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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猫依哀

郭敬明文学书系----《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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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8 00: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NeverSummer,EverSummer(3)
  想象着西瓜被切开时的味,在地上小坐了一会,抱腿,下巴磕在膝盖上,于是没法说话。也没人能陪着自己说话。昨天吃的桂圆壳忘了扔,空气还留养尊处优的甜味儿。像在读高中时的夏天,黏在指上,当时没有洗干净,就留下了永远的粘腻感。
  因为非常不喜欢晒太阳。无论高一,还是高二。暑假里总是歇在家。吃水果看漫画,上网和睡觉。等爸爸像搬运工一样往家里买西瓜。我操起刀。“喀嚓”,有籽的,无籽的,红瓤的黄瓤的。上面插着小勺子,像占领了高地般的胜利。
  所有的夏天都得有西瓜相伴,不然意义就不完整了。人心里的固执应该是遗传般的敏感,过滤着一切必须的纯粹。留下的就是枯燥的春秋冬,从沙漏里被流向生命之外,成了毫不有趣的余料。只有剩下的夏天,有西瓜的味道,弥漫在小片的空气里。会不会有谁看见,那是种怎样的浅红?
  在这外头住的地方没有大的菜刀——从不会做菜,三餐都在街上找地方吃,当然不可能买把菜刀。就用小水果刀切。很难动手。一小段一小段地划过去,内部已经碎成一团。成绩就是几片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西瓜,不用在意这些小事,有得吃就行。吃一块回忆一点。
  高一暑假前同宿舍的女生买来西瓜,一样没有使的水果刀,6人分吃24块,在熄灯后偷偷地笑,然后聊天。高二暑假时在朋友家切西瓜,我这一半满满的籽,他那一半一颗没有,这疑问我到现在还没想通。高三暑假时我已经决定去北京工作,爸爸妈妈却不知道,还把西瓜最甜的部分留着等我挖走。后来真的走了,看不见他们的无法忍受。
  我也在忍受着什么,像那个等电车的女生一样,在眉心无可奈何地簇着,却要尽量不露声色,以为马上就能上车,马上就能回家了。
  {说得很伤心的样子。} {也不至于啊。} {伤心时会哭么。}
  {当然,女生总会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理由傻傻的哭。即便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突然在眼眶上投了毒。}有些非常老而纠缠不休的情话,说着鱼和水,流泪不流泪的事。我觉得这真是人类想象丰富的意淫。尽管自己也尝试过。
  哭的时候把脸放在盛水的塑料盆里,每次都因为快被呛死而作罢,在游泳池里又哭不出来,就没法去想象眼泪在诞生后就立即被融走的感觉。况且这样的感觉应该是近乎透明般的优美,也就大抵和“痛哭”之类的没有干系。
  然而夏天的某些,还是存在着宿命般打动人的东西。于是停下来不愿意前进,于是坐着一动不动,于是身体在哪里变得突然尖锐,刺破了一层厚茧,露出还不曾僵死的翅膀,越扇越疼。
  在我们还没那么容易流泪的时候,夏天却在这一点上匆匆败去。三个月里它常常下雨,小孩子从小就知道了“那是天空在流泪”。我以为这是个最心思丰富的季节,它应该是个女性,应该还很年轻,甚至或许才十几岁。
  下雨让我感觉天空是很脆弱的,什么悲伤,什么无奈,它都承载不了。而此时天地又融为一体,在四荒八合里回归最初。我们本就是从女娲手里由泥巴点儿变成了直立的小人。身体里和着水与土。于是站在雨里,好象找到了自己的宗源。天上,天上的上面,地下,地下的下面,那些都是我们曾经到达过的故乡么。
  又或者是我们将去的异地呢。
  遇见过几次难忘的雨。平日里休息时,如果外面在下大雨,感觉就酿出了幸福的蜜,融在意志,一身懒散。有时候爬起来,空气清得犹如蓝色,喧嚣与静懿奇异统一,世界只留下了自己一个,听到其他的声音,只是树,只是瓦,只是无人的街巷。
  不过也未必全都是好事。有天来台风,下着异常滂沱的大雷雨。住的房子突然停电,晚上10点一片漆黑。窗户完全无法阻止生成的恐惧感。更何况天色被洗出橘红,轰鸣的雷声震碎着神经,不断有闪电劈开在黑暗。我没法不想到恐怖片。想给家里打电话,拨过去却没人接。最后不敢在屋里呆,躲到阳台上去,站在泼进的雨里,根本哭不出来。
 楼主| 发表于 2007-5-18 00: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NeverSummer,EverSummer(4)
  或许这就是进退无路。在真正的进退无路里,悲哀显得如此无力渺小。但我却只剩下悲哀。
  {我想起那时候。} {嗯?} {你最后的样子,我还作过某些形容呢。} {哦?说来听听。}
  {在最后的夏天,皮肤驳裂如碎屑。你心里的阳光,把肌肤晒成沸腾的咖啡色,血液却被漂得近乎纯白。} {真恶心呀哈哈。}
  {哈,没错。}晚上,腿被什么咬住,一下子醒过来。
  非常非常的疼,从整个小腿牵扯向身体各处。逼着人仓促清醒。随即反应过来是腿抽筋了。勉强弓着身子伸手去揉,神经像在那儿打上死结,形成一片没有血的伤口。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楚,疼的感觉就在身体里数倍放大。
  抽筋的原因据说有不爱喝牛奶,正在长身体,或是夜里着了凉等等。听起来都是十分年轻的理由。但结果却异常惨烈,我在混沌的夜色里像只动物般睁着眼,咬牙不发一语,只听见呼吸在抽痛里渐渐慢去,如同一条终于没有了动力的船。剩余的一切跟着消散,只留个完整的寂静无声。
  整个夏天,总会在夜里因为腿疼而醒来。用手去抚摩,一块肌肉中了咒语般地僵硬。找不到施解的口诀,只能愣愣地注视着黑暗。似乎哪里积下更深的墨黑,哪里又削成薄薄一片。
  盯得久了,恍惚以为自己从没有睁开过眼。睁眼的黑,闭眼的暗,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的还有,生成在身体某处的巨痛,和独自承受的静默,全都是同一种孤单。
  孤单,孤单是。
  孤单是一个人吃西瓜,一个人游泳,一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比画出“SOS”。一个人唱歌或不唱歌,坐着发呆出神。
  孤单是树上的雨滴掉在眼里,代替没有流完的泪。
  孤单是电影院的冷气和自己,单人间的影碟机和自己,分手的别人和自己,拒绝的别人和自己。
  孤单是买张50元的木头桌子,买把15元的木头椅子,想买床的时候不买了,因为不想再添置家具。
  谁也没想过在这外头长久地过下去。
  孤单是切西瓜,切得再难看也是自己一个人吃完的,丝毫不用有顾忌。
  孤单是雨声,从天到地无处可躲,还有雷轰轰,还有闪电喀嚓,还有没人接的电话,没人知道你害怕得发抖。
  孤单是咖啡色的皮肤,被晒疼干裂,而血液却因为逐渐凝固而变作纯白。
  孤单是以为不难过其实没有,以为不疼痛其实没有,以为不会哭其实没有,以为能后悔其实不行。
  孤单是三个半年里的四个夏天。说话也没人听,想听也没人说。只能自己对自己开口找话题:“怪声音”,然后又自己回答:“开着摇头电扇呢”。
  孤单是晚上腿突然疼了,短短地清醒。
  没有夏天,所有夏天,都在这里清醒。
 楼主| 发表于 2007-5-18 00: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传奇(1)
  作者:落落一哪些是假的。
  四季,雨雪。褶皱的海,正要开花。是麒麟还是饕餮,走过边界,变成倨傲凌乱的云。
  不要提哪些是假的。发生在梦里的传奇,拼命罗列着美好和虚幻,以至连断句也毫无章法。只等白天醒来后,忘记了它们具体的涵义。如同分布在手掌里的纹路,零碎到找不到一条简洁的完整。所有吉普塞算命师都会对它们表示惋惜。
  我知道哪些是假的。然后在白天想起会有些失笑。浪漫的图画式的幻想对于女生来说永远取之不尽,倘若王子的容貌还有千万种英俊的可能,那片永远盛开在虚无里的海,却总是一个样子。盛大的褶皱,袒露着它的排场,如同一朵花,边缘触摸到宇宙。
  不知道目睹了什么,醒来后心里流过大段大段的字句。包括形容和陈述,甚至排比和问号,如同一个无知的灵魂找到了躯壳,要将前世最后的记忆统统留住,然后却还是指不出一个完整的意思。只有凌乱的片段闪回在眼前。四季,衔接在一起。雨雪,天地纯白如往昔。海起了褶皱。因为风。麒麟或饕餮,究竟是麒麟还是饕餮,它们有什么关系。
  直到醒来。天光暗白色,调和着昨夜的灰,爸爸和妈妈的呼吸声,从门缝里悄悄地隐入——拉弦般,一声轻,一声重,一声轻,接着停个空格,是爸爸揉了揉鼻子。
  那些不是假的,我知道。翻个身,竹席的某块地方还未曾被体温占领,一片无力抵抗着的凉。楼梯上有脚步声。正往白天里踩去。
  世界的一半在醒来后持续颓废的真实。自行车织过马路的空间,巴士气急败坏。圆珠笔用来书写发生于公元前的重大变革。卖水果的小贩拖住人说“那就卖给你,算我倒霉”。阳光照不进的死角里,有只母猫正在难产,她紧紧眯着眼,下身偶尔抽搐。
  另一半却还有永世的传奇。我的梦里无需考辩真假。真和假都无法定义它。它们在画卷里繁衍,从最初一个小小的墨点变作完整的故事。睡在河谷里的麒麟,或是性格暴躁的饕餮,踏下无声无息的松软脚印,鼻息里撞出动物的腥味。随后,车前子铺路,风信子出声,巨大的海,开出了纯蓝色花瓣。
  那是我见过的最美最好的蓝。
  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如此清晰地看见它。
  二睁眼的时候二零零四年六月十三日,早上七点。从梦境里爬出的身体,如同走出泳池,在一瞬感觉到史无前例的地心引力,身体沉重。
  又是一个具体的梦。虽然每天都会发生。像是青春的症状表现。同样的还有莫名其妙的闲,无所事事的闷,以及精心雕琢的伤感。
  小孩子,每天都要创造新的糖果,却不都是甜的。大部分是酸,是苦。像是要自讨苦吃。
  得承认许多事都是自讨苦吃。敏感的年纪里留着大片空白,如果天天跑着,笑着,赞美万世万物,神经也会变成虚假的塑料质地。而它应该是纤细暖热的经脉,如同公交车网一般沟通起我们的所有感知。所以才会在那空余的时间里,变成忙于幻想和沉溺伤感的小人。
  幻想出自己的传奇故事,而伤感日复一日地攻陷着没有守军的城池。
  这些非常隐私的事没法子跟人聊,全都机密般地关在心底。乘着黑暗,它们反而更加蓬蓬勃勃。于是时光渐潮,靠南的墙上爬上了它们的青苔印。大片大片湿润的暗绿色,提醒着总有什么不可见阳光。不可去见阳光。
  所以我从没跟朋友聊过这些东西。秘密一旦公开,就变成不偏不倚的笑话。身体里养着这么一个小怪物,出去见人,怕它的爪子伤了无辜群众。
  平日里和朋友聊天,只谈偶像的新绯闻,只谈肯德基推出的早点粥,只谈去电影院的近路,只谈老师衣肩上的酱油渍,以为那是没有使用新碧浪的结果。其实我们也不知道碧浪是否能洗走所有污渍,像广告里的那样。只是聊天而已,那些平常的话题,能随着发生环境如同变色龙般一次次更改它的模样。
 楼主| 发表于 2007-5-18 00: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传奇(2)
  不断的绯闻,不断的新品,不断演出在明媚天日下的多视角故事,他身上的洗衣粉味,真实而温暖,浮动在可有可无的气息间。
  很具象的年轻,投射在一点点造作和无数现实里。时间在上面悄然现形。我常常看见同一个角度下他的脸。眉、眼、鼻。后面的墙,白得粉质。于是人反而显得光洁,如同在一个平面里的像。在还没被冲印之前,所有颜色都在底片上颠倒。他的头发变成白色,眼睛流出白光,嘴唇灰绿,而世界漆黑一片。
  我的神经就在这里缓慢而巨力地收紧了一下,从所有细微的枝末传向心脏。它像是被兜在茧里的蛾,突然获得了破壳的力量。
  飞出去,衔起灭亡的火光。随后投进沉沉大海里,变成传奇的一部分。
  粗糙的,柔软的,累计飞蛾们伤感的海。
  三不知怎么我就是很容易想到海。当天走到尽头,地没入洪荒,还有一面海,变做世界的容器,盛下所有传奇。
  世界的第三只眼睛,在宇宙里蔚蓝地闭合。
  是因为在出生前,灵魂长时间浸泡在妈妈的海里的缘故么。那些留在大脑皮层里最后的一点隐约。眼下已经是如同幻想般含混而飘渺的画面。夜的天,昼的海,魂魄四下聚合,完成了最后的生命,浮现在羊水的大海里。如同酒窝。整个世界都在微笑。
  妈妈的神话到此进入高潮,她扮演的女娲从水和泥里创造了一个心爱的小人。随后她就要褪掉所有神力,变成一个努力而平凡的女性,维护着所有大或小的生活意义。我在大的那一块里,或许是最大的那一块里。
  晚上看见妈妈转身在厨房里洗碗,她一边说话一边往水里倒入洗洁精。泡沫、水流、利落的手指,窄小的水槽。
  她早已不记得,在她古老的神话里,泡沫,水流,利落的手指,都在巨大的海洋里从容发生。那我就替她记着,夜夜看见它盛开如花,带着温柔的褶皱。
  四所有的四季里,所有的雨雪,所有的海和惟一的花,不见了饕餮,不见了麒麟。
  我们总以为自己年轻不可限量,拿“喜欢”做挡箭牌任意妄为。却不知道“青春”分明是个过去进时。
  不断进行,不断过去。信誓旦旦的喜欢被轻松遗忘在脑后。青春所剩无己,谁乐意两手空空。
  我们全都两手空空。
  五传奇。
  我是个在心里养着麒麟和饕餮,盛下满世界海水的人,以及两手空空。
  这些都是真的。
 楼主| 发表于 2007-5-18 00: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飞鸟声(1)
  作者:落落{※※在最后的夏天看见——有一千只鸟飞过头顶,翅膀交叠蔽日,光线暗淡风声呼啸,朝南的树冠被整个儿吹破,抵制显得徒劳。暴雨滂沱,漫山的红花溃烂在泥水,小路多处断开。}有根神经在脑袋的某个角落突然崩断,左眼一下刺痛无比。世界在这半边迅速模糊。另一边维持清晰。浅眠下意识揉眼睛,疼痛又突然没了影。手指落空,徒劳地绻着。
  不止一次这样了,像是中了法术,细胞里埋着疼的种子,遇见水就会生出尖锐的刺芽,土地在血液里形成裂口,随后那棵花朵又去向无踪。浅眠没有见过那个巫婆,也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她把这解释为太累。最近有好几次在电车上睡着坐过了站。
  只有放学后的这一段时间,才像是被磨过边的,手感粗糙而安心。虽然最近眼睛莫名其妙地发疼,但大多数时候却也无碍。每天走在回家的路上回过头来看学校,那里就已经点起了为夜自修开的灯。学校一张黑脸,无数亮白的眼睛。
  这个想法每次都得到反复提醒,并不是什么舒服的想象。以至于挤在车厢里,反而会让人不禁舒了口气。车厢里有许多味儿,更因为是冬天全被堵在窗户里出不去,便在人的身体内外循环——挎包的牛皮味、围巾的毛味、还有塑料袋里的水产腥味全都融汇掺杂,最后就化学反应出了整个傍晚的味道:倦怠和疲惫,织上迅速褪去的暮色,拥挤的空隙里没有意外和突然。
  时间是能在味道里停止的。偶尔有这样的错觉。
  尤其是当电车进入隧道,江底的潮湿粘合地搅拌空气,光线在头顶平行消失,视界里迎来变成暗红色的国度。不是血块的暗,也不是嘴唇的红。每个人的脸都像被镀上面具。厚厚一层,涂着勉强的形容词。那些面容突然显出前所未有的忧伤,在温柔的暗地里缓慢变化。像是假的。又或是最真。
  浅眠在这时看见了转向自己的一张脸。额头、发线、眉梢边的句点;没有表情的忧伤,在视线里绕成矛盾的盘结。
  他的眼睛落在上面。半浮半沉。
  浅眠微微张了张嘴,整个心里无声无息。
  {※※月亮红色,瞳孔紫色,潮水盖住脚面灰色,指关节绿色,向日葵园黑色,向日葵们统统黑色——在最后的夏天看见,一千只鸟飞过的地方,死去的森林复活,一片银白色。}冬天的所有都遍地银白。掉下一根头发也会留出纤毫的轨迹。人在上面快乐地奔跑,脚印歪曲指向钟楼。抬眼看的时候,时针分针并合,宇宙在上面保持完整,所有星星宛如尘埃。须臾拼接永恒的长度。
  眼睛又刺痛了起来。
  等到放下手,车已经开上地面。像谢幕后的演员,满车的人都回复了之前的样子。妇女的笑容尖利,睡在座位上的人有着死去般的安详,小孩子的嘴角保持着天然的残忍,高亢地喊着话。浅眠慢慢转动视线,寻找之前的那个男生。
  额头,谁的额头;发线,谁的发线;眉梢不完结,表情复制成多份。浅眠找来找去见不着,想要换个位置又被堵得严严实实。突然冒出的焦急在两头扯着心脏,手腕上的脉搏留下密码,却无法解读。
  直到他再次扭头看向这里。
  清晰的额头和黑发,眉毛以及眼睛。四处的清寡,组成最后一整个的熟悉。落进池底的熟悉,从浅眠的喉咙里缓慢上浮,却在喉咙口转了几圈也摸不到出处,乱成一团。最后顶破温度的界限,她在脸红前喊了一声:“盛夏——”
  他的表情在声音触及的地方受了冲击,缓慢而又巨大地更改,临末变成一种无色的微笑,跟着回应过来:“浅眠。”
  “哥哥。”
  “浅眠。”
  声音反复,终于彻底散开。车厢里没有更多的空间,可车厢里还有两点,以及中间的直线。浅眠在这里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上面皱出成花朵的脉络。透明的蔓延,覆盖周身。天空在车厢上碎成凌乱的几何,大地早在视线下消失,没过呼吸的血液在此和时间并列,湍急粘稠,危险的气味。
  飞鸟声(2)
  盛夏努力穿过人群向浅眠走近。终于贴到她身边,拿手顺过额前的头发,露出往常的眼睛。黑色和棕色,细节的白,目光就从这里无形地流出,积在她的鼻尖。他比原先更瘦了点,脸部的骨头在皮肤下清晰地组成,所以微笑里的疲倦无处存放,整个儿注进她的眼里。
  “……要回家吗?”
  “对,哥哥呢?”
  “嗯,赶去补习。”
  “也是坐这路车?”浅眠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他。
  “不是,只是今天去外面,从那里到学校只有这辆车。”
  “哦。”她想了想,“好巧。”
  “是啊。”他拿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突然顿了一下,收回去时袖口擦过浅眠的头发,沙沙作响。经过之处,全都是痕迹。连他的说话短短地生成在耳边,也变成了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浅浅色泽,凉凉一片。
  还和以往一样。
  贴着盛夏的胳膊更改着大大小小的面积,有时候到站上下客,人群的拥挤使他半个身体都朝浅眠靠下来。空气里穿过无数的细弦,交错分割,留下的只有熟悉的气味,以及梦魇般的阴影,在他的半个侧面里清晰编织。浅眠的眼睛没有疼,却依旧抬手去揉眼睛,将盛夏的身体微微抵在外面。
  {※※心里一片荒芜,只有它们知道丰收的毫无意义。着火的池塘,塌陷的山谷,斑马成批的尸身,整个世界的荒芜,都在最后的夏天,被一千只鸟飞过的轨迹,划上了句号。}盛夏提前两站在浅眠之前下了车。他挤过人群前对她说了声“再见”。再见在文字里只是告别时的用语,没有人想过是否真的还会再次遇见。电车发动时气流带起他的头发微微飞扬,浅眠惊讶自己能看得那么清楚。随后他抬起脸对自己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悲伤却一眼可见。
  如果真的再次遇见。
  被盛夏点在额头的感觉突然强烈逼人,两个微小的触点往下长出巨大的根茎,从皮肤一直掘向秘密深处。带着剧烈的灼热,读向整个心脏,变成不断强化的描写,让这个细节变成了巨大的篇章。
  他的指尖依旧留有粗硬的角质,点下的力度却总是小心翼翼般轻柔。手掌临在眼前时能匆匆看见上面的细纹,三条线清晰地在最后细化消失。随后他突然犹豫着停顿了,把手收回去。
  浅眠用手捂住嘴。
  她依然记得关于盛夏的一切。他的身高,他的校服外套,第一颗纽扣春夏秋冬总也不系,他的表情,总是轻薄得好象一触就散,以及他的声音他的习惯,他习惯在饭前喝汤,习惯穿白色衬衫,习惯用手去点自己的额头,然后喊她“浅眠”。
  而她总是喊他“哥哥”。
  晚上和母亲稍聊了两句,浅眠就回了自己的小房间。拿手撑着额头,眼睛重又刺痛起来。她不管不顾,找出藏在抽屉里的照片。四个人,两个男性是爸爸和哥哥,两个女性是妈妈和自己。照片上留着一个指纹,那是当时盛夏抓得紧了的证据。
  所有人都笑得无风无浪,好象全世界的幸福都跟随着洗影现形,不用考虑年月是否会让它褪色。
  照片上盛夏揽过浅眠的脖子后抚住她的胳膊,在她傻傻大笑的对比下,是一个显得越发干净的微笑。当时两人十四岁。盛夏已经完全是哥哥的样子,尽管才大她八个月而已,却时刻把妹妹好好地保护着,让她感觉自己犹如公主般无限幸福,而哥哥就是王子,永远骑马在侧。
  浅眠把手指叠住那个指纹,透过自己的手指,看见当时盛夏用力捏着它的样子。神经在指间清晰凸起,微微放大的骨节和透明指甲。他站在灯光下一动不动,让浅眠甚至以为他死了,但随后他还是转过身把照片放在桌上,低着头快步走开。
  所有能留给她的,他都留下了。照片,以及点在额间的压力,包括关于他的全部记忆。
  母亲在外敲门让浅眠去喝热粥。她端着碗走向自己时让浅眠不自觉地眯起眼——比起爸爸,盛夏长得更像妈妈,一样清秀的五官,一样隐忍而脆弱的表情,看仔细了,甚至发现连眼睛和耳朵都那么相似。
 楼主| 发表于 2007-5-18 00: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飞鸟声(3)
  她突然开口:“我今天见到哥哥了。”
  和预料中同样的,母亲差点把手中的碗打翻在地,却还是用力闭了闭眼睛,端平后朝自己走来,一边出声:“是吗,他还好吧?”
  连对待突如其来的境况,也一样咬在心底,只在表面飘起稠白的雾水,让所有都维持依旧的平静。连这个,盛夏和妈妈都一样。
  {※※在那里告别,分离为了更好的怀念。是谁这么说的。等到世界颠倒,脚下掠过一千只飞鸟,土地在头顶细细溃动。还有哪些怀念能够从依旧不变不初,在震动的翅膀下筛出所有最初的微笑。}他还好吧?
  大概吧。
  浅眠什么也不知道。她今天只是草草地读了他的三言两语,并且也只有激发了关于回忆的无穷无尽,关于他的所有新章,都在远处日夜生成,自己却依旧一无所知。没有再长高,却又瘦了点,老习惯总是改不掉,然后贴住自己的身体,绷着细微的力度。还有呢,还有呢。什么也没有了。
  母亲睡得很早,浅眠却知道她一定难以入睡。她从不会去责备母亲当初的决定,虽然那样的错误多半要两个人承担,可这些后果到现今已经生成如巨大的榕树,并垂下许多枝条生成了新的森林,于是没有人能够将它推翻干净。
  踏过街面上的积雪,看见站在对面的盛夏。这回是浅眠打电话把他找出来的。自己的亲哥哥,却要通过自己的同学的邻居的父亲找到他的电话号码。浅眠握着数字时感觉那八位的号码里有着能治疗自己眼疼的秘方,虽然只是一层幻想,但自那天以后,眼睛真的再也没有疼过。好似找到了接合的材料,大脑在僵死的地方重又建起了活动的桥。
  他穿着冬季校服的厚大衣,脑袋就显得小小的十分有趣,浅眠一路走到他面前,看见盛夏温和地笑着,鼻尖红了一小块,是脸上最深的色彩。
  坐在茶馆里,玻璃上起着均匀的雾,浅眠用手去敲印子,没过多会而手侧就凉出红饮子。侍应生不失时机地将窗擦干净,浅眠有些尴尬。
  “你还是这样啊。”盛夏脱去外套后露出浅色外套,浅眠从来就以为他才应该叫“浅”眠。却偏偏颠倒了。
  “你不是也是。”浅眠指指额头。
  盛夏笑着,缓声问:“学习还忙吧。”
  “挺忙的。我脑子不好,好多做不来。”
  “嗯,你脑子没我好。”
  “臭美。”一声骂出去,浅眠有些愣,看见盛夏也飞快地看向自己一眼,连忙接过话题,“哥哥,你最近好么。”
  有些太自然了,不能这么自然。语气和措辞,声调和句意,全都不能那么自然。那些是过去的味道,一针一线绕住心脏织下精心的包裹,会让某些危险得到不怀好意的宣扬,而事实上,所有都只有客套了,才会平静地将自己渡向对岸。没有支道能偏航,没有支道会影响。
  盛夏在对面一口口喝着茶,脸色因为暖气而逐渐红润着。在这里完全看不出关于他的陌生,从记忆里不断翻新的片段飞快地恢复了整个世界。浅眠用手包裹住茶杯,看见上面旋起的水纹,好象那是盛住他声音的结果,他的语气和措辞,他的声调和句意,客套地在水面上轻轻点过。
  “哥哥你……”突然打断他。
  盛夏停止说话,看向浅眠,然后又移开视线,看着远处沉沉的天:“怎么?”
  “你想过妈妈么。”
  你想过我么。
  “……不太。”
  “你希望爸爸妈妈重新复合么。”
  你希望我们重新在一起么。
  “没想过。”
  {※※好象死亡般盛大的悼念。风吹过残余的视线,河水翻滚高涨,堤岸在余日里轰隆倒塌。在最后的夏天,看见一千只鸟飞过头顶,扑向死亡。如同盛宴就要开始。留下哭泣的鬼影,灵魂赤裸无处可去。}跟在盛夏身后走,一步步踏着他的影子。有时是脑袋部分,有时候是脖子。全都是同一层浅灰,在融化的雪地上削开一片。下雪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5-18 00: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飞鸟声(4)
  漫天的雪。在雪中对视,雪花们具象着目光。
  所有的,又望不尽那些所有,每一片的,却又找不出究竟是哪一片,它们都是笼统的新大陆,藏着各自的空间,繁衍各自的冰点。阳光在上面笼统钝去,留下毛糙而简短的光影,直投到微疼的眼睛。浅眠默默地看着盛夏,直到无法遏止的眼泪流过脸颊的弧线,看见他在雪的对面再次走近。
  伸手点点自己的额头。冰凉的压力。随后缓慢下移,经过了浅眠的鼻梁,以及嘴唇,最后拦过她的肩膀。
  再没有更多可能出现了,像要凭空生造也不可能。几个轮回从上面变换至今,蝴蝶撒下鳞粉,青蛇褪下外皮,可爱的,可怕的,都不会是他们之间的意义。哪怕自己有血肉和经脉,骨骼齐全,思想在雪中发生,也只是发生,没有结果,不会有结果。
  “哥哥你已经完全忘记我了么?”
  没有回答。
  “我们不该再次见面么?”
  还是没有回答。
  浅眠用力扳开他箍住自己的手,盯着盛夏的眼睛,他的瞳孔收紧了所有光线,因而黑沉一团,搜不到任何有力的词语能形容他此刻的表情。浅眠把手覆上去。
  这是她的习惯动作。
  当盛夏点过自己的额头后,浅眠就把手覆住他的眼睛,感觉睫毛在手下如同温柔蠢动的小夜蛾。他们从小养成这个习惯,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十六岁的那年,盛夏把手指在浅眠额间轻轻戳过后,看见妹妹的手心里惯例地覆上来,阳光在她的手掌后激烈射过,留下一个半透明的微红的影象。
  ——盖在眼睛上的手,在中间有细碎的汗,于是眼睛在下面被濡湿,等到浅眠把手取开,盛夏看见了她暖色的笑容。抬手去抚摸。
  那年他们都是十六岁。
  “这是不自然的。”
  浅眠重将手掌收回,盛夏鼻尖的冷让她在最初有些发颤,他的面部轮廓已经比记忆里的更鲜明,突起和凹陷的全是让人惶恐的具体。浅眠看着他又睁开眼睛,听见他开口:“这是不自然的。”
  过往的迷惑在身后嘎然而止,变作一场仓促的逃亡,有谁记得时光许下的承诺说那些寂寞几时愈合,天空中盛不下花瓣的开放。可是所有季节都在后来习惯下雪,每棵树枝都不见了鸟的歌唱。心里全部的秘密,都难以在情感上实现,它们片片发黑,在头顶变成越过的翅膀。
  {※※夏天简短。语言僵硬。在那里告别,分离是为了更好的怀念,是谁说的。目送一千只鸟震动翅膀,声音如雷般在谷间回荡。连告别声也再听不清。}十六岁的盛夏抚过浅眠的脸,直到片刻后才恍然大悟地像碰了烙铁般抽回手。然而后果已经在手指间迅速溃烂。浅眠站在原地,脑海里反复着方才的感觉。盛夏的手已经长得比自己冰冷数度,染在脸上的微凉于随后变本加厉地燃烧。
  浅眠看着盛夏走去穿鞋,弓下腰的时候视线来不及回撤,跟着在上面纷纷滑落,于是他的肩胛中间锋利地凸出。无比清晰,而又暧昧一片。
  他从小就是她心里惟一的王子,穿过整个森林策马而来,走上台阶点点她的额头,她就跟着走。那是盛夏。名字里不计三季,只留下关于夏天的总结。他的表情在成长中缓慢地清晰,成了眼下清寡的一片,表情找不准落点,全都轻轻散开。
  除了他匆忙抽回手时的急噪和恐惧,深深地落进两个人眼里。
  晚上回家后,浅眠把照片重又拿在手上,自己像是被盛夏抱住般地坐在蛋糕前,然后是母亲和父亲在后面笑得如此完全,虽然他们在两人十七岁时就分道扬镳。一个带走了哥哥,一个留下了妹妹。不通音信,绝无往来。
  盛夏是最先知道消息的,那天浅眠放学回家,他正坐在桌前翻着照片。她走近去看,见他对着全家合影出神,听见自己靠近了才抬头,习惯地抬手去点浅眠的额头,举到一半明显地迟疑着,在半空中不骗不倚地停住,几秒后才终于又点了上来。
 楼主| 发表于 2007-5-18 00: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飞鸟声(5)
  自从十六岁那天,盛夏每每习惯地要点她的额头时,总会在伸手后反悔抽回。浅眠知道是为了什么。所以这次才无比吃惊,却跟着把手盖住他的眼睛。
  小夜蛾。贴紧了,能感觉到眼珠的细微跳动,鼻梁下的呼吸反逆上来,掌心微热。盛夏握住浅眠的手,把它移到眼前。
  “他们要离婚了。”
  眼睛在灯光里漾着水般的无奈,表情却依然咬得平静如初,只有脸色略微苍白了些,又或者并没有。什么都在盛夏脸上完好无损,只有被他握住的手掌,感觉到冰冷的粘汗。
  浅眠没有能力去安慰盛夏,反而哭做一团需要对方来安慰。盛夏渐渐地拥抱住她,一声不出,将她的下巴搁在胸前。眼泪巨细无疑地流进纤维里,心脏湿热一片,再没有不解或失望,融化了它的是最真实的喜欢。喜欢得在身体里下了法术,总有将来要在眼睛扎下刺痛的巨毒。
  在盛夏跟随着父亲离开之前,浅眠知道没有人会给自己这样的拥抱了。他的无声和她的眼泪,雕琢出同样的荒诞,随后是自身的无能为力,让呼吸把其余的全部一概回避。
  {※※于是,不问过去,不提将来。}依然是黑白刺眼的教学楼,浅眠背着书包赶紧走,像身后有东西在追。车站上排列着满满的人,那样熟悉的倦怠感在眼里盘旋着困意。她把长围巾在耳边嘴下绕了几圈,感觉暖多了。
  上车后是熟悉的味道,以往让人觉得粗麻布般安心的纷杂的怪味,浅眠往里挤,看见了扎眼的校服外套。抬头看见盛夏,默不作声地移过去。电车有时更像浮船,人被摇摆的节奏暗中催眠。于是暮色昏黄,生命都没了迹象。
  时间分分秒秒。它的长,长过几万几亿个日月,山脉拱起或是蚂蚁死去,都在里面投下事件的影子,它若收身变短,一声咳嗽也能变成人生之最。
  浅眠听见盛夏两声一大一小的咳嗽。他有些紧张地回看向自己,两人沉默地对视一会。浅眠把书包放在两腿间,抬手解下了围巾。很长的围巾,绕在自己身上还余出大截,浅眠把它随后缠过盛夏的肩,又提了提,扣住他的脖子,松松地垂一圈后到了尽头。
  然后是默默冷去的白昼,然后是时停时进的车厢,然后是包围在身边的各类味道,然后是婴儿大声的哭闹,然后是在地上缓慢消融的雪水,然后是眼睛里一线巨疼,终于在上面破开小口,流下的不知是不是眼泪。
  还有什么可以,如果没有什么不可以。
  电车在进入隧道前,浅眠侧身正对盛夏,伸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这个原本突兀的动作因为光线的快速昏暗而被人忽略,浅眠感到他迟迟没有眨眼,直到自己重又把手移开,盛夏探过手臂把她抱紧。
  如果什么都可以。
  “我也知道这很不自然。”
  如果什么都变得自然。
  “我也知道有些东西没法更改。”
  如果有些东西可以更改。
  “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事情只会变得更坏。”
  如果事情不会变坏。
  “可是……”
  如果——“那我就能喜欢你么?”
  {※※现在的现在,夏天在最后仓皇逃走,有一千只鸟从头顶飞过,翅膀交叠蔽日,光线暗淡风声呼啸,朝南的树冠被整个儿吹破,抵制显得徒劳。无所谓绝望,无所谓悲伤,现在,还有夏天在鸟群上空,炙热的太阳。}眼睛里没有再发作那些古怪的疼痛。浅眠却已经习惯了用手去揉眼。即便知道这不是个卫生的举动,还是一次次地无法抑制。人就是这样形成了各种习惯的。
  浅眠已经知道那个巫婆的模样,她坐在盛夏身后,看见他突然举手抚住女孩时,咯咯笑着念起魔法。现在她去向不明,也许早已在哪片河泽边衰老死去,那她是否还记得当年作过的每桩行径,是否有过忏悔。这些也都成了题外话。
  她的思绪已经潜得很深,在地下听见许多细微的响动,并非是伤心,也并非是兴奋,是有平静的水流在上面的泥层里改变着城市的地温,或许她能一直沿着它们找到某些财宝,好比某些永恒不朽的珍藏。
 楼主| 发表于 2007-5-18 00:04:00 | 显示全部楼层
飞鸟声(6)
  想到这些浅眠在车厢里安静地笑了。这里真是个能让人彻底松懈的地方,如同解开身上的护甲,在狭窄的空间里感觉到自己表层的脉络,血液密密渗透,带着它的象征、定义和不言不语的声辩。
  至血至亲。
  盛夏随着父亲转去外地,母亲和自己去送了,四个人在车站见面,并不激动。比起丈夫,母亲关心的更多是自己的儿子。带着许多衣服和七零八碎的东西送去给他。母子俩确实非常相象,尤其是火车发动前,盛夏和她都带着同样忍耐的面无表情。
  浅眠把手伸给他,两人抓了一小会就松开。就这样松开。
  从隧道里出来,天空流露出春天的灰绿色,冬天说过去也就过去了。下车后,浅眠在地上最后蹭了点雪,黑色的看上去挺脏。随后听见震耳欲聋的巨响。
  抬头。
  看见有一千只透明的鸟飞过天空。云层翻滚怒吼。阳光胆小地逃散,留下视界里无边的昏暗。浅眠的眼睛突然重又刺痛,她拿手覆在上面。
  如同覆住十六岁时的盛夏。
  只是到头来,他们从没有在夏天听到过飞鸟声。
  第四部分
  李馨是个短发女孩,嘴很刻薄,男朋友有神秘的一大堆,里面有各种职业和社会背景,还曾经有个是当红偶像歌手,托雅和李馨争吵关于该歌星的八卦的时候,被李馨得意地告知内情,托雅根本没资格争论这人的事。托雅呆住!李馨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好。怎么会有这样差这样花心的男友呢?
 楼主| 发表于 2007-5-18 00:04:00 | 显示全部楼层
托雅(1)
  作者:BENJAMIN有些事情真的存在过么?
  后来,虽然托雅有时候想起小航,虽然努力的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小航的样子了,小航面目模糊,看不清整个的脸。托雅问自己:某人真的存在过么?
  那个差一点害死了自己的人。
  如果小航是虚假的,自己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一年前托雅喜欢了小航,但却不知道原因,小航不够高,不够帅,不够有钱不够性格。只有肮脏和龌龊。小航当然要问托雅为什么喜欢自己,每次都仿佛亏了心一样,虽然托雅每次都想大声反驳说:爱你就是爱你!爱需要理由么?
  但是每次都说不出。
  是的原本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原本是不会有痛苦的。
  原本是纯洁的。
  同学纷纷谈起恋爱的时候,托雅只是背着著名的职业高中鲜艳破烂的书包,将来她和同学们会是模特,现在却穿着大号校服,素面朝天扎马尾,灰溜溜缩着背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太高了若挺直背便会有令人脸红的回头率。打街机,为女友打抱不平,看漫画,和妈妈怄气,放学的时候一群女学生挤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长座上疯癫打闹。这就是托雅的全部生活。
  托雅发育成熟,发育得不得了,她有一双丹凤眼,真的很漂亮。开始有男孩来约她,有勇气的男孩不太多的,因为托雅身高一米八托雅一连气甩了三个男孩,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原本是她先仰慕了人家,被多嘴奸细走漏消息,男孩便主动跑来约她了。
  明明两个人玩得挺开心的,还手拉手呢,回到家里就不对了,觉得有点恶心,觉得不是想象中的他,也不再仰慕这帅哥,对帅哥失去再见一次的兴趣,于是说白白。
  后来托雅索性也不约会了,一律没空!
  爱是什么?
  若芝有阵子缠上托雅,放学的时候一定要等着托雅一起回家,也经常发一些肉麻的示爱的短信给托雅。真的示爱!若芝传闻是个同性恋,果然。
  托雅受不了,就找李馨一起回家,希望凭此摆脱若芝。
  若芝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后来就一溜跑来,干脆地拉住问李馨:你是托雅的男朋友么?
  李馨也很干脆地回答:是的!我是他男朋友。你以后别缠着她了。
  托雅狂捏李馨的手。
  若芝恨道:托雅,我是不会放弃的。我对你是……
  “爱”字说不出口,若芝气愤地走了。
  李馨是个短发女孩,嘴很刻薄,男朋友有神秘的一大堆,里面有各种职业和社会背景,还曾经有个是当红偶像歌手,托雅和李馨争吵关于该歌星的八卦的时候,被李馨得意地告知内情,托雅根本没资格争论这人的事。托雅呆住!李馨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好。怎么会有这样差这样花心的男友呢?
  李馨也不是简单货色,今天的男朋友要多帅有多帅,明天就立马甩了换更帅的,但今天她甩了别人,明天别人就甩了她,失恋的那份痛苦好像还不如自尊心的伤害来得多。爱的宗旨就是豪华,就是炫耀,爱的宗旨就是要做胜出的一方;总之就是轻浮的,轻率的,总之是令托雅轻蔑的。
  某人生日的时候,,大家合力把沙发扔到床上,然后在床上沙发上蜘蛛侠一样跳跃打闹,尖叫。
  床塌了,李馨醉了,李馨吻了托雅的嘴,凉凉的软软的舌头。托雅呆住。没有感觉,也没有恶心,却证明自己确实不是同性恋。
  李馨跪在马桶前吐到半夜,托雅抱着她,拍她瘦弱的背。
  李馨说:托雅你就对爱情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托雅狠拍一下她的背:完蛋了吧?喝这么一点就不行了!
  哼哼哼,托雅心里想道:我才不会像你那样庸俗地恋爱呢,你们只是玩玩呢!不是什么爱来的吧!但只是玩玩就玩到自己也赔进去,多不值当,大家都是花心的,又何必说什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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