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
在杭州的大街小巷，游走着形形色色的乞讨者。五月初，在文一西路乞讨的一对父子引起了我的关注，孩子纯真的笑容吸引了我，于是我拍下了一张他们的照片并发了一条微博。紧接着，这条微博引起了众多人的关注和热议，很多人对这对父子提出了质疑，说是职业乞讨者。 随意摘抄几段网络评论：“太多这样的人了，这个乞丐到底是真是假啊？他没有劳动能力吗？” “颈椎腰椎病都是整天躺出来的，牙齿掉光了也是因为常年不刷牙。可怜那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当成工具。” “这样一个好吃懒做的职业乞丐，不值得去宣传。” …… 同时，也有少数网友表示了同情和理解：“这个社会隐藏的真相太多太多，眼见都未必为实，谁又能真的肯定他就是行乞的骗子呢？我讨厌某些道貌岸然的人，一次次的说别人是骗子，你自己又是否真正的去了解过？如果真的可以正常的生活，谁愿意活在社会最底层？” 我上网查了下关于这对父子的报道，从报道里可以总结出这样的信息：这个乞丐叫王四美，安徽籍，报道中将其描述为不愿意劳动的劳动力，从2005年起就推着板车带着老母亲来杭州乞讨，父子俩每年都会被好心人送到救助站，由救助站送回老家，但每次回去后不久还会回到杭州重操旧业。在老家，他们也是有田有房有低保的，只是在杭州乞讨每月有三、四千收入，他根本不把那几百块的低保补助放在眼里……
亲见
看了报道我将信将疑，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位看上去如此老迈憔悴的老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人，而和他交流的过程中又发现，似乎那些报道也有不少有待商榷的地方。探究事实真相的心理驱使着我继续跟进，同时无可否认，孩子纯真的笑脸和老王对于孩子无可挑剔的爱也深深地吸引了我，于是我决定跟拍父子俩。 在后来两个多月的接触中，我对老王的过去有了更深的了解，他的故事也愈见丰满。老王的老家在安徽阜阳，在他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二哥今年也因病去世。老王从小家境贫寒，没有文化，长相也不出众，加上身体虚弱多病。所以直到30好几也没娶上媳妇。后来，他与一位患有精神病的女子结了婚。因为夫妻俩身体都不是很好，他们婚后多年都没有孩子。直到05年，40岁的妻子终于怀孕，第二年顺利产下一男孩。当时，王四美还念叨着，这下好了，有了儿子，将来一定要培养他成材。 偏偏命运捉弄，儿子未满周岁时，老王的妻子在河边洗衣服时，精神病突然发作，跌入河中，不幸身亡。原本还能外出打点临时工的老王只能专心带起了孩子，而他的两个哥哥因为超生孩子多，就把老母亲也推给了他。老王没有谋生之路，只好拉着板车带着孩子出来乞讨。那是2006年，小彬彬出生的那一年，老王第一次来杭州。 据老王回忆，在他刚来杭州讨生活的那几年，比现在的收入好得多。小彬彬没有妈妈，所有奶粉和尿布钱都是靠爸爸、奶奶乞讨得来的。那几年，他们就已经被很多人关注，经常有好心人打电话给救助站，而救助站则会将他们送回老家，但事实上，老王一家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多次被“救助”而改善，报纸上写的补助金他从来没有拿到过，因为年纪还不够大，不能领老保，每年几百块的低保又是整个村的人争着抢着的，他家的两亩旱地种庄稼还不够自己家吃，所谓的房子只有两间，一间灶房，另一间没法住人，在老家他们实在是无法过日子…… 无奈之下，乞讨成了他们唯一的谋生方式。 但乞讨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是在杭城酷热的夏天。七月的杭州，直到晚上八九点，路面都是滚烫的，而他们就坐在路边，扇着蒲扇，指望路过的行人施舍点零钱。他们就露宿在西城广场一家喜士多店门口，老王每天凌晨一两点才能睡着，早上五点多就会被吵醒。随身携带的家当就是一床破被子、一条写了字的床单、各式各样的药、旧照片和一点乱七八糟的杂物。因为经常风餐露宿，酣睡街头，老王得了很严重的肩周炎，每天都得用药，最近体检又检出了尿血。老王才46岁，牙齿已经快掉光，胃也不好，每天只是喝点粥，吃很少一点米饭。很多好心人送的东西他都吃不了，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因为孩子小，坐不住，父子俩白天不乞讨，晚上才去。白天，他们常常待在西城广场附近的书店，老王教彬彬认点字。明年彬彬就到入学年龄了，但老王还没有能力送他去上学。现在，七岁的彬彬还不懂事、不识字、没有朋友，只会简单数数。他的童年记忆只有跟着父亲在城市街头“游荡”。
释疑
老王到底有没有劳动能力？从外形上看，他的确非常老迈，有医院诊断的颈椎病、腰椎病和高血压，还有尿血。下肢微微有点瘸，走路不利索，干农活更是勉强。老王也想打工，但有什么企业会招收像他这样低学历、体力差的中年人呢？如果有企业能够给老王提供一个看大门的工作，这对于他来说会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如果待在老家，他们的生活会是怎样？老王只有两亩旱地，种一亩粮食只能得几百块钱，如果遇上坏年头，还有可能亏本。 他们到底有没有拿到补助？新闻报道中说老王的母亲王邓氏是有的，但是老母亲已经过世多年。据老王说，现在他们是没有低保的，他们唯一能够拿到的钱是每年60块的独生子女鼓励。（关于这一点，还有待和当地政府核实。） 在杭州乞讨收入究竟怎样？我经过两个月的观察，发现他们最多一晚讨了将近一百元，少的时候才二、三十元，这都不够老王的医药费。在7月6日那天晚上，我和老王聊天到9点，那时候他只讨到35块。在杭州市区的消费水平下，再怎么省钱，两个人过日子也得花不少钱，况且还有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老王的药费并不便宜，37块钱的药只能吃两天半，很多时候他都是不舍得吃的。 直到现在，还是无法判断老王究竟是游手好闲，还是走投无路，但这个问题其实不是终点，不管是真的生活贫困，失去保障，还是懒的劳动，甘于乞讨，如果有能力，没有一个父亲会舍得让自己的儿子“以天为盖，以地为庐”。我们该反思的是，谁剥夺了他们的谋生能力，是谁让农民种地挣不了钱，是谁让弱势群体失去了最后的温暖？ 躲藏在表象下的核心问题依然是整个社会的问题，大环境逼得人选择这样的方式生活。 或许这些大问题真的不是我们所能解决的，但是我们现在最需要伸手援助的，是可怜的孩子彬彬，他何其无辜，降生在一个无法给他温暖的家庭，之前的七年已经让他错过了学龄前儿童应该有的家庭教育，再拖下去，这个孩子更将错过九年制义务教育，如果他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具备，日后难免会重蹈父辈的覆辙。
反思
不可否认，现在街头流浪乞讨人员中，有为数不少的职业乞讨者，他们以敛财为目的，不愿意接受救助站的援助和劝导。乞讨已然是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 按照国家出台法规的新规定，民政等部门对这些人不仅不能遣送，强送也不行，最多只能叫“护送”，而且“护送”还要“做他们的工作”。 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的研究人员分析称，因为乞讨存在可观的利润空间，所以一些人把它当作了职业。而解决这个问题的确存在难度，只能把他们送回家。即使全国社保体系建立完善起来了，职业乞讨可能也不会绝迹，毕竟地区之间发展还不平衡。 但是这个问题很严重，这群职业乞讨者利用人们同情心妄图不劳而获，潜移默化地伤害着人们的同情心。长期大规模存在这一群体，会使人心更加冷漠，对社会诚信造成伤害，会让社会却来越缺乏或淡化同情、怜悯，人与人之间缺少信任，影响可能是深远的。
【拍摄手记】
街头乞讨者一直是个备受争议的群体，如何处理这类人群一直是城市管理者亟待解决的问题。近期深圳拟出台方案，将控制街头流浪乞讨人员的数量，纳入城管考核指标，被网友们解读成深圳将全面禁止乞讨，再一次将这一话题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我拍摄这个专题，一方面是给大家展示一个乞丐父亲对于儿子的爱，另一方面是想给大家呈现一个城市边缘底层人物的生存现状。围观群众给老王父子扣上的所谓“职业乞讨者”的称呼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业”，值得我们考量！ 在发展经济、构建繁荣城市的今天，我们不能忽视城市角落里的这一类人群。如何安置好这类人群，如何加强社会保障，如何从源头上遏制乞讨者以及职业乞讨者，是政府和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思考的问题。 最后我想说的是，孩子真的很可怜，不管老王如何，孩子是最大的牺牲品，彬彬必须受到关爱。他未来的路还很长，还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但首先需要善良的人伸手拉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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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2 13: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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