩灵昏倒了,我们老板送他到医院去了。肖然腾地跳起来,激动舌头翻转,“哪家医院?快快快快告诉我,我我我是她男朋友!”

  钟德富上楼时就开始不老实,一手楼着韩灵的腰,一手来回地摸她衬衫里的乳罩带,心里痒痒得像生了蛆。韩灵爬了两步楼梯,累得娇喘阵阵、香汗淋漓,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来,也顾不上理会老钟的轻薄。好容易爬到五楼,她砰地靠到墙上,一张脸白得吓人,有气无力地对老钟说:“钟总……麻烦你……我包里那把黄色的……钥匙。”

  房里一派混乱景象。被子没叠,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暧昧气息,枕套有两个礼拜没洗了,油汪汪的,桌子上搁着一碗没喝完的汤,两架苍蝇正围着碗沿起起落落。老钟扶着她往里走,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团卫生纸,粘乎乎的,不知是什么内容,心里一阵腻歪,鼻孔哼了一声,说小韩你怎么住这种地方啊,然后不胜幽怨地叹了一口气,推搡着把韩灵放到床上,自己似蹲似站、犹犹豫豫地把屁股放到椅子上。

  韩灵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眼前金星飞舞,额头虚汗直冒,在床上吐纳了半天,烦恶稍减,于是强坐起来向老钟表达谢意,说钟总今天真是麻烦你,我现在好一点了,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想了一想,觉得语气有点生硬,又补充了一句:“我住的地方太乱了,真是委屈您。”说完艰难地挤出一个惭愧的笑容,笑得老钟欲哭无泪。

  看着韩灵魂不附体的样子,钟德富明白,今天即使想做什么也做不成,霸王硬上弓不是他的风格,作为一个有家有业有地位的财主,他也不喜欢乘人之危,这事总要你情我愿才有趣。老帅哥钟德富在这一点上很健康,宣称自己有“三不上”:一不上醉鸡,因为人喝醉了难免会反应迟钝,无法领会他武功中的精妙之处;二不上病鸡,病人身有晦气,招惹了不仅大耗真元,而且会破财伤身;三不上瘟鸡,主要是怕传染。当然,今日不上不等于永远不上,健康的、清醒的、笑靥如花的韩灵还是符合他的性审美观,惯于作长期投资的老钟在心里盘算了最多一秒钟,立刻就有了主意,他从LV真皮钱包里抽出两张千元港币,笑眯眯地放到桌上,一张胖脸像耶酥一样慈祥,对韩灵说:“你好好休息吧,这里是一点小意思,你去买点东西补一补。”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4 17: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1994年深圳出租车起价12元,每公里2块4,这在全国恐怕也是最贵的。从蛇口到罗湖医院,计费器一直在不停地跳,肖然满头大汗,一面抱怨司机不开空调,一面不住声地催促:“快,快,再快,再快!”湖南籍的士佬被催得手忙脚乱、腿肚子抽筋,忍不住回头大声反驳:“桑塔纳哎,140公里啦,再快,你还要不要命了?”

  肖然没有回应,红树林招摇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只海鸟翩翩飞过,羽翼如纱,鸣声中情意无限,肖然看得心中感慨顿生,心中血浆翻滚,一把将烟头摁灭在自己的掌心,心里恶狠狠地想:韩灵,你死了,我陪着!

  八年之后的一个深夜,就在这里,陈启明和刘元烧了几百亿冥币,那时深圳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滨海大道上鬼影绰绰,空气中飘荡着梦呓般的歌声。刘元眼眶乌青,脸上隐约有鬼魂的表情,纸钱烧完后,他想起与死者一生的恩怨,忍不住伤心起来,低着头流了两滴眼泪。陈启明刚想劝他,忽然听见树后有人说话,一个声音隐约传来:“其实都一样……,都一样……”他心里一动,几步走过去,没有人,风吹树叶沙沙的响,他心里一阵害怕,抖了一下,脑后一撮头发慢慢竖起,在初秋微凉的风里瑟瑟地抖。

  韩灵知道此钱有毒,万万不可收下,钟老板送自己回来,贵脚踏了贱地,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人破费。而且老钟的口头禅就是“天下没有白吃的盒饭”,中洋公司每天中午给员工提供一个免费的盒饭,开早会时经常拿这话来教诲员工。盒饭白吃不得,2000大洋当然就更白拿不得。韩灵长吁一口气,抄起两张红色大钞,口称使不得,张牙舞爪地就往他口袋里塞。老钟作愠怒状、作圣洁状、作处女不可侵犯状,一手捂紧钱袋,一手欲拒还迎地抓住韩灵的手,说你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嘛,收下收下。

  韩灵坚决不收,老钟坚决要给,两人推拉了半天,韩灵眼花手软,心思也开始活动起来。1994年的2000港币可以从深圳到鞍山飞个来回,可以买一台十六英寸的彩电,可以买好几套好衣服,这些都是她需要的。眼看着老钟又一次把钱推回来,她忽然失去了拒绝的勇气,抓着老钟的手,迟迟艾艾地说:“钟总,那……那……”还没那完,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韩灵一激灵,扭过头去,看见肖然像尊门神一样站在门口,面色胀红,鼻孔冒烟,身上脸上热汗直淌。

  房里很乱。床上的被子窝成一团,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暧昧气息,地上有一团卫生纸,脏乎乎的,不知擦过什么。他的女人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一条白腿挂在床沿,裙子里的内容隐约可见,床下有个男人抓着她的手,手里还握着两张钞票。

  肖然脑袋里轰轰鸣响,心里乱得像塞了一口袋电线,他跄跄踉踉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两脚一滑,一屁股坐到地上,楼板嗵地颤了一下。韩灵啊了一声,目光及处,看见肖然双手撑地,慢慢地抬起头来,双眼充血又含泪,像个白痴一样对她说:“你没死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4 17: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奖金拿到手后,刘元回了一趟鞍山。买机票的时候想起了得糖尿病的爸爸,想起了他父母之间多年的吵吵闹闹,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没往家里寄过几个钱,脸悄悄地红了一下。程露看在眼里,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叹口气说哥你马上就能回家啦,我现在想回家都没钱呢。程露跟韩灵一样,一直叫刘元叫哥。她说的没钱也是真的,程露长相和身材都不算差,一天平均下来最少可以做一次生意,一个月最少也有五六千的收入,但她花钱大手大脚的,多贵的衣服都敢买,还爱打麻将,虽然做小姐时间不短了,也没攒下几个钱。刘元听这话的意思不对,这不是在跟自己要钱吗,马上就岔开话题,说咱们晚上吃点什么好,程露也傻,没再顺着那个话题说下去,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什么都不吃,就要吃你。说得刘元心里发热、脸皮发红、身体发硬。

  晚上刘元当大厨,红烧鸡块、清蒸鲩鱼、蒜泥拍黄瓜,糖拌西红柿,一人一大碗打卤面,程露还给他倒了一杯金威啤酒,然后不怀好意地嘻嘻笑着说:“我发现你喝了酒挺厉害的。”那天晚上一切都很顺利,程露像个真正的妻子那样,全力配合刘元的工作,能上能下,叫向前就向前,叫向后就向后,事毕还拧了一条湿毛巾来给他擦汗。按照国际惯例,12点左右她就要回店里去,午夜之后是深圳夜生活的开始,也是她们的交易高峰期。但这天她没有立刻走,还拒收刘元的银两,说哥我今天不收你的钱,说完就依偎着刘元躺下,脸蛋紧贴着他的胸膛,刘元劳作之后不胜疲乏,闭着眼,心里一跳一跳地,感觉到程露的睫毛在胸膛上眨呀眨的,轻软、温柔,微微有一点痒。

  昏昏欲睡之时听见程露嘟嘟囔囔地问他:“哥,你说我不做小姐了好不好?”刘元一下子精神起来,说你不做小姐做什么,去工厂里打工,你又受不了苦;到办公室当文员,你又没有学历;回家吧,你后妈又老欺负你。说完叹了一口气,摩挲着她光滑的后背想:命运这东西是没得挑的,吃多少苦,受多少轻贱,早有定数。心里不觉怜悯起来,轻轻抱了她一下,还在她脑袋上很响地亲了一口。

  程露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在黑影里裟裟地穿衣服,刘元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要走了啊?”程露没回答,几下穿戴整齐,走到门口啪地把灯打开,灯光刺眼,刘元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看见程露一身黑衣站在门口,灯光像瀑布一样照在身上,显得她格外的圣洁和庄严,像一个被遗落在暗夜里的天使。刘元看着她,一瞬间恍惚起来,像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程露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关上灯,哐啷哐啷地走了出去。乍明还黑之时,那个笑容像是凝固了,在黑暗中越放越大,像花一样绽放在刘元渐渐睡去的心里。

  这是程露在刘元世界里的最后一个镜头。回深圳的飞机上,刘元看着窗外层叠起伏的白云,想起程露有点难受,想这孩子挺可怜的,父亲是酒鬼,又摊上个凶恶后妈,走上这条路也是逼不得已。自己真应该帮帮她,其实在公司里安插一个前台文员什么的并不是难事。心里打定主意要把这想法告诉程露,但是要告诉她,以后就是上下级关系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回到深圳已经是晚上了,外面是泼天的大雨,刘元跳下中巴,湿淋淋地往家里跑,心想今天要把程露叫过来,几天没见了,还真有点想她。爬到四楼,一边找钥匙一边还得意洋洋地想,帮程露安排了工作,她定会知恩图报,估计今天可以免费享用,当VIP多好啊。

  门打开,刘元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去。屋里像被洗劫过一样,他的长虹彩电、健伍音响不见了,衣柜的门大开着,他的皮尔卡丹西装、金利来领带全都不见了,到处都凌乱不堪,他的枕头掉在地上,上面有一个粗大的脚印。在程露无数次躺过的床上,横放着一张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哥,对不起,”再也没有下文。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4 17: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刘元一屁股坐到床上,两手哆嗦着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心里像有什么突然炸开了,脑袋嗡嗡地响,他一掌推开窗户,探身出去,对着窗外声嘶力竭地喊:“我,我操你妈!”

  窗外,是黑沉沉的夜和遮天盖地的雨。深圳像一叶孤独的小船,正在雨和夜的海洋里飘摇、颤抖,渐渐倾覆。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4 17:4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启明的婚后生活总体而言还是幸福的。黄芸芸除了丑点、身上有点异味,基本上没有其他的毛病了。这是个沉默的女人,爱和恨、欢喜和愁闷,她都用沉默来表达。广东女人大概是世界上最适合作老婆的,黄芸芸沉默着做好一日三餐,沉默着打扫卫生,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沉默着帮陈启明洗衣服、洗袜子、熨烫板整,最后,沉默着怀了孕。

  陈启明到现在也不知道黄家究竟有多少钱。刚结婚不久,他跟老丈人黄仁发提起,说想买辆车开。本来以为一定会被拒绝,因为黄仁发自己从来不开车,进进出出都是坐的士。没想到话一出口,老黄就很爽快地答应了,说行啊,20万以下,你看中哪款车就去买吧。说得陈启明心里忽悠一下子,想自己父母干了一辈子,全部家产加起来也不够20万,没想到老丈人随便一伸手就有这么多。在汽车展场转了半天,最后花13万多买了一辆红色的天津夏利,这辆车一直开到1998年。还是黄芸芸吃饭时提起,说那辆夏利太旧了,你要不换一辆吧。那时候陈启明自己炒股赚了些钱,黄芸芸又补贴了几万,于是就买了辆黑色的广州本田。

  钱是个好东西。有钱人陈启明心态越来越平和,神态安详、步履如水。想起当年,他经常会感到难为情,那个见什么都想咬一口的愤怒青年真是自己么?多可笑啊。至于那年夏天的午夜游行,他也认为是个玩笑,是啊,热情澎湃,但除了热情还有什么呢?事情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为这事肖然还跟他吵了一架,理想主义者肖然坚持说那是他一生中最伟大的壮举,“想想吧,那个晚上,多少人?多少呼声?多少眼睛充血?多少心灵激荡?”

  陈启明一辈子只当过一次领袖,就是在肖然说的那个闷热的夏夜,范越被打后,他们贴了大字报,到校长办公室投诉,保卫处调查了半天,轻描淡写地处理了一下打人保安,转过脸来就不一样了,说他们煽动对立情绪,要全部给处分。陈启明快气疯了,当时就跟肖然发狠:“煽动就煽动,我们搞他一个彻底的!他妈的,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揭竿而起!”几个人点头称是,回宿舍后就写鸡毛信,然后分头联系各系主席、各班班长,约定在第二天下午集体游行,鸡毛信中有一句堪称经典:粉身碎骨何惧哉,但愿正义在人间!没想到事机不密,当天就有人到保卫处去告发,校长知道后,连夜下了死命令: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事态消灭于萌芽之中!所有老师都出动了,挨门挨户地做学生的思想工作,系主任还专程到他们宿舍来站岗,苦口婆心地数落了四个小时,一直到熄灯后才离开。那可真是郁闷的一夜,处分肯定是跑不了的,不开除就万幸了,人人心里都忐忑不安。肖然叹了口气说,唉,感觉像是大病一场。邓辉闭着眼靠在床沿上,脑袋一顿一顿地发表评论,从学校的管理体制一直评论到民族气运,说这个国家没希望了,没有民主,没有正义,黑暗统治了一切。发完牢骚之后,有人开始数落起范越来,说他不该惹事,让这么多人跟着他受连累,范越尽管委屈,也只能低着头接受批评。那时候,谁都没注意到陈启明。有人吹熄了蜡烛准备睡觉,有人在翻找书和笔记本,打算第二天好好上课。当各种声音渐渐安静,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大喊:“下来!”

  正是陈启明。矮小的陈启明一身白衣,站在满天星斗之下,站在肖然们惊诧的目光中,大喝一声:“下来!”

  这一声喊,喊开了所有的窗户。肖然第一个冲下楼去,站在陈启明旁边,随着他高喊:“下来!都下来!”很快地,邓辉下来了,高斌下来了,王志刚和刘雅静下来了,陈伟涛、牛丽、何大海下来了……,有人还有犹豫,有人已经作出决断,开始是几个人,后来是几十个、上百个人,最后所有人都冲下楼来。没有火把,那就举着蜡烛,蜡烛灭了,那就拆桌子、砸凳子,卷上床单和衣服,熊熊地点燃,高高地的举过头顶,陈启明高喊:“还我正义!让这里变成1874年的巴黎!”人群中有人回应:“砸烂巴士底!还我正义!”一瞬间无数根火把都举了起来,脚步声、呼喊声、哐啷哐啷砸桌子声响成一片,就像一锅煮沸了的水。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4 17:48:00 | 显示全部楼层

  要不是陈启明拦着,说不定真就有人要去拆房子,眼看着申冤运动就要变成集体抢劫,陈启明急了,站在台上高喊:“还我正义!严惩打人凶手!”一下子就把革命队伍拉回了正途,人群跟着高喊:“还我正义!还我正义!!”喊了一会儿,陈启明觉得没什么新意,忽然开口高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这下可就不一样了,革命一下子有了形而上的意义,人群热血沸腾,跟着唱了起来:“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一边唱,一边大步向前,从南校门到北校门,从东校门到西校门,虽然队列不齐、虽然衣衫不整,但谁能阻挡这激情的洪流?看把那几个保安吓的!陈启明一边走,一边高唱那句他老是记不清的歌词:“因特什么奈尔,就一定会实现!”然后转过身,声音嘶哑地对肖然说:“看见了吧,我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六年之后,准爸爸陈启明想起这些异常平静,他撇了撇嘴,问肖然:“你想过吗?我们除了在校园里疯了一回,还做了什么?这就叫作理想?理想就是那么疯一回?”肖然脸红脖子粗地还想反驳,他的有钱人朋友摆了摆手,说行啦,不说这个了,就算我们创造了奇迹,那也只是历史对不对?“还是恭喜我吧,我快有儿子啦。”

  刚结婚时陈启明也很嫌恶黄芸芸的形象,一两个月都不碰她一下。特别是夏天,运动中的陈黄氏腋窝下散发出来的浓郁气息,让人嗅之欲呕,嗅之胸闷气短,嗅之万念俱灰,常常是工作才做了一半他就中途停止,阴着脸躺到一边,鼻孔里咻咻有声,像被冰雹打伤的骡子。黄芸芸知道自己有问题,这时就会悄悄地爬起来,到卫生间里去洗澡,一洗就是半个小时,在哗哗喷洒的水流中淌眼泪。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她的名牌大学丈夫正在皱着眉头长吁短叹,吁完了叹完了,再急匆匆地做上一次手工活。黄芸芸不说话,但黄芸芸什么都知道。

  陈启明做手工活的时候心中想的全是美女,欧美港台的女影星,国贸系的孙玉梅,有几次想的还是韩灵。孙玉梅是国贸系的资深美女,眼大得无边无际,身材玲珑浮凸,还有个全校闻名的臀部。从大一到大四,不知道有多少男生给她抄过笔记、打过开水,也不知道有多少男生曾为她武斗过。陈启明知道,自己武大郎的身材、黑旋风的脸跟人家不是一个档次的,所以也只能在她走过来时流流口水、过过眼瘾,没什么更大的企图。自从那夜当了领袖后,孙天鹅忽然对陈蛤蟆青眼有加,主动找他借书看,还专门跑到204来,说你其实挺勇敢的,说得宿舍里人人眼中冒火。陈启明也壮着胆子去约过她几次,据说国贸系的学生会主席还为此发了赏杀令:凡打脱陈某人牙齿一枚者,赏饭票若干,打破其头者,赏烤鸭一只、涮羊肉二斤。最后一次约会是在毕业前夜,在校门口的情缘咖啡屋里,孙玉梅说真热真热,说着就把外套脱了,拿在手里一摇一摇地扇风,后来陈启明终于明白那是一种邀请,但1991年的他还懵懂无知,只顾说现代派小说对中国文学的影响,说了半天,孙玉梅叹了一口气,说我对文学没什么兴趣,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坐吧,我要回去收拾东西,我老乡明天一早要来接我。说完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在清亮的月色中袅娜远去,只留下追悔莫及的陈某人。他当时柔肠百结,差点把嘴唇都咬出血,垂头丧气地倒在椅子上,听见喇叭里唱着: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嗯嗯嗯,已坠落……

  一直到1996年,陈启明还只有过一个女人。他甚至认为自己对美女已经有了免疫力,再美的女人看一年,也不过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碳水化合物而己,只要构造上不缺什么零部件就行了。再说黄芸芸也真是不错,自己吃不讲究穿不舍得,却给他买了一身名牌,连袜子都是英国的。人总不能样样都占全了,有车有房,有地位有尊严,夫复何求呢?女人嘛,不过是一味作料,加上它,饭香点,但终究不能把它当饭吃吧。

  黄振宗就是这个时候怀上的。那时刘元正和程露如胶似漆,咬着铅笔在家里写万言书;韩灵似睡未睡地躺在床上,想起肖然来,有时笑,有时又忍不住地叹气;那时肖然正坐在火车上抽烟,窗外夜色苍茫,偶尔有灯光闪过,像不眠人的眼睛。在深海花园的豪宅里,黄芸芸洗完澡出来,往腋窝里涂了两大把香水,对着陈启明的后背平静地说:“来吧,给我个儿子,以后你干什么都随便你。”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4 17:49:00 | 显示全部楼层

  黄芸芸初中没毕业,又不读书不看报,搁了几年,连字都不识几个了。她那天在家里打扫卫生,把书架里的书按高矮厚薄重新排了一遍,还在旁边放了一束白色的剑兰,看上去挺顺眼的,跟电视上那些有钱人家里差不多,黄芸芸自己都有点得意,心想陈启明看见一定高兴。那天深锦兴的价格跌了一毛二,金田盘整了几个月,价格一直在14块左右晃荡,离陈启明的买进价位还差两块多,看得他郁闷无比,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一看到黄芸芸弄乱了他的书,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想骂上一句,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甩一甩地走到书架前,哗哗地把书全扒到地上,然后鼓着腮帮子在那儿生闷气。生完了气,开始按经史子集的顺序重新摆他的书,摆得当当作响,像打墙一样。黄芸芸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心下懊悔,凑过去想帮他布置,刚拿起两本书,陈启明就停下手,皱起眉头厌恶地瞪着她,瞪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一句话都没说,转过去继续哐当哐当地打墙。

  黄芸芸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想说点什么,嘴唇张了几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了半天,她默默地把书放下,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厨房里,头顶着厨柜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始洗菜切菜,肉切片,藕切块,洋葱切成丝,什么都切完了,她用手擦了一下又小又丑的眼睛,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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