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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的野菊花 一． 窗外阴天了，音乐低声了。口中的棉花糖也融化了。 遇到安东尼二号那天我在学校旁边的复印店里，是冬天，这城市的窗外很冷。我就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台发热的机器读书。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19号机器……我拿到19号的牌子。”我在轰隆隆的声音里回不过神来，盯着他不知回答。最后他笑了，伸出手拉我起来，并且留下电话号码。 你看，蓝眼睛的男生就是这样直率。他们会义无返顾和一个单身妈妈结婚，也可以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他的玫瑰，哦，我在讲书里的情节。手里的书是《午夜飞行》，我读安东尼一号并且迅速爱上他。 有这样一种说法的，当你太爱一本书时候就会得到这书中的神。当你重读再重读的时候，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比如说我在复印店里遇到安东尼二号，他写一个号码在我手腕上，因为我的手心和手背都沾满油墨。 二． 我这样讲你会不会明白些。安东尼一号就是那个著名的飞行员，他写下《小王子》然后消失沙漠。我迷恋他到痴狂地步，在那年冬天无人可爱的时候捧他在手中，藏他在口袋里，在书店找他的名字与书籍，一字一句背诵下来。 于是对这名字的人都有天然的好感，安东尼二号是业余摄影师，我曾在他家里见过一张奇特照片。一个圆圈下面拖着小小一个撇，好象是银河系的模样。有光芒把这图案照作玫瑰色，好象沙漠上一个宿命的没有完成的圈。 我极爱那张图，站在前面看了又看。他摘下来送我，并且问，竹香，你猜这是什么？我想那应该是一个逗号吧。安东尼二不回答，只是微笑着看我。目光中有小微风轻轻吹过，他说竹香，你有一个怎样的脑袋呢？ 这是我听过，最莫名其妙的表白。但，也是最令我欢喜的一个。我为这欢喜有些恐慌，读安东尼一号的书想找到答案。然而没有答案，他是悲观的。《小王子》是最悲伤的一本书，还有其他，没有故事只有记录。如何在沙漠中飞行迷失方向，如何与同伴失散三天三夜中不断寻找，渐渐从找人变做想寻个灵魂。 他讲，有些时候你该用掉所有气力，因为你不知是否有明天。 三． 安东尼二号常去学校接我，然后一起去他家吃饭。他只会做一类东西，我管它们叫奶酪大会。萝卜切片，撒奶酪加面包屑在炉子里烤，加盐加胡椒。或者土豆切片，撒奶酪加面包屑在炉子里烤，加盐加胡椒。或者其他所有蔬菜。 这菜如此简单，他常常委屈地对我说。竹香，你做个番茄炒蛋吧。那个颜色好热闹的。 我不做，靠着沙发看他忙忙碌碌。他做得很慢很仔细，几乎要在每一只土豆上画格子。围裙上有一个穿泳装的小女孩，是我挑的。看他滑稽地走来走去，嘴里喃喃抱怨，渐渐有热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我开始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安东尼一说，云海多美，而下面就是永恒。 四． 我在护城河边等他，远远地有轮船和加长的漂亮汽车。有流浪的艺人自弹自唱，都是老歌，几个和弦年华流去。安东尼二扛着一个三脚架跑过来。他的三脚架极其巨大，放在河边对焦距时候路人都停下来看。惊叹着，多好呀，你看这模特。最可笑地是他觉得自己还不够排场，叫来几个朋友负责打光。一切都布置好了，摄影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数码相机，余光里路人都把嘴和眼睛都睁得很大。 晚上，他一边用MSN给我传照片一边吃草莓。我们看同一张照片一起评论，颜色很美，只是我的裙子都是素黑色。他说，竹香，如果你可以穿得鲜亮一些，我就不吃草莓只看你了。 安东尼一消失六十周年，城里有大型的庆祝活动。我没有去，只是又买了一套他的书，那是捐赠给残疾儿童的版本。这个人是永远的王子，别的人即使得到再高的爵位百年后别人也只能说，是某人的诞辰。而他，我们只是讲他的失踪日。许多人心中抱着幻想，他还会再归来还会再归来的。 他只写短句，我想他定是内心明净的人。 五． 安东尼二说，我们去巴塞罗那玩吧。我们拍很多很多照片，那里很美的。 我也说好，他开心地给朋友们打电话。讲着讲着却声音变小了，跑到阳台上去说一些不说一些。 他只有小小一间房子却有着景色美丽的阳台。第一次到他家去，他就指给我看。他说这里可以看日出的，还有日落。他一向是个开心的孩子，只有讲到这两句时候表情沉下来。我心里有一丝预感，这个男子，我将要守护他和被守护了。 因为我，或许希望被驯服。 最后我没有和他去旅游，是在出发那天清晨告诉他的。车子就在楼下，于是他再无机会任性说不去。出发时候还很早，最后的画面是他趴在后车窗上冲我摆手。我心里突然就有一个地方碎掉了。就好象一个猕猴桃，从中间挖着吃，越掏越空越掏越空。想任性地保持外壳的坚硬与完整，可是一不小心就坍塌下来。 那辆车子没有扬起尘土，我在微光的黎明走向复印店。 六． 我有一只小箱子，上面画着那歪歪扭扭的头戴王冠的小男孩。还有狐狸，还有飞机，还有罩子里的小玫瑰。那是安东尼二那次旅行过后送我的礼物，他每天打电话给我，那边有彻夜不停的歌声。他却说不开心，要回来陪我。我知道那不是真得，身为一个法国人和文学硕士，他坚持自己并没有读过《小王子》。要我一次次讲给他听，他总有很多奇怪想象。比如狐狸坐飞机会不会晕，而星球上的动物们比如老虎一定暗恋玫瑰所以才不肯伤害她。 每次要解释给他听就到了末班车的时间，我们飞奔到车站然后告别。有一次他带我走一条陌生的路，在街口说，闭上眼睛。 那是冬天，8点左右天已全黑。他拉我的手走到某处，再叫我睁开眼睛。我看到了那个个图案，圆圈下面拖着一个撇，仿佛未完成的银河系。在玫瑰的灯光下温柔却耀眼。我忍不住伸手去摩挲那图案，他又掏出微型相机来把我们拍下。 突然里面有狗吠，有人大声询问是谁。他一把拉起我飞快地跑了，原来那图案只是一个门牌号码，是9号。 七． 给安东尼二的情书。 你： 那个早晨我还记得，你走了很远的路来找我，扛了那么重的箱子却没有在肩膀上留下痕迹。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王子。 你知道我爱的作家和深爱的书籍，送这样东西并且搜集所有《小王子》送给我。你满心欢喜地想我拥有了越多便会越快乐。而你怎能明白呢？那是一本悲伤的成人童话。 你重复过许多次初见我的景象，双手布满墨迹，戴着一只最廉价的塑料手套读书。是的，你只能把电话号码写在我的手腕上。我在那家店里打工，有些墨水的痕迹已变成纹身。 你看，我本不想提到贫穷与昂贵。然而我却不得不说，我其实知道，你是一个王子。你待我如此小心翼翼，周全到每个周末为了我整理冰箱，只留下简单蔬菜。而那撒在上面的奶酪屑却有王冠标志。 我很爱城市里那唯一的河，你住在地图的另一边。为了我总是扛着很重的器材经过遥远路途，我们都不要再伪装了吧。我看到那停得远远的你身后跟随的闪亮轿车，也知道你的每次旅行都不是自己的积蓄。我知道东街富人区9号其实是你的家，也知道你在五岁时候就读过《小王子》了。 只是，在遇到你的那个午后。书中的神或者心中的理智都无法讲话，我们为了一个叫做爱情的东西乔装打扮。你想变成一棵不起眼的草，而我却由一朵野菊花装扮成玫瑰。我只穿黑色裙子，因为其他颜色都会被染上油墨。我天生的刺不只是装装样子的，在学习成长与独立的这些年，那娇弱的花注定不是我的名字。 我买过，许多本《小王子》，不同版本，不同文字的。但是那口箱子还是空着，因为太过喜爱，所以舍不得拥有。 八． 一月时候，安东尼二收到我的信。 二月，他去菲律宾了。没有预先通知任何人，他读交流文学有许多机会去国外。他说想知道一朵野菊花的心。 我开始想不清楚一些事情，不再回复他的邮件与电话。 三月，收到他的信，里面只有一张照片。里面一个女孩张大眼睛摩挲一只门牌，他说，竹香，我始终相信我们之间，只是一个逗号。 我从信纸里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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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19 16: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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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19 19: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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