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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今年5月中旬,湖南已有30个县级城市新建或改造了38家数字影院。 对这些县城的人来说,在家门口就能看到最新上映的大片,终于不用长途驱车跑去外地了。
“80后”付文静就很享受这样的“小幸福”。今年五一假期,她回到湘阴,在县城新影院过了一把《泰坦尼克号(微博)》3D版的瘾。
14年前,她就看过《泰坦尼克号》,如今再次重温,复活了她的青春记忆。
而县城影院历经三十年沉浮后,也再次复活。本报记者丁婷婷 湘阴报道
A 没了展销会和“舞娘”,县城影院华丽变身
5月1日,和闺蜜们踏入湘阴县城这家影院的时候,付文静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生在湘阴县城,长在湘阴县城。在她看来,县城终归闭塞,所以,她毅然外出求学,又跑到深圳工作。
她记得,从她小学时开始,县城电影院就不怎么放电影了,沦落为一个“不齿”之地:来自外地的展销团将放映厅里的座椅挪开,设置一个个小摊位,叫卖着劣质羊毛衫或是找不到卫生许可证的牛肉干。
更令人“不齿”的是,“堂堂县城电影院成了艳舞基地。”
付文静说,放学经过电影院时,总有一些“舞娘”在门口卖票,她们即使在冬天也穿着暴露。这些“舞娘”甚至还站到“宣传车”上招摇过市,用大喇叭喊“电影院有精彩表演”。
初中时,付文静有一次好奇,跟着几个胆大的同学偷偷溜进去看“表演”。她们看到的,是一帮“舞娘”在台上挑逗性地秀大腿,台下观众“流着哈喇子喝彩起哄”。大家立刻退了出来。
除了展销会和艳舞表演时热闹一阵,电影院门可罗雀。锁住的铁门锈迹斑斑,上面蒙上一层灰尘。
没想到这次回县城,电影院竟然“大变身”。
新的电影院是在旧址上改建的,号称按照五星级标准建设。售票大厅里金色灯光映照,有三个放映厅。放映厅里的观影条件,几乎与大城市一模一样。影片也与一线城市同步上映。
在这里看《泰坦尼克号》3D版,票价是80元,有会员卡可最多打折到48元。付文静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放映厅只坐了七成观众。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兴致,“人越少,就越有VIP包场的感觉。”
闺蜜们跟她说,《泰坦尼克号》3D版4月份首映的时候,可是场场爆满。闺蜜的父亲提前一天才买到首映的几张票,甚至有人买了“站票”,就坐在阶梯上戴着3D眼镜看得津津有味。
“这么多年,我们县城总算有一家正规电影院了。”付文静说,“留守县城”的闺蜜们,也终于不用驱车两个小时跑到长沙看大片了。
B “舞娘”之前,那曾经的火爆与美好时光
付文静记得,她最后一次在县城影院看电影,正是1998年《泰坦尼克号》风行时。十四年后,她回到县城看的第一场电影,还是《泰坦尼克号》。
“这十四年,多么像一个轮回,修正了太多事物。”她说,展销会和“舞娘”,终于被抹掉了。
其实,在“舞娘”之前,县城影院有过自己的辉煌。生于1970年代早期的周彬,就经历过这段辉煌。
周彬记得,他小时候县城有两家电影院,还有一个露天放映场地。放电影时人流如织,票价八分到两毛钱不等,生意好得很。
“尤其是放《少林寺》和《霹雳舞》时,当真一票难求,我父母当时都在电影院工作,可我也只能和其他小朋友一样翻围墙进去过过瘾。”
当时,影院业沿袭计划经济模式,片源先分到省里,省里分到市里,市里再分到县里。
县城电影院哪天放什么电影,每个月都由市里统一安排。这种“排片制度”下播放的片子,被称作“轮排片子”。片子到县里放映时,“还算新”。
县城电影院获得片源,也需付出一定费用,“我们跟市里拿片子的费用是包年,三到五万块一年。”
“在1980年代,凭借八分到两毛的票价,县城电影院就能达到每年20多万的收入,可见当时县级电影市场的火爆。与之相比,三五万的片源费用只是‘小头’。”
县城电影院为什么那么火?周彬说,“那时候,黑白电视机还没有普及,更没有网络。娱乐活动匮乏,人们吃完晚饭,没什么好做的,只有去看电影。”
他说,《霹雳舞》上映时,县城舞厅里的青年们都爱模仿电影里的舞步。
县城影院的辉煌期,从整个1980年代延续至1990年代初期。
1992年,周彬“子承父业”,进了电影院工作,这在当时是个好差事。因为,当时县城电影院是事业单位,工资由财政发,所以不用操心效益。
不过,县城电影市场的火爆也没能惠及单位员工,因为所有收入要上缴财政,“跟电影院和我们的工资都没啥关系。”
1994年至1995年,县城电影院迎来改革,转制成县电影公司,成了自负盈亏的国企。
如能按照预想的轨道进行下去,改制会迎来双赢结局:政府完成机构市场化改革,而县城电影院自有资本和员工收入也将更丰裕。
遗憾的是,现实与理想存在偏差,结果甚至有些残酷。
C “对赌”《泰坦尼克号》后,一蹶不振
付文静不知道的是,1998年她看的《泰坦尼克号》,是这个县城电影院正式放映的最后一部大片,最后因收支不抵惨淡收场。此后,这家电影院基本关闭。
关闭的更深层次原因,在于不能适应电影行业的机制改革。
1993年1月,广电部《关于当前深化电影行业机制改革的若干意见》发布,提出为顺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要打破电影行业“统购统销”局面。
1995年,广电部电影局下发《关于进一步深化电影行业机制改革的通知》,其中明确:取得影片发行权的单位,可以直接向省、市各级发行单位和放映单位发行影片。这等于承认了电影行业所有企业的经营自主权,也使得市场化竞争成为可能。
市场化竞争给县城电影院带来冲击。
以前,县城电影院的片子由市里分配,挑选余地不大,费用也不贵。改革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省里有一个片库,几千部电影‘任君挑选’。”周彬说,“条件是,你有钱租得起。”
片租按天算,一部最普通的电影每天需要一两百元的租金,新电影、大片则贵得多,日租从几百元到几千元不等。
这样一来,大片成了“奢侈品”,“有时候,一部大片的日租金达到8000元。县电影公司两个电影院,加起来才一千多个座位,票价又只有两三块钱,收不抵支,盈利很难。”
“放一场亏一场,只看亏得多还是少”是当时县电影公司的真实写照。
当时,大片不但贵,还很难被县城影院第一时间租到。因为,电影还处于胶片时代,一部新片的胶片拷贝在省里也不多,资金更为充裕的省级和市级影院总能捷足先登。而在省市影院还未结束放映时,这部新片又登上了电视荧屏——1990年代后期,电视机已经走入千家万户。因此,县城电影院播放的不少新片成了“旧片”,少有人问津。
片源贵、时效差、没观众,县电影公司的收入下降,资金开始紧张,经常连员工工资都发不出。
1997年开始,不少员工陆续“停薪留职”自谋生路,有的当起了个体户老板,有的外出打工。
周彬记得,1998年,县电影公司决定最后一搏,以几千元的日租取得《泰坦尼克号》片源,此时,片子上映已经两个多月,“当时就是赌一赌的心态,说不定能赚钱。”
“对赌”以失败告终,尽管用上了组织学校、单位来看的手段,票房收入仍旧无法抵消片租支出。
此役过后,县电影公司一蹶不振,再未放映过大片。
D 出租加变卖,县电影公司资产清零
1998年后,县城两家电影院瘫痪,“处在基本关门的状态”,周彬说,这种情形之后又持续多年。
县电影公司最多曾有190多名员工,1990年代末期只剩80多名。这80多人中,虽然有20多人“停薪留职”,但县电影公司的人事包袱依然沉重:30多名在职员工要发工资,20多名退休职工要发退休金,十多个乡镇发行人员也在嗷嗷待哺。
为讨要欠款,员工经常把县电影公司吵得“天翻地覆”,“都是在要钱、要钱、要钱。”现在已是县电影公司总经理的周彬,想起当年的“烂摊子”,依然觉得很头疼。
被逼得没法,县电影公司决定将仅有的值钱资产——两家电影院无偿承包给三十余名职工,“让他们自己给自己发工资。”
这些职工把电影院的场地租了出去。政府单位会议、展销会和演出团,“只要给场租,随便你干什么。”
2000年,县电影公司迎来一个“利好”——被岳阳市评为“特困企业”,税收减免外加一年三万元左右的救助。
30多名在职员工的生计勉强解决了,但退休员工和乡镇发行人员怎么安置呢?无奈之下,2003年,公司变卖了最后一份资产——曾经的露天电影院。
“变卖的钱,用来补交欠下的社保,与乡镇发行人员解除劳动合同,基本用完没有剩余。”至此,县电影公司能掌控的资产基本清零。
当然,电影院每年偶尔也会播放几场电影,主要是教育局资助,给学生们放映的爱国主义教育片。除此之外,几乎再未放映商业电影。
这些年,也被周彬认为是“最艰难的日子”。早先“停薪留职”、出去创业的同事们有的已经混得风生水起,而他自己还在“一天一天熬日子”。
他说,他也想过要走,但最终还是选择“坚守”,“就是一种信念。”
坚守的另一个原因,是周彬已经接收到形势趋好的信号。
2004年,国家广电总局《关于加快电影产业发展的若干意见》、《电影数字化发展纲要》等一系列文件出台,“看到这些文件,我相信国家政策有个实施过程,虽然还未覆盖到县级层面,但以后一定会落实到位。”而近年来国家屡次强调文化大发展大繁荣,也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E 12年后,“特困企业”再次上缴利税
周彬认为,县城影院的衰落,根本原因在于“市场化改革不彻底”,“虽然由事业单位转制成国企,但‘等靠要’思想依然浓厚,认为政府不会不管不顾。”
因为跳艳舞现象屡被曝光,县电影公司受到了舆论的批评。加之十年等待毫无收获,公司终于意识到“除了自己救自己,没有谁会来拯救”。
与有关部门商讨后,公司决定,引入民间资本盘活公司资产。
周彬介绍,当时公司内部并非没有反对意见:一是担心引入外部资金会影响自身效益,二是怕失去对资产的主导权。“但是决策层的意见很统一,不动不挪就是死路一条。”
2007年,公司将两家电影院场地在县招商局备案上网,对外招商,希望民间资本和投资公司能对电影院进行产业化投资,助其运作文化产业。
不久,一家电影院场地被承包为跆拳道馆。“相比超市和楼盘而言,跆拳道馆也总算和文化产业沾了点边。”
剩下的唯一一家电影院场地,周彬希望,这“最后的阵地”一定要做跟电影相关的事情,“否则整个县从此再无电影市场。”
两年之后,一个本欲进行商业地产开发的投资商,在公司的反复劝说下,有了投资电影院的想法。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该投资商以承包方式租下场地十年使用权,并对影院进行了改建。
2011年10月,这个新电影院正式开业。
不过,开业以来,新影院的月均票房仅为八千多元,而影院的每月运营成本是八万元左右。
新影院投资数百万元,预计三年能收回投资,但现在看来需要五年或是更长。
新影院的投资商表示,若要实现盈利,上座率需要达到50%,但目前平均上座率只能达到20%。
“单靠票房肯定不行。”投资商说,目前影院的收入三分之一是票房,三分之一是广告制作,三分之一是饮食。
现在,新影院正在积极争取广告和培育市场,“要让县城居民拾回以往看电影的观念和习惯。”
该投资商称,他看好湘阴电影市场的前景:“做电影院本身就是一个长线投资,很难立竿见影获得回报。湘阴县城的17万人口,应该还是能够支撑一个电影院。”
对县电影公司来说,回报却立竿见影。
到去年年末,这个曾经的特困企业上交利税三万余元,这是12年来头一次。
[数据]
去年31家县城影院票房统计中,有16家日均票房不足千元,祁东县金鹰电影院甚至只有126元。在祁阳和嘉禾两县,于2010年开业的影院现已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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