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世事如烟

上官林夕

涟漪<br/><br/>　　我在房间里听歌。我父母却在外面吵起架来。他们吵得气势汹汹。究<br/>竟怎么吵起来的也不知道。自我记事起，他们老是这样，无缘无故的就剑<br/>拔孥张起来。刚搬来时，还有邻里来张望，来劝架。居委主任也会跑来调<br/>解。久了，没人把这当回事了。<br/><br/>　　我依旧坐在房间里听歌，外面的声音慢慢沉寂下去。我打开房门，父<br/>亲闷头坐在桌子前。母亲坐在卧室的床头沉郁地抽着烟。我看看他们，想<br/>说句总结性的话，还是咽了回去。我离开家，往方方家走去。<br/><br/>　　方方家离我家挺近。我沿着河边没走多远就到了她家住的弄堂。这条<br/>小巷又古又旧，奇怪的是几次拆迁，都绕过这一段。前后的新楼映着这里<br/>的马头墙，黑瓦檐，墙门上斑驳的苔青，倒生出几分怀旧来。<br/><br/>　　她母亲在院子里晒衣服。我问候她一声，她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下，<br/>脸色却并不好转。这让我疑心我是否做错什么事了，或者穿错了衣服。我<br/>穿过她们家采光不好并且狭长的前厅。<br/><br/>　　“方方？”我冲着楼上叫了一声。<br/><br/>　　“上来吧。”方方在上面应道。于是我又走上那小小的会嘎吱嘎吱响<br/>的小楼梯。<br/><br/>　　“你怎么啦？”我问她。<br/><br/>　　她半躺在床上看电视。<br/><br/>　　“可真懒啊，太阳照身上了还不起来。”阳光从阁楼的天窗上洒了一<br/>束下来。照得她的脸有些灰。“感冒了吗？”“身体有点不舒服。”她对<br/>我笑笑：“你有一阵子没来了，干什么去了？”“也没干什么，整天在家<br/>呢。”“是不是找了新男友？”我摇摇头。<br/><br/>　　“吃饼干吗？”她床头放了些吃的。我挑来拣去，吃起话梅来。<br/><br/>　　“本来想找你逛街去，没想到你病了。很少见你生病过，我运气可真<br/>不好。”我再次看她：“你好象病得不轻。”“是啊。”她叹息一声。<br/><br/>　　“朱海呢？他怎么也不来看看你？”“他可能不会来了。”我知道她<br/>有话说，我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那束阳光以不易察觉的速度转移着方向。<br/>我的脸上暖意融融。我的阴影落在红黑相间的薄被上。<br/><br/>　　方方再度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里有种我难以理解的困扰。<br/><br/>　　“还记得有一次我跟你去跳舞，有个男人请我们吃宵夜吗？”“不记<br/>得了。”我又使劲想想。“我们好象被请过多次呢。你说得是哪一个？”<br/>“个子高高，眼睛亮亮的那个。”“穿得挺老土的那个？”“长得不错，<br/>有很棒的肌肉。”“我不喜欢那款的。一看就没气质。那是挺早以前的事<br/>了，后来没再见过他。”“后来我又遇见他了。那以后又见了他无数次。”<br/>“这种人，最好躲得他远一点。”“他说他爱我。”“或许他在欺骗你。”<br/>方方沉入她自己的思绪中，她在整理。我看着电视，正在播一个冗长无比<br/>的生活剧。<br/><br/>　　方方开始叙述。<br/><br/>　　“有段时间，我想嫁这么个人也不错。他笑起来有点象我的初恋情人。<br/>就是我曾经跟你提到过的汪建。我总是在别人的身上寻找他的影子。虽然<br/>他遗弃了我。照他的说法是我抛弃了他。我与他交往时陈海已经在追求我。<br/>陈海很舍得在我身上花钱。我与陈海走得很近于是他恼怒了。恼怒了的他<br/>一气之下便与我断绝了往来。其实真实情形我至今弄不明白。过去的事情<br/>有很多细节我研不透。汪建走后我就真的与陈海好上了。”<br/><br/>　　“陈海挺好的。”我插嘴道：“尤其他对你那么体贴。”<br/><br/>　　“我妈也对陈海很满意，总夸赞他。所有人都认为他好。可是在我心<br/>里总是存着个疙瘩。我把我爱情的不快都推到了他的身上。我也知道这样<br/>不公平。可我忍不住。我一不高兴就把气撒在他身上，他老逆来顺受的样<br/>子。为着这个我也恼怒他。渐渐的，我觉得真的全是他的过错了。要是当<br/>初他不横插一杠，汪建也找不到离开我的错口。”<br/><br/>　　“那个汪建现在怎样了？”<br/><br/>　　“他大学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了。他老婆背景挺好的。他现在住在南边<br/>的一个城市里，过得不错。有好多次，我心上涌上一种冲动。想再去找回<br/>他，即使作他的情人也好。有一年，那时我刚回来，我与陈海吵架了。我<br/>真的坐了一天的火车去了汪建所在的城市。我在那里逗留了三天。我辗转<br/>找到了他的新家，他看着我的脸是相当惊愕的，带着害怕的表情。他把我<br/>称作远方表妹。我目睹了他们的幸福生活。然后我又回来了。那次回来后<br/>我生了场大病。不久我到你当时所在的单位上班，认识了你。”<br/><br/>　　“当时那个单位可真没意思。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幸好你来了。还<br/>记得你刚来时，坐在我对面，老夸耀陈海对你如何如何好，听得我羡慕不<br/>已。”<br/><br/>　　“说我干什么，当时不是亦有一男生下班时间准点候你吗？”<br/><br/>　　“一星期后，再觅不见此小生的踪影了。记得当时年少，不识愁滋味。<br/>你的脸上白色全无，我给你倒杯水吧。”<br/><br/>　　方方喝了几口水，突然她看了我一眼说。<br/><br/>　　“我流掉了一个孩子。现在我的下面还在流血。所以我脸色苍白，躺<br/>在这里。陈海要离开我。我妈恨着我。在你进来之前，我一直在想呀想的。<br/>我搞不清我错误的源头到底在哪里？陈海他终于说他忍受不了了，他要走<br/>了。他并没指责我，可是他说这次他真的决定离开我了。他不想再浪费时<br/>间了。几天前他走了，他没再来过。可是该死的，我开始想念他。他对我<br/>的好处在这些夜里一件一件地浮出水面。”<br/><br/>　　“曾经他向我求过婚，那是在二年前了，我说等等。后来他不再提起。<br/>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变得象空气一样若有似无。他这人有事总是藏<br/>在心里，我永远摸不透他。我始终没有了解他。我想我怎么可以与一个我<br/>没法了解的男人永久地生活呢？我想有一天他会悄无声息地离开。现在这<br/>一天果真来到了。这个对于我来说象空气一样存在的男人的消失却让我感<br/>到十分难受。我觉得我将生一场大病，这病会拖延一个月之久。之后我康<br/>复，却会更加茫无目的。”<br/><br/>　　“那个男人呢，他知道你的事吗？”我问道。<br/><br/>　　“那个男人无足轻重。他只是一个替代品。我们曾经在暗夜里相互暖<br/>热。想象着相互会相爱的可能。终于知道还是不可能的。一个月前他就消<br/>失了。我不曾费力去找他。不是他也会有别人。你相信吗？不止他一个。<br/><br/>　　我一直搞不清我到底想要谁？也许要的是一刹那那种相爱的味道。男<br/>人身上那种陌生的冲击力。男人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向我诉说他爱我，即<br/>使不是真的，也令我春心荡漾。我寻找着陌生又熟悉的爱情，总是在失去<br/>的一刹那它们真正地靠近我。”<br/><br/>　　“要不我找陈海谈一谈？”<br/><br/>　　“不用了。”方方摇摇头：“我累了。”<br/><br/>　　她在床上躺下来，睫毛松驰地挂在眼睑上。皮肤近乎透明。我把电视<br/>关了。把被子给她往上拉了拉。然后我又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