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牢(上半部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人只有一双眼,只能望着前面。 所以,不管做什么事情,不管得意还是失意,都要记得看看身后。 百密仍有一疏,而这一疏往往决定胜败。 程豪漏下的,就是阿九。 阿九发现滨仔是警察之后,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知道这个消息对整个东歌多么重要,对他自己多么重要。这么多年过去,他仍然只是个打手,虽然对如风说没所谓,但是阿九并不甘心。 所以他谨慎的审时度势,他要把这件事情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最后,他在程豪,警察和青龙这三者之间选择了青龙。 阿九并不信任程豪,这个大佬太阴森敏锐,而且还有如风在他前面,阿九认为自己尚不能从这里得到他想得到的。 警察他没接触过,前路不明,他更加不信任。 而青龙,这条路虽然有些冒险,但却是值得投入的。 青龙这些年来在黑道中有一些发展,也给东歌制造了一些麻烦,但是这还远远不能威胁到程豪的位置。他们一直嗅着气味蓄势待发,只不过程豪并没有留给别人机会。这个时候,阿九的到来,为青龙,也为他自己铺平了一条通天之路。 他们秘密商议,青龙出人伪装成境外分子,向东歌求购了大批军火。由于警方的行动,程豪损失的不在少数,这么大的买卖,足够让他渡过难关。所以阿九笃定,即便再危险,程豪也不会放手。 程豪上钩后,滨仔也坐不住了,可是如风做得很仔细,阿九又特别注意他,如果不是我的偶然语失,滨仔事前绝对得不到一点消息。 青龙根本就不会完成这笔买卖,本来阿九打算在交易之前匿名通知滨仔地点,估算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再告诉如风,让他在慌乱中撤出。这样那一大批军火就会落在警察手里,程豪一分钱不赚还要赔上一批一模一样的货物,这对东歌而言无疑于灭顶之灾,而青龙暗渡陈仓釜底抽薪,就这么踩着程豪的头顶登上宝座。 所有这些都在阿九的计划之中,他唯一没能料到的,就是我无意之中提前告诉了滨仔交易地点,而如风和程秀秀竟然一起命丧黄泉。 对此,阿九感到痛苦,但并不懊悔。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出头。况且他和如风的兄弟情义并不能超越他的欲望,黑道里的友情并非人们所想象的两肋插刀肝胆相照,所有都是黑的,友谊会那么的光明正大吗? 但是,就凭如风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为他爸爸开店的那一句话,阿九也绝对不想让如风死。同时,他也不想承担如风的死所引起的他心底的那种难过。毕竟,死亡不能逆转。 直到他看到程豪和我在一起的场景之后,他终于找到了发泄怨恨的对象,他把这些都归罪于了我们两个。 程豪的狠是罪过,我的美也是罪过。 办完如风和程秀秀的丧事,阿九就彻底脱离了东歌,他以绝对功臣的身份堂而皇之的成为了青龙的一哥。青龙在东歌对面用程豪的钱修起了一座比东歌更豪华,更气派的夜总会。东歌的招牌在夜幕下被青龙的光辉遮住,原来那么流光溢彩的霓虹,也渐渐变得黯然失色。 程豪的时代,就此终结。 新陈代谢是永恒不变的残忍法则,没人对它质疑,因为,即便是质疑,也无能为力。 如果不新陈代谢,那么就会死;而新陈代谢的最终结果,还是死。 新也罢,旧也罢。 无所不能的人,其实只不过拼命在玩自然摆出的只有一个答案的多选题。 CH.1牢(下半部分)
程豪没对我做什么,他已经没办法再对这样的我做什么了。 我的状况十分糟糕,程豪找了很好的医生来治疗我,可是没有一丝效果。医生说,我以前就受过强烈刺激,已经留下了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创伤,而这次的刺激更加猛烈,足以彻底摧毁我的精神,能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基本上没有治愈的可能。 即便是这样,程豪还是不会放过我。 他失去了权力,失去了女儿,失去了如风,唯一剩下的,只有我。 所以,不管我是什么样子,疯癫痴傻,他都要把我握得紧紧的,死不放手。 他总是向鬼魅一样站在远远的地方注视着我,看着我安静,看着我疯狂,就像欣赏困在笼中的百灵,不理会它是哀鸣还是欢畅,只是玩味这样的禁锢。 我的自由是虚空,程豪所及之处,皆是我的牢。 只是,他能控制我的身体,却控制不了我的心。 困住我的是如风,心是锁,除了他,没人能放我走出囚笼。 我坚持住在我和如风的家里,哪里也不去,Linda一直照顾着我。 我每天都穿着如风的衣服,静静的坐在窗边或是院子里,等着天黑,等着如风回来。 如果不仔细注意我空洞的眼睛,不提及如风,可能看不出我的异常。我依然是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美是我所有瑕疵的掩饰,也是我所有灾难的源泉。 我认真地把我和如风发生的所有事情写在纸上,然后贴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是纸片,到处都是回忆,这织就了一场迷梦,忽而春秋,忽而冬夏,我深陷其中,不愿苏醒。 “他说让我等着他,不要和任何人走。”我经常像是自言自语似的突然和Linda说,“然后,你知道么?” “怎么呢?”尽管Linda听了无数遍,甚至都能背下来,但每一次她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睛。 “然后……他就来啦!阿风永远不失约的。”我望着窗外微笑的说。 “嗯,他会回来的。”Linda想哄小孩一样的说。 元燮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探望我一次,如同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他总是带着他灿烂的笑容走到我的身边,只是,这个笑容背后不再是温馨,而是凄凉。 如他所料,我和如风没能逃脱宿命的安排,在抗争中,我们一起玉石俱焚。 而对元燮而言,最痛苦的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我凋谢,不能阻止,无能为力。 “如画,今天好些吗?”元燮温柔的说,“头还会不会痛?” “不会。”我低着头继续写我和如风的故事。 “写到哪里了呢?”元燮问。 “遇到你了。”我笑着说,其实其中很多部分都是重复的,我要写很多遍,生怕自己忘记一点点。 “怎么写的?”元燮笑着说。 “‘元燮的笑容很灿烂。’”我站起身递给他看。 “我当时是那个样子的吗?”元燮看着我写的纸片说。
“不是吗?”我忙拿过来说,“那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怎么……怎么想不起来了?” 我按着头,脸色苍白。 “是的!就是这样!你没记错!”元燮轻轻搂住我说。 “那就好……”我顿时安心,关于如风,我不要忘记一点。 元燮心疼得望着这张依然娇艳却不再鲜活的容颜,自古红颜多薄命,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如画,跟我走好吗?离开这里吧!好吗?”元燮恳求地说。 “那样可不行。”我轻轻推开他,坐回到椅子上说,“我哪里也不去,要是如风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呢?” 元燮望着我单薄却坚挺的身躯,无奈的默默离去。 能拥有我的不是他,能拯救我的也不是他。 我没有看元燮一眼,只是静静的继续书写曾经。 我用这种病态的方式捍卫自己的爱情,拒绝时光冲洗,拒绝生命轮回。 就这样,一直写,写,写。CH.2十年(上半部分) 一年后。 当Linda打开门看到滨仔的时候,她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你……你怎么还敢来这里!”Linda狠狠甩了滨仔一个耳光。 “我来看看她。”滨仔站着,任凭Linda拳打脚踢。 “看她?”Linda哭着住手,“好,你最好来看看,看看她现在什么样子!” Linda把滨仔拉扯到我的房门外。 我穿着如风宽大的睡衣蹲坐在地上,身旁堆满了纸片,轻轻仰着头,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 “好好看看!看清楚!看仔细!”Linda哭着说。 滨仔慢慢地低下了头。 我听见了声响,转过头说:“Linda,元燮来了吗?” “没有!没人来。”Linda慌忙推开滨仔说。 可是我已经看见了他。 我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他。 我知道,就是这个人轻易的从我身边跑走,跑到如风那里,然后看着他在火中消失。但是,现在我见到他,却丝毫没有一丝恨意,一种迫切的愿望压倒了一切。因为,他是那天最后一个见到如风的人,他知道一切。 “如画,对不起……”滨仔看着我,满是歉意。 “如风没死,对不对?”我说,“他会回来,对不对?” “他……”滨仔望着我,犹豫着。 我的心脉悬于一线,醉醒之间,滨仔的一句话足以决定我的生死。 Linda紧张的看着滨仔,使劲拉扯他的衣角。 “如风没死,他跟我说一定会回来找你!”滨仔目光飘忽,他望着我身后的窗户,仿佛在跟另外一个我们看不见的人对视。 “我就知道!”我笑颜如花。 Linda松了口气,偷偷抹去眼角的泪低声说:“算你救了她一命!” 滨仔望着我的背影,轻轻的说:“我想让她忘了他,看来是不能了。” Linda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慌忙对滨仔说:“你快走吧,这边到处都是程豪的人,你别让他逮到你,他不会放过你的!” 滨仔走到门口,回过头说:“Linda,别做这些了,好吗?” “不用你管!你走吧!快走!”Linda把他推出了门。 两天后。 新闻播报:“今日凌晨警官胡永滨途经兰新路时遭到不明身份的歹徒袭击,身中四弹身亡,警方怀疑这次枪击袭警事件与一年前西町大爆炸案件有关,目前正在调查中……” 镜头切过,电视中浑身血迹的滨仔看上去安详而宁静。 Linda手中的咖啡杯掉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她转身跑了出去。 从此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三年后。 一位算命的阿婆坐在街边。 她面前摆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偶开天眼见红尘,方知身是眼中人。” 我走到她身边。 “小姐,要算命么?”她费力的抬起混浊的眼睛说,“算算吧,很准的!” 我坐在她面前的小凳上。 “问什么?姻缘,事业,财运……”阿婆说了一大串。 “寻人。”我说。 “哦。”阿婆说,她掏出一张粗糙的纸说:“把他的名字和生辰写上。” 我接过纸,犹豫了一会,只写了一个“魏”字交给她。 她看了看,又递过来说:“把你的也写上。” 我写好了交还给她。 她闭上眼,想了很久,慢慢睁开眼说:“你可以见到他。” 我开心的笑着说:“谢谢!” “不过……”她顿了顿说,“你见没见过血光?” “见过。”我答,血光,我见了无数次。 “那……你们只能再见一面!”阿婆又闭上眼睛。 “为什么?”我的笑容凝固住,角度很不自然。 “他名字里占鬼气,来路也不明。你们本是孽缘,三世一轮回,三生见一面,可是错走奈何桥,他今世追着你来了人。你见了血光,便破了咒,可惜可惜,你们就只有再见一面的机缘了。”阿婆狡黠的望着我,昏黄的眼睛闪着莫名其妙的光芒。“不信你想一想,你们经历的事情,是不是他扰了你,你扰了他呢?” 我沉默。 是爱是恨,摧毁了谁? “喂?小姐,你还没给钱哩!” 我缓缓站起,没理会她的呼喊,扭身离去。 谁扰了谁没关系,生生死死没关系,只见一面也没关系。 只要,只要让我再见到他,让他清清楚楚的站CH.2十年(下半部分) 六年后。 在一个很热门的电视采访中,我看到元燮。 此时,他已经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商人。 “元先生,你知不知道,在今年我们组织的‘女性最想嫁的十位钻石单身汉’的评选中,你荣膺榜首呢!”漂亮的女主持瞟着元燮笑着说。 “那是大家的错爱了。”元燮说。 “能不能透露一下呢?为什么黄金年华都没考虑要结婚,甚至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女主持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呵呵,缘分不够吧!”元燮淡淡地笑了笑。 “传言说元先生一直有一位心怡女子,你每年都会送玫瑰去向她求婚,这是真的吗?”女主持很会提问,不动声色的就问到关键。 “是真的。”元燮说。 “她肯定是个绝色女子,不然怎么会让元先生这么痴情!”女主持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她的确很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元燮的目光很温柔。 “那她一直没有同意吗?”女主持问,“这么优秀的男士她都不动心?” “是啊!”元燮有些落寞。 “还有人说,那个女子和黑社会关系不浅,你甚至因此受到过死亡威胁,这是你们不能结合的真正原因吗?”为了收视率,女主持孤注一掷。 “不是,”元燮皱着眉说,“她在等另外一个人。” “哦?好像恋情很复杂啊。”女主持兴奋起来。 元燮没有看她,他对着摄像机说:“魏如风,如果你活着,你就快点回来!你知不知道,你这辈子最大的罪,就是爱上她,承诺她一生一世,然后再离开她!?nbsp 我关上电视,仰躺在沙发上。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以完美的曲线滑落。 如风,听见了么? 你犯了罪,快回来偿。 七年后。 男人可以不娶,女人不能不嫁。 阿瞳结婚了。 她新婚前夜,来到了我和如风的家。 门铃响起,我接起对视机。 “来啦,进来吧。”我说。 “不用了,”阿瞳说,“我来告诉你件事。” 她还是那么的灵气逼人,只不过,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却失色很多。 “什么事。”我问。 “明天……我结婚。”阿瞳说,她的语气不像是告诉我喜事,而像通知我丧事。 “恭喜你。”我说。 “我走了。”阿瞳挂上话筒。 从黑白色的屏幕上我看见她渐渐走远,那小小的身影在我心里留下了不灭的痕迹,我期望她能彻底走出这里,走出我和如风夭折的爱情,走出她本不该经历的被蛊惑的命运。 然而,阿瞳停了下来。
她蹲在路灯下面,放声大哭。 忘不了的,原来还是忘不了。 九年后。 在街边,我又遇到那个算命的阿婆。她更加的老了,眼睛已经睁不开。 她面前坐着一个穿红衣的少女,那个少女很紧张的听着她细细诉说命数。 “你见没见过血光?”阿婆说。 “血光?”女孩使劲回忆,的确,像我这样经常目睹生死的人太少太少了,“啊!有!我前日切了手指!流了很多血呢……” “你们只能再见一面。”阿婆没等她说完就开口道:“你们本是孽缘,三世一轮回,三生见一面,可是错走奈何桥,他今世追着你来了人世。你见了血光,便破了咒,可惜可惜,你们就只有再见一面的机缘了。 这一段话,她说得无比流利。 “怎么……怎么会这样?”红衣少女顿时脸色苍白。 她沮丧的付了钱,走的时候踉踉跄跄,还不小心撞到了我。 “小姐,要算命么?”阿婆迷着眼对我说,她并没有认出我,“算算吧,很准的!” 我走到她身边,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倒在写着“偶开天眼见红尘,方知身是眼中人。”的那张纸上。 她的眼睛奇迹般的瞪圆,和刚才毫无生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谢谢啊,谢谢!”她紧紧抓着钞票说,“小姐,你一定好命!我一眼就看得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钱,果真能买命。 十年后。 时间就这么的慢慢走过,日月星辰变了光年,街边市角变了颜色,人来人往变了嘴脸。 唯一不变的,是我的守候。 岁月疼惜我的美貌,它没在我身上留下丝毫痕迹,我仍如同别去如风的那晚,眉点黛色,唇点朱砂。只是,那一缕已经长及脚踝的青丝无意中透露了我的年纪。 当年的爱恨情仇早已被人们淡忘,现在的辖区没人再知道魏如风是谁。 曾经辉煌如夜晚的第二轮明月的东歌现在已经破败不堪,如今是阿九的天下。 阿九做得很好,凡是有人气的地方就有阿九的股份,最出名的是他经营的牛丸店,竟然连锁了上百家。 阿九不遗余力的与程豪作对,比程豪更快,更狠,更凌厉。 他不只要程豪败,还要程豪惨败,败到没命。 始于东歌,终于东歌。 东歌的招牌被摇摇晃晃的卸下那天,程豪来到了我这里。 我披散着头发,穿着已经破烂的如风的衣服站在窗前,模样像一只艳鬼。 程豪就这么望了我很久,我也就这么站了很久。 “走吧。”程豪对司机说。 “老大,你不进去看一眼吗?”司机说。 “不了,”程豪说,“明天,我带她走。” 我笑着看着程豪的车缓缓驶向远处,笑容是他最喜欢的那种。 那年,我32岁,魏如风,如果活着,31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