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版之后,没有来过这里。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活到现在,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要开口或伸手请求别人帮助。直到现在才觉得自己的力量是那么渺小。也不知如何表达,也没有经验。只是觉得命运从此才是真的开始笼罩着悲惨,不知如何解脱。
我就是想说说我大姐的故事,同母异父的大姐,叫蒋建辉,今年38岁。小时家里穷,一家七口。大姐12岁就帮爸爸卖豆腐。踩单车,我家住在鹤龙湖边,她甚至卖到杨林骞那边去了,卖完豆腐,会到湘阴进些水果回来,又接着卖水果。这么说,小时候,是大姐帮着爸妈养活了我们。一直到二十一岁那年,姐姐也没正式谈过恋爱。想追她的男生应该很多,姐姐长得很漂亮,天然不施脂粉,性格爽朗。我爸爸是表情冷漠的人,人情也淡薄。很多男生怕他,也不敢光明正大去我家。后来邻居介绍相亲,一个长得像明星一样高大帅气的男孩和姐认识了。他们很般配。所以订婚了,男的出去打工了,姐姐在家里学缝纫。半年后,晴天霹雳地,说那个男的在广西抢劫且伤了人,叛了七年。婚毁了,姐把两千块的礼金和一台缝纫机,一并还给了男方家。没有经历过,我不敢说我能理解姐姐那时的心情,一直到现在都不能。
姐说不想嫁到家乡了,她是个传统的人。和表哥表嫂去了深圳龙岗,在一个叫葵冲的小镇进了一家玩具厂,姐做事很能干。那一年家里建楼房,姐姐跟别人借了钱,不到两个月,就寄了一千多块给家里。说自己发工资再还。就在那个小镇,姐认识了现在的姐夫。很善良的广东人,山里的,没有房子,妈妈也去世得早。因为姐从来没有注重过物质方面,她以为靠自己的双手,勤俭节约的过日子,没有什么能难得到她。姐姐和姐夫进了同一家厂,规模不大不小,福利不好不坏。姐说,去姐夫老家,连纸巾也没有,连坐的凳子都没有。结婚第二年,因为没有婆婆,大女儿在湖南出生,没有去医院,在家里接的生。1998年,小儿子出生了。在那个小镇,也没有去医院。两个人的工资,除了维持生计,攒下来的钱在河源市一个不算好的小镇买了几十平米,建了一层,花了十来万。没有钱盖第二层。附近有学校,女儿、儿子和公公住在那里。逢过年过节,姐姐姐夫就回那个家。上班的地方租了一百多块钱的民房住。姐姐每年还会寄些钱给爸妈,她一直那么坚强而要强地活着。她害怕别人认为她穷,怕别人说她嫁到外面还不如家里人过得富裕。下决心今年要把第二层房子盖起来的,因为邻居的房子都比她的漂亮。
今年五月,是个灾难的季节。虽然灾难每天都在发生,自从五月开始,我再看到任何灾难的消息,喉咙就会瞬间被堵住,深切的痛楚。姐姐打电话给我,说检查出慢性肾炎。深圳的医院说要马上住院,片刻耽误不得。家人劝姐回长沙治疗,姐同意了。湘雅的医生说,有点麻烦,已经肾衰竭了,且说肾炎是有可能会遗传的。女儿16岁,儿子13岁,两个小孩检查结果出来,没有好消息。儿子因为抵抗力弱,病情最严重。没有经历过,我不敢说我能理解姐姐当时的心情,一直到现在都不能。这到底是什么样可怕的魔鬼病,没有任何症状,一得知就是命牵一线。外甥和外甥女也回了湖南,湘雅开了药,吃一个月复查。家里邻居得肾炎的例子有几个,有的吃中药,有的治了很多地方,听说都好转了,有个男孩还做了爸爸。于是也去看了那个老中医,也开了中药。如果是遗传,姐姐的亲爸爸二十多岁就病死了,那时也不知是得的什么病,死的时候肚子肿得很大,也很难查证。
姐姐复查有一点好转,就带了药回深圳治疗。因为要上班,治病要花那么多钱。房子是不可能建了。两个小孩留在湖南治疗。7月11日,我接到爸爸的电话,说外甥女留了封信在家里,离家出走了。开始认为小孩子太不听话,贪玩,直到看到信。我们想到的没想到的,该说的没说的,她都清楚。信上写:妈妈的病不能拖,光靠吃药不行,该做手术还得做手术。没钱的话就去借,有钱的没钱的都要借。命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把房子卖了,总能卖点钱。她的病她自己想办法治,以后有钱了会寄给家里。她说她会让自己活下去。偶尔与她爸爸联系,说在深圳上班,却不肯说地址。她爸妈不可能抽得出时间和精力去寻找她。如果不是有这个病,倒是不会这么担心。如果耽误治疗,又是无力回天。
7月下旬,外甥复查结果,病情丝毫没有好转。医生说,要做肾穿刺手术确诊。住院前检查就花了一个多星期。8月初做的手术,术中有点出血,血块凝结导致不能正常排尿,继续留院观察。8月7日,医生说隔天可以出院,当晚又发生大出血,我姐夫说如果第二天回湘阴才出现的话,命就没了。当晚抢救医疗费花了一万。对于治病来说,这些数目都是意料之中。对于姐夫来说,这样拿出去,接下来拿什么。从哪里拿。再耗下去,工作都要没了。
活下去,多么重要。可是该有多沉重。这种病,治好了还要靠养。姐姐心头牵挂着孩子,怎么可能安心养病。那么懂事的女儿,那么帅气那么讨人喜欢的儿子。我的心都这样了,姐姐的心会有多痛。我认为比一夜之间失去亲人更折磨。人,为什么要来到这世上?我恨自己无能。除了奉献那点工资,我还能做点什么。医院为什么如此没有保障?不是那么有名吗?一个那么小的手术为什么要反反复复地出意外?
我想知道,我可以做点什么。我想我可以让多一些人知道姐姐的事,我不知道要怎么让别人知道。我想休息日回湘阴了,我就挨家挨户去募捐,募一点算一点。还有姐姐在的工厂,也可以写封信过去。我姐也是不懂如何开口的人,借钱都没有过。我不愿想像姐姐眼里的哀伤,姐夫的心力憔悴,外甥的单薄,还有外甥女的义无反顾。世界那么大,为什么有些人一生下来就要遭受这些?无论如何,身体例行检查都是要做的。无知的代价,太大了。 蒋红 201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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