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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爱情不上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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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31 20: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p><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0">对她和袁建华的关系,南方人称这种跟有妇之夫同居的女人叫“二奶”,他们的邻居叫他们“噶伙”,刚才电话里那个女人叫徐海霞“姘头”,袁建华的哥儿们叫徐海霞“小蜜”。反正,不管怎么叫,这种关系小说里叫“情人”,法律上将袁建华和徐海霞们统称为“不正当男女关系”。<br/><br/>  1<br/><br/><br/><br/><br/>  在青岛的东部海边,有一大片绿草如荫的居民小区,这里是20世纪90年代最早建起来的所谓“高尚社区”,座山望海,欧式绿化。其实,真正使它声名远播的,还在于它有个民间约定俗成的名字,叫“二奶村”。在那些红瓦绿树掩映下的低层公寓里,分别藏着韩国人包养的二奶,港台商人的情妇,最次也是南方老板的小蜜。<br/><br/>  徐海霞最初拉着袁建华来这里租房子的时候,并没感觉出这里的暧昧,她只想到离自己工作的地方较近,空气清新,环境优美,与她的白领身份很相配。直到住了3年后,在一个躁动的春夜,有个像野猫子叫春一样的女人打来电话,骂她是袁建华的二奶,她才蓦然发现,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上天早注定的。<br/><br/>  但是,说她是二奶,倒真让她感到冤枉,简直是窝囊透了。<br/><br/>  所以,当徐海霞被钥匙开门声惊醒时,正沉浸在一个荒诞的梦里,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正鬼鬼祟祟从西边的山头升起来,将黑色的湛山塔染成砖红色,还把满山遍野含苞待放的槐花苞映成粉红色。<br/><br/>  正是在这时,袁建华醉醺醺地撞进门来,徐海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墙上的仿古石英钟,两个表针正死死地粘在一起。她听见袁建华在卫生间“哗啦哗啦”地撒尿,知道他的下一个动作是到厨房找水喝,于是悄悄下了床。<br/><br/>  袁建华刚向厨房摸去,就听见徐海霞在厨房里“咣”地踢碎了一把暖瓶,隔夜的开水“汩汩”淌了一地。袁建华大概是真的喝多了他小舅子给他灌下的壮阳酒,死活看不开眼色。他腿脚不利索地把碎暖瓶胆茬子往边踢了踢,晃到徐海霞的身后,顺势搂住了她的腰,正喷着酒臭气到处找嘴呢,那两片小巧的嘴唇却突兀地迎上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滚烫的右腮帮子上一下子像盖上了烙铁,疼得他呲牙咧嘴,脑子“吱”地一声醒了,一把把粘在身上的那块烧红的喷着火星的“烙铁”推出去老远。<br/><br/>  又是“哐”的一声,徐海霞倒退几步,把灶上一只铝锅撞到地上,袁建华本能地大骂:<br/><br/>  “×你娘,你疯了!……”还没闭嘴,左腮上“啪”的一声巨响,整个脸一下子滚烫如火,他的酒醒了一半,终于睁开了眼——<br/><br/>  徐海霞双手叉腰倚在橱具的台面上,染成黄褐色的长发因烫得怪异,又没有梳理,扎煞着,像披着一头人造毛。特别是厨房的节能灯坏了,不停地闪着,照得灯下的徐海霞瘦骨嶙峋,面无血色,又没化妆,五官模糊一片,活像个电脑游戏里跳出来的僵尸,而且整个身体因愤怒而呈现亢奋状态,随时准备扑上来,剥他的皮喝他的血。<br/><br/>  袁建华被吓住了,他“我×”一声拔腿就钻进了卧室,在徐海霞的梳妆台镜子前看完左脸看右脸,正扒着脸看,那块镜子“哗啦”一下就滑下来,脸没了,露出了背后的木板,一只刚和镜子亲密接触的不锈钢水杯“骨碌碌”滚下来砸在他脚上,生疼。<br/><br/>  袁建华彻底火了,他“霍”地转过身,正迎着向他扑来的徐海霞。徐海霞张牙舞爪,一哭声音就哑:“呸!袁建华!我挣的钱养你全家,你和你小舅子喝酒用的还是我的钱,他叫你回家不是?你回呀,回呀!你说你是个什么东西?”<br/><br/>  袁建华的酒彻底醒了,他招架着,脑子却转得飞快:眼前这个淑女怎么一下子变成母夜叉了,一定是在他喝酒的时候有人对她说了什么。这是反间计,一定是,这么歹毒,一定是“锅里”那女人干的。徐海霞称他老婆是“锅里的”,称自己是“碗里的”,这一下锅碗瓢盆全砸了。<br/><br/>  他这一想心里先就胆怯了不少,脑子一分神,就不知如何下手了,趁徐海霞跳起来揪他的头发的时候,他一把搂住她,任她在怀里又踢又咬,眼泪鼻涕浸湿了衬衣——<br/><br/>  这就是徐海燕的姐姐徐海霞,在2001年那个春夏之交的夜里,和她同居了7年的情人——38岁的袁建华,第一次彻底撕破了脸。<br/><br/>  如果不是这次大闹,如果不是徐海霞为此跑医院发现了一张妊娠化验单,如果不是老太太为此倒下,如果徐海燕不因此去找情人锁……如果……如果,这件事发生后简直如多米诺骨牌,徐海霞只是触动了头一张牌,后面便势如破竹,无法阻挡。<br/><br/>  这一次大闹,让徐家每个人几乎重新走上了一条新的人生道路。徐海霞她妈张桂云说这是她们的劫数,时辰到了,每个人在劫难逃。<br/><br/>  话说徐海霞在袁建华的怀里哭得几乎断了气,一会儿,就像被妖精吸光了血一样瘫软着往下偎。吓傻了的袁建华把她抱到床垫上,看她软得没了筋骨,用手探她的鼻息,呼吸均匀,大概只是晕过去了。袁建华这才放了心,嘴角露出一丝很浪荡的笑,索性歪到床上,用手开始摸索徐海霞的身体。床上躺着的人没有动静,袁建华喝了肉苁蓉酒,雄性荷尔蒙激增,又加上刚才的一番惊心动魄,刺激得神经高度兴奋,一时欲火难耐,甩了鞋,抱着床上的人乱滚一气。<br/><br/>  此刻的徐海霞像只橡胶充气女郎,被袁建华抓在手里,没有任何反应地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br/><br/>  等到屋子里响起带酒味的鼾声,床上的人苏醒了。徐海霞一丝不挂,一动不动,平躺在床上,窗帘也不拉,月亮像被冷冻过的太阳,照得她雪青一片,跟挺尸无异。<br/><br/>  这就是做情人的下场,她哀哀地想。<br/><br/>  徐海霞这时特别想找个人倾诉,哪怕只是个陌生人,可是没有,经过一段时间的死寂后,一滴眼泪顺眼角流到耳朵里,千年的眼泪刹不住了。7年了,身边的人还是那个人吗?<br/><br/>  对她和袁建华的关系,南方人称这种跟有妇之夫同居的女人“二奶”,前提是男人有钱,金屋藏娇。但现在是徐海霞在养活袁建华的全家,这又有点“包爷”的味道,这又是种什么关系?他们的邻居叫他们“噶伙”,刚才电话里那个女人叫徐海霞“姘头”,袁建华的哥儿们叫徐海霞“小蜜”。反正,不管怎么叫,这种关系小说里叫“情人”,法律上将袁建华和徐海霞们统称为“不正当男女关系”。</span> <br/></p><p><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1">正因为这种尴尬的关系,在这个电话打来之前,徐海霞一直在为袁建华离婚不离婚、吃碗里的还是吃锅里的、下半年的房租谁拿、今年春节到哪里躲他老婆孩子等等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而“唧唧呱呱”,而吃饭、做爱、吵架,日子百无聊赖。<br/><br/>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那个守活寡的老婆终于出手了,派了她弟弟和袁建华喝酒,阐明他们的态度。刚才那个女人还亲自打电话告诉徐海霞,袁建华早晚会回家的,现在婚姻法都 <br/><br/><br/>改了,修理二奶是早晚的事。所以,徐海霞扣下电话就从天使变成了魔鬼。她觉得,袁建华他老婆敢打这个电话,一定是袁建华给她撑了腰,或有了他浪子回头的许诺。好啊!袁建华,你跟我来这套。<br/><br/>  徐海霞“呼”地一下坐起来,动作大到把袁建华都惊醒了,他翻了个身,右手朝徐海霞搂过去,一下子扑了个空,脑子慢慢清醒了。这一下,两边的腮像被烫熟了似的木木地疼,只敢平躺着,用手一摸,可不肿得像用激素养出来的茄子,一掐流清水。刚才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被他想清楚了,他也猛地坐起来。他清楚地记得晚上在泰山路吃烤肉时,和小舅子没动手,两个人喝啤酒喝干红还喝补酒,最后还是他小舅子叫的出租车让他自己回去的。他还记得小舅子让司机把他拉到海云庵小区,那是他的家,而他还没忘了半路上让司机改去东部,那是他和徐海霞的家。一切正常,那么这些伤一定是徐海霞干的。分析到这里,袁建华跳起来大叫了一声:<br/><br/>  “你这个×养的,叫我没脸见人了!”<br/><br/>  这一叫,黑暗里就亮起了两只野兽一般的绿眼珠子。两束杀气腾腾的目光预示,今夜要出人命了。<br/><br/>  “袁建华,你不是人,吃我的喝我的还骗我的,你回家呀你回家呀,我早就够了,你不用叫你老婆来教训我……”徐海霞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发出野兽磨牙的声音。<br/><br/>  “告诉你,不管谁来告诉你,我也早就够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br/><br/>  袁建华为徐海霞把花她的钱挂嘴皮子上早就恨得牙根痒痒,今天一定要借酒壮胆,灭灭这娘儿们的威风。他还没等徐海霞还口,就扔出了撒手锏:“别以为你和陈处长的事我不知道,今天上午我差一点把他从17楼窗户扔出去,你们干的好事别以为能背着我!”他冷笑着说。<br/><br/>  “你……你……”徐海霞气得倒退几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袁建华,你算我什么人?你敢管我的闲事,你把心掏出来问问,我不和陈处长搞好关系,你哪来的活干,我干什么不是为了你,你这没良心的东西!”<br/><br/>  “良心,什么是良心,你回家问问你爸爸吧。徐大局长在外面搞情人,搞得满城风雨;我算什么,我和你这么多年都不搞别的女人,这才叫良心。”袁建华抓了理,拍得胸膛“当当”响。<br/><br/>  徐海霞一挺身跳过来,伸出手却被袁建华一把抓住,一腔怒火只好从嘴里喷出来:“你算什么玩意儿,揭我的老底!你这是没有理了,你不讲道理!”<br/><br/>  “你讲道理?你是个什么东西,二奶!明白吗?我袁建华的二奶——你遗传你奶奶,你奶奶不是人家的二姨太吗?当年就是二奶……”袁建华只管抓住徐海霞的手狠揭她的老底,在他占不到理的时候,这是制胜的法宝。<br/><br/>  “你放屁!”徐海霞终于大放粗口。<br/><br/>  “我奶奶是谁我知道,我爷爷用小洋楼养我奶奶你不知道吧?她给他守节,她值,单是他给她那个宝石金锁就值好几十万哪,南非的金子,巴西的水晶,意大利的金匠做的,那是我家的传家宝呢——还有,要不是当年扔了小楼,现在要建高架桥,小楼要拆迁了,拆迁费一平方3000多元哪!你懂什么,这是100万,100万呐,这就是她的价值。你给我什么了?别说100万,就是对我好点,我也知足了,可是你呢?吃我的喝我的骗我的……”<br/><br/>  徐海霞又旧话重提了,袁建华彻底火了,这是男人的自尊问题!他大吼:“你给我闭嘴!揍你揍得轻了!”他还没说完,下身一沉,已重重挨了徐海霞一脚,袁建华疼得趴在床沿上眼泪都迸出来了。<br/><br/>  袁建华稍一喘气,马上反攻上来,两个人只穿了内裤,袁建华光着膀子,徐海霞胸前胡乱挂了个胸罩,他们从卧室打到客厅,又从门里打到门外,从四楼打到一楼,“噼啪噼啪”,“嘀哩咕噜”,又哭又叫。楼上好多人家亮起了灯,这是半夜12点,正是人家刚睡下的时候。邻居因为习惯了这样的动静,又一家家关了灯。反正出不了人命,两口子打仗,连警察都不管,谁管?何况他们做邻居三年了姓什么都不知道。<br/><br/>  战斗持续了半个小时,两人的胳膊上已被咬得青紫一片,徐海霞骂人的声音也像被打掉了牙一样变得含混不清了。正当二人要赤身裸体不顾廉耻从一楼楼梯口打到马路上的时候,徐海霞突然趴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呕吐起来,像要把五脏六腑全呕出来,而且像发了癫痫病一样地浑身抽搐。袁建华慌了,呆站了好几秒钟。今天真要出人命了,徐海霞把苦胆水都吐出来了,她挣扎着对袁建华哀叫了一声:“扶我上去……”,就昏了过去。<br/><br/>  这一夜真的出了人命。<br/><br/>  徐海霞怀孕了。<br/><br/>  2<br/><br/>  这件事第二天就得到证实。<br/><br/>  这一次,妇产科的童大夫很不高兴地给她开妊娠尿检化验单,徐海霞从她的表情判断,不用化验也是怀孕无疑。她的脸也黄了,头发扎煞着,月经拖了近一个月没来,所以还没去化验,童大夫就数落开了:<br/><br/>  “你这不是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吗?真是作孽啊,腊月二十三那天我给你流过一个,现在是不是不到四个月,你怎么这么没数?”<br/><br/>  童大夫是袁建华他小妹袁建敏的婆婆。徐海霞经常去找童大夫,熟悉到童大夫可以像母亲那样心疼地埋怨她。<br/><br/>  徐海霞的眼泪“哗”地就流出来了,这样的话她妈都不曾说过。但她今天说话有障碍,昨夜那场恶斗,袁建华没给她打下牙来,口腔里却撕开个两公分长的口子,她还得去外科缝合。所以她含糊着说了句:“以后再不会了。”就拿着单子跑了。<br/><br/>  徐海霞把装晨尿的塑料杯递进检验窗口,化验员让她20分钟后取结果。她赶紧去外科挂号,好在普外科也不是第一次进,每次受伤后她都是这里的常客。</span> <br/></p>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20: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p><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2">实习大夫给她缝合着嘴里的伤口,还奇怪地自言自语:“哎,伤在这种地方可挺稀罕,怎么伤的?”徐海霞不搭理他,她心里正痛岔了气,流产找妇科,外伤找外科,伤透了心找哪科?这个把爱情当饭吃的女人,被她那个靠爱情吃饭的男人伤透的心,此刻已奄奄一息。<br/><br/>  徐海霞不是第一次怀孕了。现在做这种小手术简直跟治感冒一样,连十几岁的小丫头都镇定自若,这是从肉体上讲的。从内心深处,每一次躺到妇检台上,她都会哭得肝肠寸断 <br/><br/><br/>,别看她敢和袁建华斗得天翻地覆,可她就是没有给他生个孩子的权利,而袁建华他老婆就有,他儿子现在都14岁了。生孩子是连女盲流都有的权利,而徐海霞这种尴尬的角色就没有,这让她感到自卑到底了,她曾为每一个从她身体里剥离出去,被扔进垃圾桶的所谓孩子而痛心不已。<br/><br/>  可是今天不同了,徐海霞恨不得把子宫挖出来。这是袁建华的孽种,就像袁建华藏在她肚子里,把她的一切搅得翻江倒海,她已下定决心一刀两断,先处理他的孽种。<br/><br/>  等她再回到检验窗口,一个小时早过去了,化验单积攒了一大摞。徐海霞挤进人堆里扒拉着翻找。春末的天气已经很燥热了,她汗流浃背,前翻后翻还是没找到自己的化验单。翻着翻着,她的手指像“指蹩”了一样不会动了,让她后悔一辈子的事突然间发生了——<br/><br/>  她发现了一张妊娠化验单。<br/><br/>  一个名字被翻了出来:曲莉莉!不错,是曲莉莉,39岁,不会是别的曲莉莉。这个名字像注射的针头一样戳进她的眼珠,徐海霞没多想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了这张单子,一把揣到口袋里,还像作贼一样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的确没看到曲莉莉也没看到她所认识的什么人。<br/><br/>  徐海霞坐到走廊边的塑料椅子上喘了口气,拿出单子又仔细看了看,没错,还是曲莉莉,妊娠化验阴性。她慌慌张张把单子塞进裤子口袋,然后鬼鬼祟祟出了门诊楼的大门,想证实自己的大胆想象。<br/><br/>  不妙的是,转遍了医院的院子也没发现曲莉莉的影子,她有些后悔了,怀疑自己拿错了,也许应该把单子放回去。正当她要转身进去的时候,她看见树丛后停着一辆黑色奥迪,太熟悉了,她几乎不敢想,索性转到树后,混进待产孕妇的亲属堆里。然后她看见了车牌,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儿。<br/><br/>  那是她父亲徐治国局长的车。<br/><br/>  从反光镜里看,曲莉莉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戴着墨镜徐海霞也认识她,因为长得丰满细腻,袁建华曾叫她“小核荔枝”。<br/><br/>  其实,这时候徐海霞还没有使天下大乱的想法,对这个女人,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她不像妹妹徐海燕那样对她苦大仇深。<br/><br/>  曲莉莉的确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单从她的名字看,就水灵灵娇滴滴惹人疼爱。这个女人身材不高,却周身玲珑,山峦峡谷轮廓分明,再加一张长效保鲜脸和像凉粉一样滑滑的声音,十个徐海霞的妈也不是她的对手。徐海霞一度将她当作偶像,可惜因处于敌我阵营,有时不得不昧着良心同仇敌忾。<br/><br/>  此时,一阵想呕的感觉打断了徐海霞的思绪,还是自己的事要紧,她不再观察敌情,折回去找回自己的化验单,果然是个大大的“+”号。徐海霞如临刀俎,只好又回到童大夫那里。<br/><br/>  “你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了吗?”童大夫严肃地问。<br/><br/>  “坚决不要!”徐海霞恨透了袁建华,这一次是毫不留恋彻底要离开他,不带走他的任何东西。<br/><br/>  “不行,你最好要。”童大夫一改常态,但还是很严肃地说。<br/><br/>  “不要!坚决不要!”<br/><br/>  “孩子,你要考虑清楚了。你几次流产,子宫壁已经薄得无法修复再生,你今年29了,再流产不但会有子宫穿孔的危险,而且你以后想怀孕的时候,可能反而不容易了,还可能发生子宫内膜异位症,可能得乳腺癌,可能提前绝经,性功能提前衰退……”<br/><br/>  明摆着,童大夫在吓唬她,却并没有恶意。对徐海霞这类不算光彩的角色,60多岁的童大夫还担负着教育她们的责任,这就是老医生和实习医生的区别。所以徐海霞在这种时候总想找机会叫她声“妈”。<br/><br/>  今天徐海霞却把她的话当了真,她心如刀绞,“哇”地就哭出来了,边哭边委屈地说:<br/><br/>  “可是不行,坚决不能生啊……”<br/><br/>  好在接近中午,病人不多,童大夫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还不忘继续教育:“情况不允许也别折腾自己的身体啊,你看你现在血色素才几克?贫血那么严重,的确很危险的。”<br/><br/>  “让我死了算了,我完了,我还有什么活路?”<br/><br/>  “女人关键得多对自己好一点,要疼自己,孩子,懂吗?出路总会有的,得靠自己去解决,就是不能拖。”<br/><br/>  “我哪里还有什么出路?我贱!是我太贱!”<br/><br/>  “先别哭,先别哭,我给你检查检查。”童大夫像母亲一样地哄她,徐海霞开始脱裤子,爬上妇检台。<br/><br/>  “哎呀,怎么又这样了?”<br/><br/>  童大夫倒退了一步。徐海霞的两腿青紫一片,右膝盖上还破了一大块皮,渗着血。<br/><br/>  “又是袁建华打的?我得和建敏说说,她哥哥怎么能这样,再打去告他!唉,你说你们呢,这种关系不正常啊!”童大夫摘下手套,往垃圾桶狠狠地甩下去。<br/><br/>  徐海霞泪如雨下,嘴里说的什么更含混不清了。她自己亲妈什么时候对她说过这样暖心的话?从小她在家里就是她妈和她奶奶闹别扭的裁判,现在她妈还不如眼前的童大夫。她从来没感到像现在这样形单影只,简直支持不住,趴在窗台上只管哭。<br/><br/>  “喂!小姐,你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br/><br/>  一个略带南方口音的男声从窗口下喊上来,徐海霞拿纸巾拼命地擦着眼睛,看窗下的男人文雅白净,有些眼熟。那男子扶了扶黑边眼镜又向上喊:<br/><br/>  “妈,我来了,我带你去海洋所拿标本。”<br/><br/>  来人正是童大夫的儿子韦悟。徐海霞不认识他,但多次听袁建华说起他这位科学家妹夫。在搞广告摄影的袁建华看来,妹妹袁建敏是退役的舞蹈演员,美丽而时髦,嫁给这个木讷的书呆子纯粹“白瞎了”。但是今天徐海霞没有心思仔细去端详窗下的“妹夫”,因为满腹辛酸,一切和袁建华有关系的人都被捎带着蒙上一层仇恨的阴影。<br/><br/>  童大夫走到窗口处,向下点点头说“我下去了”,顺手轻柔地拍了拍徐海霞的肩膀安慰她。徐海霞更加刹不住泪了,窗下的人影模糊一片,韦悟似乎还在说什么安慰她的话,但是,“嘟”地一声喇叭响,那辆黑色奥迪车恰好从窗下开过,掩住了韦悟的身影。<br/><br/>  徐海霞目送轿车扬起傲慢的烟尘出了医院大门,心里的委屈跟着车走了好远,她似乎看见反光镜里那个女人正轻蔑地朝着她笑。<br/><br/>  洋相什么!泪水嘎然而止,徐海霞心里结结实实骂了一句:哼!同样做情人,你有轿车伺候,我就得自己来遭罪。呸!曲莉莉,有你哭的时候。<br/><br/>  她把手伸进口袋找纸巾擦鼻涕,口袋里那张扎手的纸一下子扎到心里,徐海霞的心一抖:对,就这么办,曲莉莉咱走着瞧……</span> <br/></p><p><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3">这一幕所产生的效果并不像徐海霞期待的那样:她妈会哭着倒下,然后冲出去找曲莉莉拼命。张桂云比她想象得要坚强的多,这个当年国棉系统的挡车工人,仔细看完化验单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抄起了电话,摁得号码“噼啪”乱响,像要戳碎了。<br/><br/>  1<br/><br/><br/><br/><br/>  徐海霞整个下午都坐在办公室愤愤地敲打键盘,她把一份与客户要签订的英文合同写得别别扭扭,每一个字母都是曲莉莉的影子。她一遍一遍地看表,一趟趟地跑卫生间呕吐,一身海蓝色的职业套裙被溅得斑斑点点。从17楼的落地玻璃窗望下去,岸边浊浪滔天,连海水也烦躁不堪。办公桌上一只透明玻璃杯里泡的德国水果茶已经脱了色,紫红色的樱桃果肉变成了惨白色,水渍渍的杯底正压在一本ELLE封面的美女脸上。徐海霞喝了一口乏味的水果茶,瞟了一眼水浸美女,那riben女人正在笑,露出一口带着水分的白牙齿。<br/><br/>  整治曲莉莉得先从她妈张桂云开始,她想。<br/><br/>  54岁的张桂云和她婆婆徐焦氏是1990年之后才住到一起的,据妹妹徐海燕从她妈那里听到的原因是,她奶奶曾是上海商人徐维礼的二姨太,从20多岁起就守寡,一直和儿子相依为命。1970年为逃避遣返乡下,大学毕业的徐治国娶了三代纺织工人出身的张桂云。<br/><br/>  结婚第二年,正怀海霞的时候,徐治国出了趟远差回来,三个月没见媳妇,少年夫妻自然相思难奈。但徐焦氏等儿子一进门,夺下他的旅行包,一把就拉进了她屋里,母子俩硬是聊了一夜。张桂云来叫了三次,老太太连门都不开,在屋里就放出话来了:“叫大国歇歇吧。出差刚回来,你先急得什么似的,女人家不好这样的,你也该爱惜爱惜他的身体。”<br/><br/>  第二天一早,徐治国打着哈欠从他娘屋里出来时,发现张桂云不见了。不但人不见了,连结婚的家具也不见了,甚至窗户上的半截窗帘都不见了。结婚时新糊的仰棚被撕得一条一条的,纸上印的鸳鸯残缺不全,让风一刮,“刷刷”地撞来荡去,简直是见了鬼。他顿时吓得脸变了色。<br/><br/>  徐焦氏毕竟见过大世面,她一挑门帘出来,一边给儿子打水洗脸,一边不慌不忙地说:“儿啊,当男人就得拿捏起男人的样来,等你媳妇来请你吧。”<br/><br/>  果然,张桂云挺着大肚子,眼睛红红地进来了,她说昨天夜里她的6个哥哥已经连夜把他们的家搬到厂里了。“你……怎么这样?日子不过了?”徐治国气得说不出话来,身强力壮身高1米68的张桂云一步跳到跟前,眼却看着徐焦氏,高声大嗓地说:<br/><br/>  “过日子?这日子还怎么过?婆婆不像婆婆,儿子不像儿子,丈夫不像丈夫——徐治国,你说,你想怎么过?”<br/><br/>  院子里的街坊邻居把徐家围得里外三层。婆婆和媳妇天生是冤家,所以媳妇们就点头的点头,帮腔的帮腔。这是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的时候,院里铁扫帚队的老媳妇张大嫂带着红胳膊箍大喝一声:<br/><br/>  “张桂云这是革命行动,这是向旧社会的恶习勇敢宣战了。打倒资本家的姨太太!打倒姨太太!”<br/><br/>  在铺天盖地的口号里,徐焦氏从此灰溜溜关门堵窗不敢出门。<br/><br/>  结果家就轰轰烈烈分了。从此徐治国两头跑,受不尽的夹板气。直到1990年,徐治国分了新房,一家人才团圆到一起。张桂云和徐焦氏却早已仇深似海,恨不得话都不说。<br/><br/>  当然,这些故事是张桂云的一面之词,真实性有待考证。怎奈徐老太太对旧事讳莫如深,连她从小养大的大孙女徐海霞都问不出来。到老太太第二次中风时,又找了老保姆杏花,一家六口随着徐治国的官职往上升,房子越住越大。<br/><br/>  1997年,福利分房取消前的最后一次分房,局里要分给徐治国东海路的高层公寓房,但老太太说她在老市北区住了半辈子,现在的房子座落在山坡上,从窗口可以俯瞰文革前她住过的小楼,这里千金难买,不搬。这一决策使张桂云至今耿耿于怀。总之,徐焦氏和她媳妇张桂云的战争一天没有停止过,不论住在哪里,30年如一日,丝毫没有改变。<br/><br/>  徐海霞回来这天正是周末。张桂云下午早早地准备晚饭,再过一会儿,小闺女徐海燕就会带着她的大头儿子和她儿子的小头爸爸,浩浩荡荡回来吃饭。<br/><br/>  伺候老太太的老保姆杏花也被张桂云叫过去择菜,一袋子芸豆还没择完,老太太就在叫唤:“杏花,杏花,快来!快来!”杏花跑过去一看,老太太张开嘴一阵干咳,动作夸张而狡黠。她把痰盂递过去吐完了痰,刚折回厨房,还没择两根菜,老太太在那里一声接一声“咳咳”地清嗓子,又是“杏花杏花”叫得山响。<br/><br/>  “嗓子怎么又出毛病了?”杏花问,张桂云在厨房冷言冷语地说:“怕是心有毛病吧。”她撂下手里刮的土豆,一把就把芸豆袋子夺过来,把杏花推出厨房,斜着眼往老太太屋看了看说:“快别没事找事了。”<br/><br/>  老杏花刚走出厨房,正赶上徐海霞失魂落魄地推门进来,几乎把她撞个趔趄。<br/><br/>  “谁啊,谁来了?”老太太在屋里面大声叫。<br/><br/>  “你的亲人来了,海霞回来了。”张桂云阴阳怪气地冲里屋喊。<br/><br/>  “快来,海霞,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好几天不回来了,想死我了。”老太太还没说完,海霞就被杏花推进来了。<br/><br/>  “海霞,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个气色?是不是病了?”老太太摸着她心肝儿的手说。<br/><br/>  “奶奶,就那样,你不是说我从小是个黄脸蛋嘛。”海霞心虚地敷衍她奶奶,假装伸头往厨房看。她妈在那里洗蛤蜊,流水“哗啦哗啦”地和蛤蜊们冲撞着,“吭啷吭啷”地带着怨气。<br/><br/>  徐老太太显然腰板直了起来,现在家里三比一,她胜。她说话也就硬朗不少:<br/><br/>  “你不知道海霞,我这个有病的人,又不能出门,还净找事,真是给人家添麻烦了,还得看人家脸色,谁叫咱现在不能干活了哪。你说你也不赶快结婚,结了婚我就跟你住去,不用整天在这烦人了。”<br/><br/>  “妈,你快别说这些话了,谁烦你了?这不是在给你做你爱吃的土豆熬芸豆,你牙不好,整天给你剁菜吃,还得怎么的?”张桂云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老保姆杏花也“是”“是”地点头,老太太更来了气,指着杏花说:<br/><br/>  “你也变了心了。你走,你走!不用你伺候我了,我有海霞就够了。”<br/><br/>  “妈,你这是说些什么,真是对你好也不好,不好更不好,你叫俺怎么着才好?”厨房里水龙关了,张桂云的声音格外的大。<br/><br/>  “呜呜呜,海霞,你听见了,你说你快30了也不赶快结婚,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我跟你过,我还想给你看孩子哪。你看看你不结婚,让你妹妹抢在前头,连祖传的金锁你都捞不着,可称了那些人的意了,我想起这事就窝囊,这里的人心都坏了。”<br/><br/>  老太太撕了块卫生纸擦鼻子,“噗”地一声就摔到地板上,斜着眼看厨房。厨房里鸦雀无声,老太太又“嘿”地一声笑起来,笑得肩膀头乱颤,露出胜利的笑容。</span> <br/><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4">但好景不长,局势很快就改变了。门外响起了“噔噔”的上楼声,“姥姥,姥姥!”4岁多的琛琛先跑进来,后面跟着徐海燕和她丈夫丁文革。徐海燕一身亮丽的乳白色套装,拎了个精致的咖啡色小皮包。丁文革手里大包小包,提了好几个塑料袋,还有一塑料袋子散啤酒。<br/><br/>  丁文革进了门一头就扎进厨房,张桂云在围裙上擦过手,把琛琛一把揽过来,在他胖 <br/><br/><br/>脸腮上亲了一口又一口,连声叫着:“外甥狗又回来了!”徐海燕换了拖鞋先进了她奶奶的房间,叫了声奶奶又叫了声姐,她奶奶就马上又撕了块纸擤鼻涕,老泪流下来。老杏花一见,赶紧溜出来,也进了厨房。<br/><br/>  这下厨房里三个人就挤不开了。丁文革系上围裙,把他岳母一边往外推一边说:“妈,你歇歇吧,我来,你伺候俺奶奶就够累的了。”张桂云眼圈一下就红了,撩起围裙擦眼角,老杏花一见忙岔开话:“行了行了,真是好女婿,文革,你这些面磕花两块钱<br/><br/>  张桂云站在厨房门口看女婿忙活,满意得直点头。丁文革把上次炸鱼的油倒到锅里,又从油桶里添了些,再熟练地把面粉拌到鱼身上,准备炸鱼,嘴上还讨好他岳母说10块钱6斤的黄花鱼真合算,他怎么就碰不上。<br/><br/>  “杏花!”老太太又叫上了,“杏花——”叫第二声的时候,杏花连滚带爬地出了厨房。<br/><br/>  “你不是有两个孙女在眼前嘛,就怕杏花帮我干点活。”张桂云的声音也硬梆起来。<br/><br/>  “闺女回家了也不让歇歇,也有这样当娘的。”徐焦氏说得抑扬顿挫,张桂云拉耷下脸来。<br/><br/>  “炸鱼!炸鱼!”张桂云咬着牙说,“扑”地就打开了油烟机。<br/><br/>  “吱啦!”小黄花鱼下锅了,家里马上就充满了不大新鲜的味道。徐海霞“呕”地一声就冲进卫生间呕吐去了,把全家人吓了一跳。她在里面搜肠刮肚地呕,老太太恶狠狠的声音压过了家里所有的动静:<br/><br/>  “我早告诉你们了,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瓜一顿,说了多少遍,就是不听。真是‘臭鱼烂虾,四方的老家’,说的一点都不错。”<br/><br/>  “妈,你这是说给谁听,俺娘家是四方区的,臭鱼烂虾怎么了,也得有人买给你吃!”张桂云从厨房几步就窜过来了。<br/><br/>  海燕出来劝了她妈又劝她奶奶。琛琛“哇”地一声哭了。海燕又冲厨房没好气地大声埋怨:“丁文革,你干什么去了,孩子也不管管!”<br/><br/>  丁文革手忙脚乱,一边哄孩子,一边“噼哩啪啦”捣蒜泥,锅里还炸着鱼,耳朵里听着屋里的女人们哭的哭叫的叫,满屋子乱成一团。<br/><br/>  “放桌子吃饭吧?”终于轮到他说句话了,丁文革陪着笑脸向他岳母请示。张桂云盯着老太太,鼻腔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br/><br/>  周末的晚饭一会儿就摆上桌子,全是丁文革的手艺。炒辣蛤蜊、大葱拌八带蛸、土豆熬芸豆、大蒜拌凉粉、卤水猪头肉、炒青椒,西红柿汤,还有一大盘炸得喷香的“四方臭黄花鱼”。丁文革摆了花花绿绿一桌子,让人看一眼肚子就叫。<br/><br/>  丁文革正要找玻璃杯倒啤酒,老太太冷不丁一声:“大国怎么还不回来?”屋里一下安静下来,最重要的人物还没回来,真是忙糊涂了。徐海燕拿起电话,拨了一遍又一遍,办公室没人接,手机关了,传达室看门人说没看见徐局长出来,一屋人面面相觑——徐治国找不着了。<br/><br/>  张桂云冷笑了一声说:“他心事不少。”琛琛喊饿,一把抓了块猪头肉往嘴里填,张桂云下了命令:“吃饭,不等了!”<br/><br/>  “等等吧,别是开会。”老太太声音不大,却挺有分量。<br/><br/>  “开会,现在还开会?他是市长?还是国家总理?是约了哪个骚×吃饭了吧。等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不回来,这个星期他回来了几天,有两天?当官怎么的,没见当官的都不回家吃饭。”<br/><br/>  “妈,你说话注意点,吃饭就是吃饭,怎么说出那么多事?”海燕不高兴了。当着丁文革揭她父亲的短,她不自在。<br/><br/>  海霞“呕”地一声又从床上爬起来呕。她的肚子早空了,现在是干呕。听着她在卫生间发出的声音,每个人都想呕。<br/><br/>  “海霞她妈,我求求你了,你疼疼你闺女吧,你能不能把那盘臭鱼端了,你看把孩子熏得直恶心。”老太太气得又撕纸擦鼻子。<br/><br/>  “熏的?别是又作下了吧,以为我看不出来?”张桂云疑云满脸,望着卫生间说。这个城市把做了坏事叫“作下了”,“作”念“左”。<br/><br/>  “妈你说谁作下了?”徐海霞头发乱蓬蓬地出来,脸色煞白,“你当妈的怎么这样?连童大夫都不如!对,我就是作下了,我不但怀孕了,我还得把孩子养下来叫你看着。”<br/><br/>  “什么?你——”张桂云和老太太同时大叫一声。<br/><br/>  “海霞,你……你怎么这样?我是白看大你了……”老太太哭得泣不成声。<br/><br/>  “哼,不要脸了,大姑娘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们看着作吧!”张桂云说得咬牙切齿。<br/><br/>  “妈,你没有证据,怎么老说我爸,这样不好,瞎猜不行。”海燕不愿家丑让丁文革知道,使尽眼色,百般圆场。<br/><br/>  老太太在那里号啕大哭,海霞因为刚呕吐过,现在浑身哆嗦。刚才当着妹夫的面让张桂云一席话说得难堪不已,她现在恨不得粉身碎骨。反正是豁出去了,干脆大家都豁出去了,她把手插进了裤子口袋。<br/><br/>  她终于做了一件让她后悔一生的事。<br/><br/>  “啪!”她把曲莉莉的化验单子拍到饭桌上,因为用力,一碗西红柿汤洒出来湿了单子一角。<br/><br/>  “看吧!证据来了,妈,你快过来看吧!你老头的骚×去检查怀孕了,她想给琛琛生个小舅舅了。”说完,她惨笑一声。<br/><br/>  徐海霞真的失去理智了</span></p>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20: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p><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2">实习大夫给她缝合着嘴里的伤口,还奇怪地自言自语:“哎,伤在这种地方可挺稀罕,怎么伤的?”徐海霞不搭理他,她心里正痛岔了气,流产找妇科,外伤找外科,伤透了心找哪科?这个把爱情当饭吃的女人,被她那个靠爱情吃饭的男人伤透的心,此刻已奄奄一息。<br/><br/>  徐海霞不是第一次怀孕了。现在做这种小手术简直跟治感冒一样,连十几岁的小丫头都镇定自若,这是从肉体上讲的。从内心深处,每一次躺到妇检台上,她都会哭得肝肠寸断 <br/><br/><br/>,别看她敢和袁建华斗得天翻地覆,可她就是没有给他生个孩子的权利,而袁建华他老婆就有,他儿子现在都14岁了。生孩子是连女盲流都有的权利,而徐海霞这种尴尬的角色就没有,这让她感到自卑到底了,她曾为每一个从她身体里剥离出去,被扔进垃圾桶的所谓孩子而痛心不已。<br/><br/>  可是今天不同了,徐海霞恨不得把子宫挖出来。这是袁建华的孽种,就像袁建华藏在她肚子里,把她的一切搅得翻江倒海,她已下定决心一刀两断,先处理他的孽种。<br/><br/>  等她再回到检验窗口,一个小时早过去了,化验单积攒了一大摞。徐海霞挤进人堆里扒拉着翻找。春末的天气已经很燥热了,她汗流浃背,前翻后翻还是没找到自己的化验单。翻着翻着,她的手指像“指蹩”了一样不会动了,让她后悔一辈子的事突然间发生了——<br/><br/>  她发现了一张妊娠化验单。<br/><br/>  一个名字被翻了出来:曲莉莉!不错,是曲莉莉,39岁,不会是别的曲莉莉。这个名字像注射的针头一样戳进她的眼珠,徐海霞没多想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了这张单子,一把揣到口袋里,还像作贼一样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的确没看到曲莉莉也没看到她所认识的什么人。<br/><br/>  徐海霞坐到走廊边的塑料椅子上喘了口气,拿出单子又仔细看了看,没错,还是曲莉莉,妊娠化验阴性。她慌慌张张把单子塞进裤子口袋,然后鬼鬼祟祟出了门诊楼的大门,想证实自己的大胆想象。<br/><br/>  不妙的是,转遍了医院的院子也没发现曲莉莉的影子,她有些后悔了,怀疑自己拿错了,也许应该把单子放回去。正当她要转身进去的时候,她看见树丛后停着一辆黑色奥迪,太熟悉了,她几乎不敢想,索性转到树后,混进待产孕妇的亲属堆里。然后她看见了车牌,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儿。<br/><br/>  那是她父亲徐治国局长的车。<br/><br/>  从反光镜里看,曲莉莉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戴着墨镜徐海霞也认识她,因为长得丰满细腻,袁建华曾叫她“小核荔枝”。<br/><br/>  其实,这时候徐海霞还没有使天下大乱的想法,对这个女人,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她不像妹妹徐海燕那样对她苦大仇深。<br/><br/>  曲莉莉的确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单从她的名字看,就水灵灵娇滴滴惹人疼爱。这个女人身材不高,却周身玲珑,山峦峡谷轮廓分明,再加一张长效保鲜脸和像凉粉一样滑滑的声音,十个徐海霞的妈也不是她的对手。徐海霞一度将她当作偶像,可惜因处于敌我阵营,有时不得不昧着良心同仇敌忾。<br/><br/>  此时,一阵想呕的感觉打断了徐海霞的思绪,还是自己的事要紧,她不再观察敌情,折回去找回自己的化验单,果然是个大大的“+”号。徐海霞如临刀俎,只好又回到童大夫那里。<br/><br/>  “你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了吗?”童大夫严肃地问。<br/><br/>  “坚决不要!”徐海霞恨透了袁建华,这一次是毫不留恋彻底要离开他,不带走他的任何东西。<br/><br/>  “不行,你最好要。”童大夫一改常态,但还是很严肃地说。<br/><br/>  “不要!坚决不要!”<br/><br/>  “孩子,你要考虑清楚了。你几次流产,子宫壁已经薄得无法修复再生,你今年29了,再流产不但会有子宫穿孔的危险,而且你以后想怀孕的时候,可能反而不容易了,还可能发生子宫内膜异位症,可能得乳腺癌,可能提前绝经,性功能提前衰退……”<br/><br/>  明摆着,童大夫在吓唬她,却并没有恶意。对徐海霞这类不算光彩的角色,60多岁的童大夫还担负着教育她们的责任,这就是老医生和实习医生的区别。所以徐海霞在这种时候总想找机会叫她声“妈”。<br/><br/>  今天徐海霞却把她的话当了真,她心如刀绞,“哇”地就哭出来了,边哭边委屈地说:<br/><br/>  “可是不行,坚决不能生啊……”<br/><br/>  好在接近中午,病人不多,童大夫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还不忘继续教育:“情况不允许也别折腾自己的身体啊,你看你现在血色素才几克?贫血那么严重,的确很危险的。”<br/><br/>  “让我死了算了,我完了,我还有什么活路?”<br/><br/>  “女人关键得多对自己好一点,要疼自己,孩子,懂吗?出路总会有的,得靠自己去解决,就是不能拖。”<br/><br/>  “我哪里还有什么出路?我贱!是我太贱!”<br/><br/>  “先别哭,先别哭,我给你检查检查。”童大夫像母亲一样地哄她,徐海霞开始脱裤子,爬上妇检台。<br/><br/>  “哎呀,怎么又这样了?”<br/><br/>  童大夫倒退了一步。徐海霞的两腿青紫一片,右膝盖上还破了一大块皮,渗着血。<br/><br/>  “又是袁建华打的?我得和建敏说说,她哥哥怎么能这样,再打去告他!唉,你说你们呢,这种关系不正常啊!”童大夫摘下手套,往垃圾桶狠狠地甩下去。<br/><br/>  徐海霞泪如雨下,嘴里说的什么更含混不清了。她自己亲妈什么时候对她说过这样暖心的话?从小她在家里就是她妈和她奶奶闹别扭的裁判,现在她妈还不如眼前的童大夫。她从来没感到像现在这样形单影只,简直支持不住,趴在窗台上只管哭。<br/><br/>  “喂!小姐,你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br/><br/>  一个略带南方口音的男声从窗口下喊上来,徐海霞拿纸巾拼命地擦着眼睛,看窗下的男人文雅白净,有些眼熟。那男子扶了扶黑边眼镜又向上喊:<br/><br/>  “妈,我来了,我带你去海洋所拿标本。”<br/><br/>  来人正是童大夫的儿子韦悟。徐海霞不认识他,但多次听袁建华说起他这位科学家妹夫。在搞广告摄影的袁建华看来,妹妹袁建敏是退役的舞蹈演员,美丽而时髦,嫁给这个木讷的书呆子纯粹“白瞎了”。但是今天徐海霞没有心思仔细去端详窗下的“妹夫”,因为满腹辛酸,一切和袁建华有关系的人都被捎带着蒙上一层仇恨的阴影。<br/><br/>  童大夫走到窗口处,向下点点头说“我下去了”,顺手轻柔地拍了拍徐海霞的肩膀安慰她。徐海霞更加刹不住泪了,窗下的人影模糊一片,韦悟似乎还在说什么安慰她的话,但是,“嘟”地一声喇叭响,那辆黑色奥迪车恰好从窗下开过,掩住了韦悟的身影。<br/><br/>  徐海霞目送轿车扬起傲慢的烟尘出了医院大门,心里的委屈跟着车走了好远,她似乎看见反光镜里那个女人正轻蔑地朝着她笑。<br/><br/>  洋相什么!泪水嘎然而止,徐海霞心里结结实实骂了一句:哼!同样做情人,你有轿车伺候,我就得自己来遭罪。呸!曲莉莉,有你哭的时候。<br/><br/>  她把手伸进口袋找纸巾擦鼻涕,口袋里那张扎手的纸一下子扎到心里,徐海霞的心一抖:对,就这么办,曲莉莉咱走着瞧……</span> <br/></p><p><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3">这一幕所产生的效果并不像徐海霞期待的那样:她妈会哭着倒下,然后冲出去找曲莉莉拼命。张桂云比她想象得要坚强的多,这个当年国棉系统的挡车工人,仔细看完化验单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抄起了电话,摁得号码“噼啪”乱响,像要戳碎了。<br/><br/>  1<br/><br/><br/><br/><br/>  徐海霞整个下午都坐在办公室愤愤地敲打键盘,她把一份与客户要签订的英文合同写得别别扭扭,每一个字母都是曲莉莉的影子。她一遍一遍地看表,一趟趟地跑卫生间呕吐,一身海蓝色的职业套裙被溅得斑斑点点。从17楼的落地玻璃窗望下去,岸边浊浪滔天,连海水也烦躁不堪。办公桌上一只透明玻璃杯里泡的德国水果茶已经脱了色,紫红色的樱桃果肉变成了惨白色,水渍渍的杯底正压在一本ELLE封面的美女脸上。徐海霞喝了一口乏味的水果茶,瞟了一眼水浸美女,那riben女人正在笑,露出一口带着水分的白牙齿。<br/><br/>  整治曲莉莉得先从她妈张桂云开始,她想。<br/><br/>  54岁的张桂云和她婆婆徐焦氏是1990年之后才住到一起的,据妹妹徐海燕从她妈那里听到的原因是,她奶奶曾是上海商人徐维礼的二姨太,从20多岁起就守寡,一直和儿子相依为命。1970年为逃避遣返乡下,大学毕业的徐治国娶了三代纺织工人出身的张桂云。<br/><br/>  结婚第二年,正怀海霞的时候,徐治国出了趟远差回来,三个月没见媳妇,少年夫妻自然相思难奈。但徐焦氏等儿子一进门,夺下他的旅行包,一把就拉进了她屋里,母子俩硬是聊了一夜。张桂云来叫了三次,老太太连门都不开,在屋里就放出话来了:“叫大国歇歇吧。出差刚回来,你先急得什么似的,女人家不好这样的,你也该爱惜爱惜他的身体。”<br/><br/>  第二天一早,徐治国打着哈欠从他娘屋里出来时,发现张桂云不见了。不但人不见了,连结婚的家具也不见了,甚至窗户上的半截窗帘都不见了。结婚时新糊的仰棚被撕得一条一条的,纸上印的鸳鸯残缺不全,让风一刮,“刷刷”地撞来荡去,简直是见了鬼。他顿时吓得脸变了色。<br/><br/>  徐焦氏毕竟见过大世面,她一挑门帘出来,一边给儿子打水洗脸,一边不慌不忙地说:“儿啊,当男人就得拿捏起男人的样来,等你媳妇来请你吧。”<br/><br/>  果然,张桂云挺着大肚子,眼睛红红地进来了,她说昨天夜里她的6个哥哥已经连夜把他们的家搬到厂里了。“你……怎么这样?日子不过了?”徐治国气得说不出话来,身强力壮身高1米68的张桂云一步跳到跟前,眼却看着徐焦氏,高声大嗓地说:<br/><br/>  “过日子?这日子还怎么过?婆婆不像婆婆,儿子不像儿子,丈夫不像丈夫——徐治国,你说,你想怎么过?”<br/><br/>  院子里的街坊邻居把徐家围得里外三层。婆婆和媳妇天生是冤家,所以媳妇们就点头的点头,帮腔的帮腔。这是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的时候,院里铁扫帚队的老媳妇张大嫂带着红胳膊箍大喝一声:<br/><br/>  “张桂云这是革命行动,这是向旧社会的恶习勇敢宣战了。打倒资本家的姨太太!打倒姨太太!”<br/><br/>  在铺天盖地的口号里,徐焦氏从此灰溜溜关门堵窗不敢出门。<br/><br/>  结果家就轰轰烈烈分了。从此徐治国两头跑,受不尽的夹板气。直到1990年,徐治国分了新房,一家人才团圆到一起。张桂云和徐焦氏却早已仇深似海,恨不得话都不说。<br/><br/>  当然,这些故事是张桂云的一面之词,真实性有待考证。怎奈徐老太太对旧事讳莫如深,连她从小养大的大孙女徐海霞都问不出来。到老太太第二次中风时,又找了老保姆杏花,一家六口随着徐治国的官职往上升,房子越住越大。<br/><br/>  1997年,福利分房取消前的最后一次分房,局里要分给徐治国东海路的高层公寓房,但老太太说她在老市北区住了半辈子,现在的房子座落在山坡上,从窗口可以俯瞰文革前她住过的小楼,这里千金难买,不搬。这一决策使张桂云至今耿耿于怀。总之,徐焦氏和她媳妇张桂云的战争一天没有停止过,不论住在哪里,30年如一日,丝毫没有改变。<br/><br/>  徐海霞回来这天正是周末。张桂云下午早早地准备晚饭,再过一会儿,小闺女徐海燕就会带着她的大头儿子和她儿子的小头爸爸,浩浩荡荡回来吃饭。<br/><br/>  伺候老太太的老保姆杏花也被张桂云叫过去择菜,一袋子芸豆还没择完,老太太就在叫唤:“杏花,杏花,快来!快来!”杏花跑过去一看,老太太张开嘴一阵干咳,动作夸张而狡黠。她把痰盂递过去吐完了痰,刚折回厨房,还没择两根菜,老太太在那里一声接一声“咳咳”地清嗓子,又是“杏花杏花”叫得山响。<br/><br/>  “嗓子怎么又出毛病了?”杏花问,张桂云在厨房冷言冷语地说:“怕是心有毛病吧。”她撂下手里刮的土豆,一把就把芸豆袋子夺过来,把杏花推出厨房,斜着眼往老太太屋看了看说:“快别没事找事了。”<br/><br/>  老杏花刚走出厨房,正赶上徐海霞失魂落魄地推门进来,几乎把她撞个趔趄。<br/><br/>  “谁啊,谁来了?”老太太在屋里面大声叫。<br/><br/>  “你的亲人来了,海霞回来了。”张桂云阴阳怪气地冲里屋喊。<br/><br/>  “快来,海霞,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好几天不回来了,想死我了。”老太太还没说完,海霞就被杏花推进来了。<br/><br/>  “海霞,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个气色?是不是病了?”老太太摸着她心肝儿的手说。<br/><br/>  “奶奶,就那样,你不是说我从小是个黄脸蛋嘛。”海霞心虚地敷衍她奶奶,假装伸头往厨房看。她妈在那里洗蛤蜊,流水“哗啦哗啦”地和蛤蜊们冲撞着,“吭啷吭啷”地带着怨气。<br/><br/>  徐老太太显然腰板直了起来,现在家里三比一,她胜。她说话也就硬朗不少:<br/><br/>  “你不知道海霞,我这个有病的人,又不能出门,还净找事,真是给人家添麻烦了,还得看人家脸色,谁叫咱现在不能干活了哪。你说你也不赶快结婚,结了婚我就跟你住去,不用整天在这烦人了。”<br/><br/>  “妈,你快别说这些话了,谁烦你了?这不是在给你做你爱吃的土豆熬芸豆,你牙不好,整天给你剁菜吃,还得怎么的?”张桂云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老保姆杏花也“是”“是”地点头,老太太更来了气,指着杏花说:<br/><br/>  “你也变了心了。你走,你走!不用你伺候我了,我有海霞就够了。”<br/><br/>  “妈,你这是说些什么,真是对你好也不好,不好更不好,你叫俺怎么着才好?”厨房里水龙关了,张桂云的声音格外的大。<br/><br/>  “呜呜呜,海霞,你听见了,你说你快30了也不赶快结婚,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我跟你过,我还想给你看孩子哪。你看看你不结婚,让你妹妹抢在前头,连祖传的金锁你都捞不着,可称了那些人的意了,我想起这事就窝囊,这里的人心都坏了。”<br/><br/>  老太太撕了块卫生纸擦鼻子,“噗”地一声就摔到地板上,斜着眼看厨房。厨房里鸦雀无声,老太太又“嘿”地一声笑起来,笑得肩膀头乱颤,露出胜利的笑容。</span> <br/><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4">但好景不长,局势很快就改变了。门外响起了“噔噔”的上楼声,“姥姥,姥姥!”4岁多的琛琛先跑进来,后面跟着徐海燕和她丈夫丁文革。徐海燕一身亮丽的乳白色套装,拎了个精致的咖啡色小皮包。丁文革手里大包小包,提了好几个塑料袋,还有一塑料袋子散啤酒。<br/><br/>  丁文革进了门一头就扎进厨房,张桂云在围裙上擦过手,把琛琛一把揽过来,在他胖 <br/><br/><br/>脸腮上亲了一口又一口,连声叫着:“外甥狗又回来了!”徐海燕换了拖鞋先进了她奶奶的房间,叫了声奶奶又叫了声姐,她奶奶就马上又撕了块纸擤鼻涕,老泪流下来。老杏花一见,赶紧溜出来,也进了厨房。<br/><br/>  这下厨房里三个人就挤不开了。丁文革系上围裙,把他岳母一边往外推一边说:“妈,你歇歇吧,我来,你伺候俺奶奶就够累的了。”张桂云眼圈一下就红了,撩起围裙擦眼角,老杏花一见忙岔开话:“行了行了,真是好女婿,文革,你这些面磕花两块钱<br/><br/>  张桂云站在厨房门口看女婿忙活,满意得直点头。丁文革把上次炸鱼的油倒到锅里,又从油桶里添了些,再熟练地把面粉拌到鱼身上,准备炸鱼,嘴上还讨好他岳母说10块钱6斤的黄花鱼真合算,他怎么就碰不上。<br/><br/>  “杏花!”老太太又叫上了,“杏花——”叫第二声的时候,杏花连滚带爬地出了厨房。<br/><br/>  “你不是有两个孙女在眼前嘛,就怕杏花帮我干点活。”张桂云的声音也硬梆起来。<br/><br/>  “闺女回家了也不让歇歇,也有这样当娘的。”徐焦氏说得抑扬顿挫,张桂云拉耷下脸来。<br/><br/>  “炸鱼!炸鱼!”张桂云咬着牙说,“扑”地就打开了油烟机。<br/><br/>  “吱啦!”小黄花鱼下锅了,家里马上就充满了不大新鲜的味道。徐海霞“呕”地一声就冲进卫生间呕吐去了,把全家人吓了一跳。她在里面搜肠刮肚地呕,老太太恶狠狠的声音压过了家里所有的动静:<br/><br/>  “我早告诉你们了,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瓜一顿,说了多少遍,就是不听。真是‘臭鱼烂虾,四方的老家’,说的一点都不错。”<br/><br/>  “妈,你这是说给谁听,俺娘家是四方区的,臭鱼烂虾怎么了,也得有人买给你吃!”张桂云从厨房几步就窜过来了。<br/><br/>  海燕出来劝了她妈又劝她奶奶。琛琛“哇”地一声哭了。海燕又冲厨房没好气地大声埋怨:“丁文革,你干什么去了,孩子也不管管!”<br/><br/>  丁文革手忙脚乱,一边哄孩子,一边“噼哩啪啦”捣蒜泥,锅里还炸着鱼,耳朵里听着屋里的女人们哭的哭叫的叫,满屋子乱成一团。<br/><br/>  “放桌子吃饭吧?”终于轮到他说句话了,丁文革陪着笑脸向他岳母请示。张桂云盯着老太太,鼻腔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br/><br/>  周末的晚饭一会儿就摆上桌子,全是丁文革的手艺。炒辣蛤蜊、大葱拌八带蛸、土豆熬芸豆、大蒜拌凉粉、卤水猪头肉、炒青椒,西红柿汤,还有一大盘炸得喷香的“四方臭黄花鱼”。丁文革摆了花花绿绿一桌子,让人看一眼肚子就叫。<br/><br/>  丁文革正要找玻璃杯倒啤酒,老太太冷不丁一声:“大国怎么还不回来?”屋里一下安静下来,最重要的人物还没回来,真是忙糊涂了。徐海燕拿起电话,拨了一遍又一遍,办公室没人接,手机关了,传达室看门人说没看见徐局长出来,一屋人面面相觑——徐治国找不着了。<br/><br/>  张桂云冷笑了一声说:“他心事不少。”琛琛喊饿,一把抓了块猪头肉往嘴里填,张桂云下了命令:“吃饭,不等了!”<br/><br/>  “等等吧,别是开会。”老太太声音不大,却挺有分量。<br/><br/>  “开会,现在还开会?他是市长?还是国家总理?是约了哪个骚×吃饭了吧。等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不回来,这个星期他回来了几天,有两天?当官怎么的,没见当官的都不回家吃饭。”<br/><br/>  “妈,你说话注意点,吃饭就是吃饭,怎么说出那么多事?”海燕不高兴了。当着丁文革揭她父亲的短,她不自在。<br/><br/>  海霞“呕”地一声又从床上爬起来呕。她的肚子早空了,现在是干呕。听着她在卫生间发出的声音,每个人都想呕。<br/><br/>  “海霞她妈,我求求你了,你疼疼你闺女吧,你能不能把那盘臭鱼端了,你看把孩子熏得直恶心。”老太太气得又撕纸擦鼻子。<br/><br/>  “熏的?别是又作下了吧,以为我看不出来?”张桂云疑云满脸,望着卫生间说。这个城市把做了坏事叫“作下了”,“作”念“左”。<br/><br/>  “妈你说谁作下了?”徐海霞头发乱蓬蓬地出来,脸色煞白,“你当妈的怎么这样?连童大夫都不如!对,我就是作下了,我不但怀孕了,我还得把孩子养下来叫你看着。”<br/><br/>  “什么?你——”张桂云和老太太同时大叫一声。<br/><br/>  “海霞,你……你怎么这样?我是白看大你了……”老太太哭得泣不成声。<br/><br/>  “哼,不要脸了,大姑娘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们看着作吧!”张桂云说得咬牙切齿。<br/><br/>  “妈,你没有证据,怎么老说我爸,这样不好,瞎猜不行。”海燕不愿家丑让丁文革知道,使尽眼色,百般圆场。<br/><br/>  老太太在那里号啕大哭,海霞因为刚呕吐过,现在浑身哆嗦。刚才当着妹夫的面让张桂云一席话说得难堪不已,她现在恨不得粉身碎骨。反正是豁出去了,干脆大家都豁出去了,她把手插进了裤子口袋。<br/><br/>  她终于做了一件让她后悔一生的事。<br/><br/>  “啪!”她把曲莉莉的化验单子拍到饭桌上,因为用力,一碗西红柿汤洒出来湿了单子一角。<br/><br/>  “看吧!证据来了,妈,你快过来看吧!你老头的骚×去检查怀孕了,她想给琛琛生个小舅舅了。”说完,她惨笑一声。<br/><br/>  徐海霞真的失去理智了</span></p>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20:44:00 | 显示全部楼层
<p><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5">老太太像电影上将死的人一样,右手捂着左胸,“咕咚!”僵直地往后一倒,没了呼吸。屋子里顿时哭声大作,乱成一堆。<br/><br/>  丁文革现在是这个家里惟一的男人,他在他妻子徐海燕的指挥下,背起老太太往外跑,保姆、徐海霞、徐海燕在后面跟着。情急之下谁都忘了打120。<br/><br/><br/><br/><br/>  张桂云在那里疯了一样霸着电话,对家里发生的事正眼不看。徐海霞“腾腾”跑回来,手里拿着手机,却去夺张桂云手里的电话,因为用力太大,把话筒的线都扯下来了。<br/><br/>  终于接通了,她大哭大喊:“快死了,快死了,波螺油子这边……”放下电话,她还在大喊:“奶奶你千万不能死啊,都怪我都怪我……”<br/><br/>  张桂云大概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等她下了楼,120救护车早一溜烟开走了,家里只剩下她和外孙琛琛。琛琛哭得脸上鼻涕冒泡,抱住姥姥的腿一直叫“姥姥我害怕!”。<br/><br/>  “闭嘴!你们老的少的哭什么丧?我还没死呐!”张桂云嗓子都冒烟了,眼睛却黯然盯着电话。<br/><br/>  不错,刚才的电话号码就是曲莉莉家的。可那个女人说,曲莉莉早就和她前夫王大伟离婚了。现在这个女人是王大伟再婚的妻子,那么……那么……现在就等徐治国和她张桂云离了婚,徐曲二人就大功告成了。<br/><br/>  一想到现在的形势简直兵临城下了,只有她张桂云还蒙在鼓里,那么徐治国、徐海霞、甚至还有徐海燕,对此事是早就知道的。这些她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顿时显得心如蛇蝎,和她根本就两个心眼。10年了,徐治国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为离婚折腾10年了,他就要成功了。<br/><br/>  一想到这里,张桂云浑身冰凉,脚下一软,一腚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这一哭更吓坏了琛琛,他也坐到地毯上搓着小脚没命地哭。一老一少在那里嚎哭,传出马路老远,因为专心地哭,甚至盖住了徐治国的专车停车的声音。<br/><br/>  “怎么啦?出事了?”徐治国一步闯进来。他还没说完,张桂云胖硕的身体一下子变成了武功高强的灭绝师太,飞过来左右开功,“啪啪”两记耳光打下来,清脆无比,把徐治国的眼镜都打落到地上。张桂云抬起右脚狠命跺去,一边跺一边红着眼咬着牙说:“去死吧,去死吧!……”<br/><br/>  徐治国还没反应过来,琛琛跑过去连哭带叫:“姥爷,我害怕,老姥姥……姥姥……妈妈,我要妈妈!”<br/><br/>  徐治国一激灵,几步跨进老太太屋,家里每个屋子都杂乱不堪,没有人气。<br/><br/>  “妈、妈怎么啦?”徐治国预感到大祸临头,一步一步走近张桂云。<br/><br/>  “你娘死了!”张桂云抬起头迎着徐治国,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见徐治国还在往前走,她又重复了一遍:<br/><br/>  “你娘死了,让她儿子和她孙女气死了!”<br/><br/>  “死了?”<br/><br/>  “死了!”<br/><br/>  张桂云的声音在夜空里尖利瘮人。<br/><br/>  3<br/><br/>  徐焦氏焦素贞还活着。<br/><br/>  当徐治国他们慌慌张张赶到医院的时候,老太太身上插满了管子。哭得最厉害的是海霞,她几乎晕倒在老太太的身体上。丁文革去联系住院,海燕拿药去了。所以,抢救的医生把徐治国拉到一边沉沉地说:“老太太爆发大面积心肌梗塞,还在左心前区,就是年轻人也很危险,何况老太太80多岁了,救活的可能几乎为零。”最后,医生没有表情地说:“恐怕得准备后事了。”说完就从徐治国的视线里消失了。<br/><br/>  这一刻,徐治国愣在那里。现在他仅仅是身份证上编号×××××××××的徐治国,不再是呼风唤雨的徐局长。对人的生老病死,他是徐市长徐主席也没有用,他只能用他的权利来维持老太太那口气了。他打开了手机。<br/><br/>  他知道,过一会儿,各医院最好的专家就会汇聚过来,对老太太进行会诊,采取最尖端的保命措施。但老太太似乎等不了了。<br/><br/>  被仪器控制着的老太太突然睁开了眼,这倒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她在招呼儿子,口型像大国,却发不出声音。徐治国含着泪过来,抓住了他母亲瘦骨嶙峋的手,老太太想说什么,但嘴唇只是动了动,说不出话了。海霞一直跪在床头抓着她另一只手,但是老太太突然挣脱开,向外指去,所有的人都在猜测她的意思,但没有谁能破解。门外,徐海燕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琛琛,她不忍心让儿子这么小就面对死亡。<br/><br/>  张桂云过去,老太太摇头;丁文革过去,还是摇头;老杏花往前凑,还是摇头。海霞猛地大叫一声:“海燕!”冲出去把海燕拖进来,老太太嘴角向上翘了翘,海燕泪眼婆娑地对她奶奶说:“奶奶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老太太嘴角在动,海燕赶紧把耳朵贴到她蠕动的嘴上,老太太气若游丝,飘渺的声音在徐海燕耳中若隐若现,她说的是:<br/><br/>  “海燕,……我对不起你了,我……向你讨样东西,我死了,把……那金锁……给我陪……”<br/><br/>  “什么?”海燕一惊,张大了嘴。<br/><br/>  “传……传家宝给我陪……”海燕霎时明白了,她赶紧点头,把头凑过来。<br/><br/>  “奶奶你放心,我一定办到,拿金锁给你陪葬。”海燕趴到她耳朵上说完了,老太太嘴角翘了翘,谁都看出她在笑。<br/><br/>  这是老太太清醒状态说的最后一句话。从这一刻起,老太太徐焦氏的生命之灯虽然在将近40天后才彻底熄灭,但那是植物人,是靠呼吸机、起搏器、白蛋白等东西维持的人造人。她真实的人生在这一刻已走向尽头。<br/><br/>  此刻,这种情景很像古代的遗老临终安排遗产,诸如藏金子的位置,阿里巴巴山洞的咒语等。而且,徐焦氏的话的确除了海燕谁都没听到,这几句话倒真的像咒语,很快将改变她后人的命运。但老太太不知道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可牵挂了。<br/><br/>  全家人都以为老太太咽了气,哭得最伤心的是海霞,像哭自己的亲娘;哭声最大的却是张桂云,这真是人生很奇怪的现象,别看平时她们婆媳水火不容,争了一辈子,可真要失去她的斗争对手,她的人生还有什么可揪心的事?何况周围的人,连她的丈夫女儿都不和她一心一意,都最大限度地冷落她,瞒着她,只有徐焦氏,最后一刻还在和她吵架。所以,她“妈——”地一声哭得实心实意,把老保姆杏花的哭声硬给吓回去了。<br/><br/>  只有徐海燕没哭。<br/><br/>  她像被老太太吸走了魂,定在那里,连老太太被推出去抢救她都没有反应。她的魂魄回到了5年前,她奶奶徐焦氏正在那儿,双手捧着一枚镶嵌着巴西水晶的小金锁,在星光下看着她哪。</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6">最让那些奶奶级老教师津津乐道的是,徐海燕的儿子是提前28天降生的,据数学组王玉芝老太太精密计算,徐海燕是婚前一个月左右坐的胎,那么,徐海燕和丁文革……嘿嘿!那堆早已绝经的老女人,提起这事就脸色潮红,神经冲动,性欲亢奋。<br/><br/>  1<br/><br/><br/><br/><br/>  徐海燕失踪了。<br/><br/>  临走前,她对丁文革说华东六省一市教育系统组织青年教师电教比武,她是教研组长,非去上海参加不可,5天就回来。可5天后,丁文革打电话到学校,学校说徐海燕请假是为她奶奶处理后事。<br/><br/>  张桂云气得在病房里就大骂海燕不懂事,护士示意她小声点,直朝她翻白眼。倒是海霞,一直守在病房里劝她妈:海燕是个大人了,这么做有她的道理。<br/><br/>  最惨的是丁文革。<br/><br/>  琛琛在老太太发病那天晚上受了惊吓,一直咳嗽不住。丁文革下了班去幼儿园接孩子,大班的孙雪老师正给琛琛换裤子呢,中午孩子连午饭都吐了,是孙老师给他洗干净又晾干了。丁文革感激地不停地说谢谢。孙老师摸着琛琛发烫的额头,嘱咐丁文革回去给琛琛熬点大米稀饭,多给孩子喝点水,孩子发高烧都在深夜。她一边说一边用小毛巾仔细地给琛琛擦脸,丁文革感激地不知说什么好,抱起胖儿子就往外走。<br/><br/>  孙老师又把琛琛小风衣上的帽子给他戴上,客气地说:“谢什么?我儿子也这么大了……”说着说着,眼圈竟红了。<br/><br/>  瘦小的丁文革狼狈地抱了个大胖孩子,又去市场买了菜,歪歪斜斜地刚进了家门,琛琛“哇”地一声,丁文革躲闪不及,呕吐的污物全吐在他鞋上。收拾完琛琛让他睡一会儿,他才顾上收拾自己的皮鞋。<br/><br/>  “妈的,这是过的什么日子?”<br/><br/>  文革一脚把鞋踢出去老远,这样的动作,当着徐海燕的面,他绝对不敢做。<br/><br/>  因为丁文革的老婆与众不同。<br/><br/>  别看男人都风风光光谈恋爱结婚娶老婆,可闹过洞房之后,老婆的本质就有了分别:<br/><br/>  有的老婆需要揍着养,像徐海燕她姐姐徐海霞,虽然现在还在二奶之列,也算老婆之一,她常和袁建华在床上缠绵过后不用三分钟,两个人就能从床上打到地上再打到街上。当然,一旦动手,她这种时尚的骨感美人就只有挨揍的份。张桂云曾恨她闺女不成钢,说她摘了假文胸,三围一个尺寸,全身像块木板,经打。<br/><br/>  而张桂云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是需要哄着养的。她男人可以油瓶子倒了不扶,但说三句好话就让她不知姓什么了,买菜做饭洗洗涮涮,像头负重的母驴。即便这样,老太太还嫌她手一分嘴一分,成绩再高,骂几句人就葬送了。<br/><br/>  可丁文革的老婆就不同了,徐海燕得供起来养,不但四体不勤,还要对丈夫颐指气使。孩子都4岁了,徐海燕却保养得白嫩水灵,真像郭沫若写到的:“这样的少妇用指甲一掐能掐出水来。”<br/><br/>  相比之下,丁文革不到35岁就变得瘦小枯干,头发稀疏,过早显出中年人的疲惫来。好在总算徐海燕土地肥沃,孕育出的琛琛能吃能闹,虎头虎脑,他爷俩被徐海燕叫成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徐海燕越这么说,丁文革就越发心花怒放,那是发自内心的笑,一点不搀假。他丁文革其貌不扬,身高1米70,在这座城市刚突破“二等残废线”,却能娶到光彩照人的徐海燕,况且还小他8<br/><br/>  所以,丁文革最大的爱好是在床上倚着被,瞅着睡着的徐海燕自我陶醉,娶这个老婆让他的哥儿们觉得他很有办法,他母亲在世时也夸小儿媳壮门面。每想到这些,丁文革就恨不得把床上的徐海燕揉搓成团含在嘴里,甜蜜无比,下决心俯首甘为老婆“牛”。<br/><br/>  可是,今天丁文革咽下去的却是一肚子苦水。他“咣咣当当”在厨房里淘米煮稀饭切咸菜,每一个动作都发出很大声响,带着怨气。这一下又把琛琛吵醒了,“哼哼唧唧”吵着难受要吃西瓜。<br/><br/>  丁文革要下楼去买,刚开门要出去,琛琛又哭开了:“爸爸我害怕,我要找妈妈。”丁文革回头带上门大喝一声:“还找你妈?你妈不知死哪去了,这个节骨眼上,闹的什么鬼?”琛琛一听,“哇”地大哭,他以为妈妈真死了。丁文革赶过来哄他,灶上的稀饭溢出来了,“吱吱”地淋着下面的火苗,他以百米速度跑过去拧小了火,又找抹布抹干净锅台,这边琛琛又吐了一地清水。<br/><br/>  本来丁文革处理家务身手敏捷,可现在简直顾头不顾脚,嘴里禁不住恨恨地骂:“徐海燕,你他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来个电话也行呀。”<br/><br/>  天下大乱时,电话真响了,是他岳母张桂云不放心琛琛打电话来问,丁文革心里说,我都忙成什么了,来个人帮帮忙也行啊,别光晾嘴皮子了。可他嘴上却说:“妈,你放心,我自己能行,家里奶奶住院,本来就够你忙的,你别再操心了。”<br/><br/>  这句话勾起了他岳母的烦心事,又埋怨海燕,怎么越忙越添乱,出什么差。这下,腾地就点起了丁文革心头的怒火,他委屈地说了一声:<br/><br/>  “妈,海燕找不着了,学校也不知她上哪去了,你快想办法吧。”<br/><br/>  一句话捅了马蜂窝,徐海霞来电话问,徐治国来电话问。连老杏花都打电话问是不是两口子吵架,找同学诉苦去了,被丁文革臭骂一顿,这个家里,他只敢得罪她。<br/><br/>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折腾到夜里11点多,琛琛吃了药睡过去了,丁文革在孩子枕边刚迷糊了一会儿,琛琛“嗷”地一声踢掉身上的毯子大叫:“老姥姥!老姥姥!”黑影里把丁文革吓得从床上蹦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br/><br/>  开灯一看,儿子的嘴唇都爆起皮来了,拿体温表一量,40度2!丁文革三下两下给孩子穿上衣服,抱起来就往医院跑。<br/><br/>  总算在急诊室挂上吊瓶,丁文革怀抱孩子,现在一点睡意也没有了。他人呆坐着,脑子却在飞快转动,他在分析他老婆的这件蹊跷事儿。<br/><br/>  事出在哪儿呢?<br/><br/>  “对!”丁文革一拍脑袋,事就出在那天晚上,老太太对徐海燕说了什么后,她就开始神色恍惚,坐立不安。丁文革惯于看老婆脸色行事,对徐海燕面部表情的变化,把握得非常准确。<br/><br/>  但老太太到底说什么了?这一想又等于没想。<br/><br/>  唉!海燕呀海燕,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丁文革怀里抱着生病的孩子,开始往不好处想:出车祸了?被偷了钱回不来了?甚至想她被人拐卖到河南了……想着想着,他几乎哭出来。</span> <br/><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7">徐海燕的确在做一件不能跟任何人说的事,她现在在千里之外的宁波。<br/><br/>  把老太太送进医院的第二天下午,她简单提了个包,胡乱装了几件衣服,就坐上了开往上海的特快。要完成老太太的愿望,她现在得马上去找一个人,一个她曾经爱过、曾经伤 <br/><br/><br/>过,5年前就是从这个地方坐这趟列车,逃离这个伤心地的男人——她的高中同学王淼。<br/><br/>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她穿着新嫁娘的红套裙,将脖子上的小金锁小心翼翼地摘下来,轻轻扣在王淼的手心里,一只手被王淼攥得很疼,两双泪眼,直到火车开动……火车一开就跑了5年。<br/><br/>  徐海燕进了硬座车厢,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当天买票买不到卧铺票。这样也好,5年前就是这个样子,王淼也是坐的硬座,也是这个季节,也是午后懒散的太阳。场景过于真实,徐海燕像钻进了时空隧道,火车一启动,就直接向5<br/><br/>  5年前那个雨夜决定了徐海燕一生的命运。<br/><br/>  21岁的徐海燕大学毕业,分配到中学教初一语文。那是学校开学的第二天,徐海燕下了班推门进家,徐治国和张桂云正在进行关于离婚的第N次谈判,全家人都剑拔弩张。<br/><br/>  张桂云脸色蜡黄,满脸是泪,一见海燕进门,踉跄地扑过来,泣不成声:<br/><br/>  “海燕啊,你爸这次是铁了心要离婚了,你说你跟谁?跟我,还是跟他?”<br/><br/>  海燕心乱如麻,低声埋怨她父母:“爸,妈,你们这是闹什么?都这把年纪了。”<br/><br/>  又回头怨她奶奶:“奶奶,你也不管管,我爸我妈分开了,谁伺候你?”那时还没有老保姆杏花,海燕直接说到痛处了。<br/><br/>  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离了,我就死了算了!不离,我也让你们折腾得差不多了,还不如现在就死了,横竖是个死!倒是现在眼一闭,管你们闹成什么样子——”<br/><br/>  话音没落,东屋的门“呜”地带起一阵风,海霞从门里出来了,她左手叉着腰,右手指着她父母大声说:<br/><br/>  “吵够了没有,离就离吧,这样拖着早晚把这些人也拖死了,不如早离早利索!”<br/><br/>  她动作的干练和她妈一模一样,可说话的腔调,分明是她奶奶的翻版。说完,一头钻进老太太房间。<br/><br/>  张桂云止了泪,指着海霞的背影骂:“放屁!有谁巴不得她父母离婚的,只有海霞这个畜生!看着吧,老天爷就站在窗台上,现吃现报,这样的人也就配给人当个情妇,一辈子也嫁不出去,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br/><br/>  徐海霞气得和她奶奶抱头痛哭,徐治国连声叹气,想过去安慰老太太,一瞬间电话救火似地响起。张桂云几步就窜过去抢着接,海燕真不明白她妈什么时候练就了这么快的身手?但从她妈的表情分析,来电话的是女的,因为张桂云已经进入高度戒备状态。<br/><br/>  “你找徐局长有什么事吗?有话跟我说就行了,有要紧的事?有什么要紧的事明天再谈吧……”<br/><br/>  张桂云不冷不热地回答。徐治国一把夺过了电话,甩过来一句:<br/><br/>  “没事找事。”<br/><br/>  张桂云硬梆梆地堵回来:“你心惊了?”<br/><br/>  家里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张桂云鼻子里直喷粗气,只听徐治国不带任何表情地说:“是,是,好!”没有两分钟就扣上电话,一边换衣服,一边满脸愧意地对张桂云之外的人说:“真没办法,8号台风来了,今夜有暴风雨,市办公厅下达紧急通知,各单位领导得去值班抗洪。看,外面真下起雨来了。”<br/><br/>  果然,零星的大雨点开始“吧嗒吧嗒”地敲打玻璃。<br/><br/>  家里反而静得不正常,果然,闷闷的天幕下,张桂云的雷先打下来了:<br/><br/>  “不许走!今天当着孩子们和妈的面,先把话说清楚了。”<br/><br/>  徐治国已经脱下了汗衫,正提着衬衣站着,他铁青着脸,指着张桂云吼道:<br/><br/>  “说什么,到底得说什么!……说啊,整天要说清楚,我这是去忙工作。”<br/><br/>  “你整天忙忙忙,你自己说你一个星期几个晚上在家,今天这个理由,明天那个理由,这个家你就不管了,老的少的还不全靠我。还有那个骚×,别以为我不知道,敢叫你大国的还有谁?今天不是又急了,看把你急的,当着孩子的面,你今天有什么脸出去……?”<br/><br/>  “轰——”外面真打雷了,里面拌着徐治国的吼声:<br/><br/>  “你胡说八道,你这是侮辱人,只要是个女的打电话来找我,你看看你,跟人家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了?告诉你,我没对不起哪个,整天要说清楚,你到底要我说什么?”<br/><br/>  徐治国一只胳膊挎着衬衣,一只手指向张桂云,这个正在咆哮的男人,这时候不再是徐局长,不再是儿子,不再是父亲,他只是个男人,是张桂云的丈夫。<br/><br/>  张桂云抓起毛巾抹了把眼泪鼻涕,嘴角哼了一声,放低了声音说:<br/><br/>  “说什么?先说说你身上那个‘啤酒盖儿’是怎么来的?”<br/><br/>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徐治国的左胸上方。不错,那是一圈牙印,海燕就站在她爸跟前,看得最清楚,这是个牙齿很整齐的女人的牙印,她们在徐治国那高大魁梧的胸脯上泛着褐色的光,又像一圈小眼睛在嘿嘿冲着徐家的三代女人冷笑。<br/><br/>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这不是张桂云的牙印,她牙齿不整齐,有两颗大虎牙。那么这是谁的?她是什么时候咬的?她为什么要咬……海燕不敢再往下想。<br/><br/>  徐治国此时沉默得像块顽石,他慢慢地穿衣服,又在门厅那面落地大穿衣镜前梳理了乱纷纷的头发及思路,然后一摔门出去了,门外响起汽车喇叭声。<br/><br/>  几乎是关上门的同时,压抑的张桂云大放悲声,凄厉的哭声夹在闪电雷鸣中显得那么无助。海燕此时觉得平时泼辣能干的母亲其实是个很软弱的女人,这个为男人和孩子奉献了一辈子的女人,正将自己推向离婚的深渊。<br/><br/>  “大国,大国,大国没拿伞,海燕快去送。”老太太扶着海霞蹒跚地走过来,把伞递给海燕。<br/><br/>  “坏了心了,淋死这个白眼狼。”张桂云很过瘾地骂。<br/><br/>  “什么?”老太太火了,坐在床沿上慢条斯理地说:“男人不爱回家,都是老婆不好,整天拉耷个脸,谁愿意看?过好日子也不知足。”<br/><br/>  “你们两个听见了,现在知道你爸敢这样做是谁给他撑腰了吧?”张桂云索性站起来,紧盯着她婆婆,左手抄起桌上一只玻璃杯狠狠地向大门扔过去。<br/><br/>  “人家都看着我羡慕死了,男人当官,住好房子,闺女有出息,我心里的苦谁知道,这是什么好日子?我这一辈子都给了男人给了孩子还有他老娘,我现在还有什么?日子好了烧出些毛病,这是什么世道?……”<br/><br/>  “哗啦”又碎了一只玻璃杯。</span> <br/></span></p>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20: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8">张桂云疯了一样哭天嚎地,海燕心中对她妈的那点怜悯一点点退却,她手里抓着伞一转身就跑出去了,直冲进大雨里。<br/><br/>  “打伞!打伞!”<br/><br/>  她奶奶在窗上敲着玻璃叫她,她也没搭理,拦了辆出租车就钻进车里,她的头发“滴 <br/><br/><br/>答滴答”往下滴水,她惨然一笑——伞?撑在她姊妹头上的保护伞早已被一根根拆去了伞骨,徐治国、张桂云、还有那个牙齿整齐的神秘女人,正在加速将这把伞拆得支离破碎,名存实亡。<br/><br/>  等到徐海燕坐到王淼眼前的时候,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捧着热茶,浑身冰凉。<br/><br/>  “王淼,就是这样,我父母要离婚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海燕眼里噙着泪,冻得上下牙“得得”响,说起话来变了调,像坏了的磁带。<br/><br/>  王淼在海燕咄咄逼人的注视下,有些不知所措。21岁的女人已经成熟了,23岁的男人充其量只是个大男孩,何况是个没考上大学现在连工作都没有的大男孩。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海燕的期待下说:<br/><br/>  “我想,你也该独立了,你父母的事就让他们搞去吧,咱们做儿女的又能做什么呢?”<br/><br/>  海燕提着的那口气,“呼”地就一泻千里,她盯着王淼结实的肩膀,多么想过去靠一靠。可是,她只说:“明白了。”<br/><br/>  海燕故作镇静地站起身,开门,撑伞,走进雨地里,再不回头。她不知道王淼是否在背后望她,只觉得背上针刺般的痛。雨水打到伞上“噼哩啪啦”,每一滴雨都是一把刀子,扎得她浑身鲜血淋漓。<br/><br/>  3<br/><br/>  到上海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10点半了。徐海燕下了火车,坐上公交车直奔徐家汇汽车站。在那里,她将坐上大巴,5个小时后就可以见到王淼了。<br/><br/>  在车上,她像个进了城的“下屋宁”(上海俚语:乡下人)从车窗左右顾盼,好像进了徐汇区,路边暗红色的旧砖小楼多起来。她曾听奶奶说过,当年她爷爷的老公馆就在徐汇区,门前种着两棵悬铃木,但大太太像只凶猛忠实的看家母狗,时刻虎视眈眈守卫着徐汇和黄浦的三处房子,不许老爷纳妾,老爷出差,她去飞机场接送风雨无阻。他爷爷40多岁上,才在青岛置房产,娶了她奶奶。当然,这是从徐老太太嘴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徐焦氏带儿子守节一生,却从来没有说出完整的故事。<br/><br/>  所以,海燕对这一带虽然蛮有亲切感,却搀杂着些悲凉。她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能使一个女人对婚姻捍卫到60年,千年的贞节牌坊有这么大的威力?她表情茫然,一下子又想起传家宝。听她妈说那幅金锁是她爷爷当年当定情物送给她奶奶的,一直神神秘秘的。由此又想起她奶奶的使命,便急匆匆买了到宁波的车票。她再浮想联翩也不会忘了正事,何况去见的是王淼。<br/><br/>  豪华大巴出了闵行,过了嘉兴,高速公路连绵不尽,千篇一律,5年前和5年后没有区别,徐海燕有足够的时间去拣这些年丢在路上的碎片。<br/><br/>  从那个雨夜起,徐海燕似乎长大了,不再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女儿。在茫茫人海中,她开始像大浪淘沙一样为自己寻一把保护伞。王淼说的话不错,她应该独立了,虽然她希望听到的不是这句话。<br/><br/>  5个月,仅仅5个月,徐海燕去见了8次人。在青岛,“见人”就是介绍对象,由于海燕各项条件出类拔萃,给她介绍对象的电话摁都摁不住,害得她一接电话,学校传达室的老头就竖起耳朵,以为她在搞传销。<br/><br/>  丁文革是第8次“见人”时选定的。<br/><br/>  她的眼光真让介绍人跌出了眼珠子,而且,更让所有人吓闪了腰的是,徐海燕认识丁文革第两个月零25天的时候,就到学校开结婚登记介绍信,还说:“婚礼10天后举行。”<br/><br/>  徐海燕的惊人之举一直持续到8个月后,最让那些奶奶级老教师津津乐道的是,徐海燕的儿子是提前28天降生的,据数学组王玉芝老太太精密计算,徐海燕是婚前一个月左右坐的胎,那么,徐海燕和丁文革……嘿嘿!那堆早已绝经的老女人,提起这事就脸色潮红,神经冲动,性欲亢奋。<br/><br/>  真是大惊小怪,徐海燕不问身高、相貌、学历,仅仅为逃离父母战场,找一片安宁的栖身地,丁文革就脱颖而出了:<br/><br/>  丁文革,男,未婚,1967年出生,中专文凭,身高1米70,体重118斤,B型血,国营企业科员,父母工人,父已逝,母有退休工资,家中排行第六,有二居婚房带全套结婚家具,欲寻高中学历以上从事教育工作女性为偶,身高相貌不限。<br/><br/>  这就是介绍人口中的丁文革,万事具备,只欠新娘。<br/><br/>  所以,当徐海燕认识他不多久,两个人连接吻程序还没进行的时候,徐家一场恶战终于将徐海燕赶到了丁文革的新房里。<br/><br/>  1月20日那天晚上风雪交加,在这样的夜里,林冲雪夜上梁山当了贼,诸葛亮乘雪破了羌兵,贾琏偷娶了尤二姨,这样的夜里注定会惊天动地,大喜大悲。海燕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像个鬼魂一样飘进丁文革的新房,带进一股凉气,把丁文革惊得够戗。<br/><br/>  一进门,她就紧紧搂住丁文革哭,像挂在万丈悬崖一棵松树上的小动物,任何一点动摇与松动都能置她于万劫不复。<br/><br/>  丁文革不知如何安慰她,试探着用嘴去吻她。于是,两片滚烫的嘴唇慢慢融化了徐海燕这尊雪雕,海燕开始脱衣服,羽绒服脱了,那是矜持;毛衣脱了,那是家庭;背心脱了,那是地位;保暖内衣脱了,那是羞涩……海燕现在只着一套淡蓝色的胸罩和内裤,更衬得浑身玉洁冰清。<br/><br/>  丁文革是个不到30岁的青壮小伙子,海燕身上的体温很快就点燃了他身上的欲火。在他看来,怀里这尊女神,就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或者是他上辈子救过的狐狸精,今生化成海燕来报答他了,他兴奋得浑身颤抖。<br/><br/>  而徐海燕,那是怎样的痛楚,不仅仅将有肉体被撕裂的疼痛,她的心简直被绞得粉碎,她像面对着陌生的强奸犯,口里却说着:<br/><br/>  “来吧,来吧,撕开我吧,让我当你的女人,让我无脸去爱别人,让我爱上你吧,让我嫁给你吧。”<br/><br/>  徐海燕心里北风呼啸,心被刮得七零八落,她就要得到她的栖身屋檐了。心一横,终于把她最后一层防线也除去了,内衣抓在手里,闭着眼,在黑暗冰冷的雪夜,让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把她抱到冰冷的床上,破土,耕耘,播种。在古怪阴森的呻吟声里,有个名字被北风刮到她心里:<br/><br/>  “王淼啊——”<br/><br/>  在静谧的雪夜里,她分明听见有个叫林黛玉的她在潇湘馆绝望地叫道:“宝玉,你好吗?——”随即翩然而逝,结束了一段红楼旧梦。在梦里,那个叫王淼的大男孩被风雪吹得离她越来越远,她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了。<br/><br/>  内衣终于滑落在地,冷眼看着一个叫徐海燕的女孩被烈火烧成灰烬。<br/><br/>  徐海燕和丁文革的婚礼很快就将举行。</span> <br/><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9">结婚的前一天,她妈张桂云像要交代后事一样,从她结婚陪嫁的箱子底拿出一个红绸子包,泪眼婆娑地叮嘱闺女,以后不知能否常见面,这件传家宝就权当是纪念吧。<br/><br/>  徐海燕战战兢兢打开绸子包,眼前紫光一晃,一条金项链上坠着个蚕豆那么大的小金锁,由两颗心鼓鼓地扣在一起,上面还镶嵌了颗小指甲大的紫水晶,是真正的巴西天然水晶,显出旧贵族的光芒,真是稀世珍宝。<br/><br/><br/><br/><br/>  她妈说这是传家宝,本来带一把小金钥匙,可以打开,里面镶着徐海燕爷爷奶奶的照片,当初是他爷爷在英国的首饰商那里买来,作为娶她奶奶的信物。解放时兵荒马乱丢了钥匙,再也打不开,好在不影响美观和佩带。这是婆婆徐焦氏给她结婚时戴的,可文革中谁敢戴?张桂云很仔细地压在箱底20多年,现在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br/><br/>  张桂云心里又苦又甜地给她小闺女把金锁戴到脖子上,自己退后几步,仔细打量,惊叹了一声:“我的娘哎,真是宝贝,结婚那天戴出来真俊死了,快给你奶奶看看。”<br/><br/>  老太太却不高兴了,正眼不看,她的本意是给海霞做陪嫁的。张桂云说妈你不说谁先结婚给谁嘛,老太太一声不吭,干吃了这个哑巴亏,谁叫海霞就是不肯结婚呢。<br/><br/>  那金锁的确不同凡响,她让徐海燕和丁文革的婚礼就像一部精彩的电视剧:<br/><br/>  第一,结婚那天,徐治国和张桂云正泡在律师事物所,具体讨论离婚的细节,徐海霞也在那里。所以,婚礼上只有男方亲戚,徐海燕像丁文革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童养媳,一身神秘。<br/><br/>  第二,婚礼上,徐海燕以前的男同学王淼当照相师。据说给新娘新郎敬酒时,他一激动把红酒洒到新娘的白婚纱上了,怎么也擦不去,新娘像中了枪,前胸汩汩往外冒“血”,惨不忍睹,婚礼一度中断,新郎陪新娘乘飞车出去换婚纱,来宾大叫新鲜。<br/><br/>  第三,新娘徐海燕匀称丰满,穿着百利牌低跟鞋还高出新郎一个头尖,而新郎丁文革二尺二的裤腰,三尺的裤长,瘦小精干,这种强烈对比导致的结果是,在第二海水浴场花石楼附近下台阶录像时,丁文革勉强抱起徐海燕,不小心踩了婚纱的一角,自己没摔下去,却把新娘从七八蹬石阶上扔了下去,新娘的皮鞋摔断了后跟,引发现场围观者笑得前仰后合,不知情者越围越多,惊动了警察来维持秩序。<br/><br/>  但最让新娘徐海燕惹火的还是她脖子上的金锁。<br/><br/>  这东西在婚礼上大出风头,来宾都目不转睛地研究那件东西,猜测是从哪个古墓里盗出来的。<br/><br/>  徐海燕健康丰满,身上器官没有一件是人造的,不像她姐姐,隆胸隆鼻割双眼皮,身上镶满“英吉尔法勒、法国硅胶、德国烤瓷假牙”,为配上帅哥袁建华把自己组装得半人半妖。因为戴金锁的地方离新娘的胸脯太近,徐海燕换回来的第二件婚纱又小一号,紧绷在身上,领口太底,有些伪装的正人君子看着看着眼光就有了异样,冒出了邪火,逼使新郎丁文革跳起来揍了两个多事之徒。<br/><br/>  这使来宾又开了眼,新郎打客人,婚礼上一惊一乍的,跟看电视剧似的,高潮迭起,一两百块钱红包送得值,娶徐局长的千金就是不一样。<br/><br/>  至于电视剧下面的情节,就连丁文革都不知道了。<br/><br/>  那是徐海燕婚后上班的第一天,她穿着水萝卜红色的薄呢子套裙,正在英语组发喜糖。王淼的电话来了。就是这个电话,让徐海燕铸成件大错,差一点让她奶奶5年后死不瞑目。<br/><br/>  当她气喘吁吁赶到火车站的时候,王淼已经坐在车厢里了。<br/><br/>  “你要去哪里?”海燕问。<br/><br/>  “宁波。”王淼答。<br/><br/>  “你去我老家干什么?”海燕问。<br/><br/>  “找你的前生。”王淼答。<br/><br/>  “多久?”海燕问。<br/><br/>  “一生。”王淼答。<br/><br/>  这样的对白,很像周星弛演绎的《大话西游》里,至尊宝对紫霞仙子说我要爱你一万年那么经典,王淼是个诗人,注定的。<br/><br/>  然后,心已飘起来的海燕就变成了紫霞仙子,她从领口掏出了带着她体温的家传金锁,毫不犹豫地扣到王淼的手心里。<br/><br/>  “把她带走吧。”海燕恍恍惚惚地说。她和王淼的今生就这样结束了,她的意中人不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她了,她已经知道结局了,她想。<br/><br/>  这件事过去不久,当丁文革要将海燕和她的传家宝拿给他亲戚展览的时候,酒桌上徐海燕惊慌失措,在底下使劲掐丁文革的小指头,悄悄地说:<br/><br/>  “丢了。”<br/><br/>  因心里捂着隐秘之花,脸都红了,丁文革一跺脚埋怨她:<br/><br/>  “那宝贝少说值好几万吧。”<br/><br/>  徐海燕眼圈马上红了,气得丁文革他母亲大骂儿子:“看把你烧的,你老婆是无价之宝,娶海燕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还得怎么着?”丁文革点头如捣蒜。<br/><br/>  回到新房后,徐海燕不高兴地说:“丁文革,我告诉你,丢了金锁,我闯大祸了,我娘家人提这件事的时候也别说——都听我的。”丁文革又是一番点头作揖。<br/><br/>  也就从这天起,丁文革被徐海燕攥在了手心里,一把攥住,两头不露。</span> <br/><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10">离幼儿园放学还有10分钟,丁文革一直站在铁栅栏外,看着院子里的孩子玩。琛琛撅着小胖屁股笨拙地往滑梯上爬,怎么也爬不上去,孙雪老师一撮他的屁股,一骨碌就上去了,他站在上面还朝丁文革胜利地挥了挥手,孙雪一转头看见丁文革,正笑咪咪看着琛琛和她,脸立刻就红了。<br/><br/><br/><br/><br/>  “这个孙老师真有女人味。”丁文革心里不由自主说了一句,但马上想起了他妻子徐海燕,委屈又噎到嗓子眼儿了:“唉!海燕呀,你到哪去了,你倒是回个话呀,你娘家都塌下天来了,你还有心情出差,还有孩子,病刚好了,你快回来吧……”<br/><br/>  想着想着,他儿子“吱”地一声,跪在地上咧开嘴大哭。原来,他在滑梯上没掌握好姿势,跪着擦下来,膝盖马上渗出血来。<br/><br/>  孙雪抱起孩子就往医务处跑,丁文革什么也不顾了,一偏腿从栏杆爬进幼儿园直追过去。<br/><br/>  其实,琛琛只是擦破了点皮,消了毒,抹点药水就好了,他却煞有介事地非要用纱布包起来。校医不干,琛琛看见他爸爸和老师围在身边,马上挺直了腰大哭。孙雪朝校医眨眨眼说:“我们的丁琛小朋友很勇敢,明天大家就都知道他包着纱布带伤来上课了,对不对?”说着,扯了块纱布,象征性地往他小腿上一绕,琛琛破涕为笑。<br/><br/>  丁文革只会说谢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一到这个女人面前,就患了失语症,今天连手脚也不自然起来。<br/><br/>  丁文革手里牵着琛琛的小胖手一起逛菜市场,琛琛腿上包了纱布,走起来一瘸一拐的,就把身子扭来扭去,非要丁文革背着他。丁文革背起他,双手在屁股后面反剪,还要提着几个装满菜的塑料袋,一走一晃一敲他的腿。但这种狼狈相很快就改变了,塑料袋上了孙雪的手里。孙雪下了班也正买菜回家,于是就碰上了。琛琛一看乐坏了,从丁文革背上就凑到孙雪耳朵上嘀咕几句什么话,然后三个人嘻嘻哈哈往家赶。<br/><br/>  琛琛是要孙老师到他家吃饭,没想到孙老师一口就答应了。丁文革没有思想准备,窘迫地说:<br/><br/>  “我家乱,别笑话我们就行。”<br/><br/>  “琛琛妈妈呢?都两年了,我怎么从没见他妈妈来接送他?”孙雪小心翼翼地问。<br/><br/>  “妈妈出差了,还没回来。”琛琛在丁文革背上抢话说。<br/><br/>  “唉,我对象带初三毕业班,还是班主任,早晨走得早,要带早自习,晚上回来晚,我就把饭做好了。”丁文革提起徐海燕,脸上立刻骄傲起来。<br/><br/>  “你对象真有福,命好,有你这样的丈夫。”孙雪心情很复杂地望着他爷儿俩。<br/><br/>  “只是,她出差有10多天了,还没回来。”丁文革忧心忡忡,孙雪善解人意,没有再问什么。<br/><br/>  晚饭很成功,丁文革做惯了,一会儿就把四菜一汤和一锅米饭摆上桌子。孙雪也不赖,一边指挥琛琛玩,一边忙着收拾屋子,两室一厅的房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换了人间”,敞亮多了。现在正在教琛琛整理他那些被大卸八块的玩具。<br/><br/>  丁文革手里拿了一把筷子从厨房里一走出来就定在那里,他得承认,自打结婚起,他家就没这么干净利落过。徐海燕天天得找东西,什么袜子、胸罩、腰带、卫生巾、鞋垫子,总是找不着或配不成双,早晨一忙就大呼小叫,跟楼下收酒瓶子的莒县老头一唱一合的,连邻居都知道。特别是生了孩子后,更是地连着床,床连着地,琛琛的小裤子常在厨房里出现,而做饭的锅和铲子又进了卧室,卫生间里摆着蒸鸡蛋羹,据说那是一边伺候琛琛拉屎一边喂饭的结果。总之,她将房间功能做了最大程度的混淆,并将房间越住越小,还给丁文革布置了源源不断的日常家务作业,丁文革任劳任怨,却无奈只有十个手指,顾了东顾不了西。<br/><br/>  今天真是换了人间,今天椅子上没有了眼镜、“皮卡丘”、橡胶恐龙一类东西,丁文革反而不习惯,连坐也不敢坐了。倒是人家孙雪,大大方方哄琛琛洗手,琛琛也不再发出那种赖唧唧的声音了,很听她的话。孙雪像个主妇一样动手盛饭,嘴里夸奖丁文革的手艺,把丁文革弄得受宠若惊,像换过来了,到了孙雪家作客。<br/><br/>  吃饭了,丁文革更加不敢动筷子了。因为孙雪对他做的猪耳朵大蒜拌黄瓜赞不绝口,说猪耳朵切得薄,辣得正合适,拌得有滋味,这个菜正是她最爱吃的。琛琛不爱吃菜,但在孙老师的调教下,把炒菠菜吃得满口盈腮,又把小胳膊抡起来,让孙老师检查是不是变成了大力水手波波艾。<br/><br/>  丁文革吃不下饭去了,坐在桌前,举着筷子冲她们客气地傻笑,他眼盯着装猪耳朵的搪瓷饭碗,不知如何下筷子。<br/><br/>  猪耳朵大蒜拌黄瓜是徐海燕和丁文革的大忌,丁文革好几年都没敢做这个菜了。<br/><br/>  这事得从平度市郊的葡萄酒庄园说起。琛琛断奶那年,正是收获葡萄的季节,徐海霞和袁建华大吵一架后,袁建华为讨情人的欢心,邀请徐家姊妹俩去大泽山品葡萄酒。徐海燕自然欢天喜地,孩子暂时由张桂云照看,丁文革一大早就收拾了一大包好吃的东西陪徐海燕上了面包车。<br/><br/>  汽车驶进用黑色扁铁花和原木建成的酒庄大门,远处山坡上,白色的别墅倒映在一汪碧水中,满山的葡萄架下,坠着紫红如水晶的解百纳、佳丽酿、赤霞珠;绿如玛瑙的薏斯琳、莎当妮葡萄挂着贵族式的清霜。别墅前的场院里,一排高大的橡树摆动着浓密的枝叶,甩出来悠扬的小提琴的旋律。那是超级小资们正在花天酒地里举办一场浪漫的婚礼。<br/><br/>  “真是鹰冠庄园呐!”<br/><br/>  徐海燕先下了汽车,吸了一口浓香的空气,就开始大谈她最爱看的那部电视连续剧《鹰冠庄园》,徐海燕的慧眼马上得到了众人的赏识,她成了品味的象征。</span> <br/>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20:47:00 | 显示全部楼层
<p><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11">烛光品酒会设在地下酒窖里,十几只明晃晃的欧式烛台将长长的餐桌映得神秘诱人,银托盘上的崂山仙桃熠熠生辉。“薏斯琳”、“莎当妮”、“佳美”等佳酿装在高挑的酒瓶中,在众多透明洁净的郁金香高脚杯簇拥下华贵而高雅,整个酒窖里荡漾着橡木桶的清香,如入童话世界。<br/><br/>  在座的有拉大提琴的,有画油画的,有诗人,有作家,是一群被称作不食人间烟火的 <br/><br/><br/>艺术人类。<br/><br/>  众人举起高脚杯在唇边轻摇,深嗅,慢品,无限陶醉。袁建华轻握住徐海霞的手望着她欲仙欲醉地说:“这不是‘薏斯琳’,这是一位窈窕淑女,你只有细细地了解她,才会知道她美在何处,应当怎样去爱她。”说得海霞泪光盈盈。语文教师徐海燕马上找出了更贴切的比喻,她说啤酒是液体面包,那么这些单品种年份葡萄酒就是液体蛋糕。说得众人纷纷点头,频频碰杯。<br/><br/>  只有丁文革,举着高脚杯半天咽不下一口,他实在享受不了这种不甜、又酸得像醋一样的洋酒。只好吃了一个桃子,还很不是味道。于是,老实厚道的丁文革师傅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拉开了他带来的大包。<br/><br/>  大蒜拌猪耳朵的刺鼻气味很快压住了酒窖的酒香,丁文革将一只装着猪耳朵拌黄瓜的搪瓷饭碗摆到了长条桌的中央,然后又像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了流亭猪蹄子、波尼亚烤肠,还有一只油光光的大烧鸡。<br/><br/>  丁文革热情地让着众人“吃!吃!”但桌边的人使劲抽着鼻子,面面相觑。<br/><br/>  徐海燕的脸也许因为不胜酒力,也许因为她丈夫的不够水准,霎时绯红一片。“丁文革!”徐海燕大叫一声,像在课堂上点学生的名,当着众人的面,她一点不留情面地训斥她丈夫:“丁文革,你讲点情调吧,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是吃露天烧烤,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真是见识少了,现培养都来不及。”嘴上说着,手上就端起那一大碗拌猪耳朵,眼也不眨地丢进了垃圾桶。“哐”的一声,铁饭碗和不锈钢垃圾桶激烈地撞击着。<br/><br/>  丁文革气得站起来指着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这只铁饭碗是他们厂刚发的纪念品。<br/><br/>  那几年国营企业到处在“破三铁”,搞优化组合。丁文革厂里也大改特改,一阵子学习邯钢“模拟市场核算,实行成本否决”,一阵子学习海尔“OEC管理”,大搞“日事日毕,日清日结”,搞得热火朝天又人心惶惶。厂工会匪夷所思地发给职工每人一只巨大的搪瓷铁饭碗,并安慰职工,如此改革正是为了保住“铁饭碗”,说得丁文革们捧着饭碗心潮澎湃。如今,在徐海燕的高雅世界里,丁文革不但被摔了“铁饭碗”,他连语言的能力也丧失了。<br/><br/>  搞艺术的文化人们忍无可忍,陆续钻出酒窖,去葡萄园观赏花天酒地去了。徐海燕一见更火了,在黑暗的酒窖里大声埋怨她丈夫败了大家兴致,恨不得让地球人都知道。此时,如果不是那个叫曲莉莉的神秘黑衣女人的出现,转移了徐海燕的火力方向,丁文革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的男人自尊因为大蒜拌猪耳朵,在酒窖里被徐海燕剥夺殆尽。<br/><br/>  今天,久违的大蒜香味刺激了丁文革的神经和食欲,他像百年的饿殍,狼吞虎咽。吃了两碗半米饭,又吃了琛琛的剩饭,把几个盘子的菜底连汤都喝了,几个人吃得油光满面。<br/><br/>  但孙雪很明智,吃了饭刷过碗就走,决不久留。显然,这个已30多岁的单身女人很明白,自己这种角色是得避嫌的。<br/><br/>  父子俩把孙雪老师热情地送下楼,丁文革回到厨房又吓了一跳,孙雪刚才刷碗将厨房擦得焕然一新,象牙色的瓷砖在灯下发着温馨的光芒,而且还散发着一股洗洁精发出的柠檬香味。丁文革使劲抽鼻子闻了闻,不错,这正是丁文革心底里一直想闻的味道,在那一瞬间,丁文革感觉自己也长成了大力水手波波艾。<br/><br/>  “这才是女人。”丁文革自言自语。<br/><br/>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徐海燕常教导他的话一下子跳出来,这股不纯洁的念头被丁文革一拳打到窗外。对,又矮又胖又不年轻的孙雪,怎么能和光艳照人的徐海燕比,她给老丁家带来多大荣誉,撑足多大门面,谁可以与她相比。老婆出差才这么几天就产生了不该产生的念头,你丁文革真是该打。<br/><br/>  丁文革下意识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一低头又吓了一跳,琛琛仰着脸正仔细研究他爸爸的熊猫眼呢,他问:<br/><br/>  “爸爸,你的眼睛怎么了,是不是让你厂里的小朋友打的,那你告老师呀,我打苏文文她就告老师,孙老师让我罚站。不,不对,你得告厂长。”<br/><br/>  儿子在替他打抱不平,丁文革蹲下来,拍拍儿子的背,竟有了些和孩子相依为命的感觉,就怨怨地说:<br/><br/>  “好,我告厂长,等你妈回来,你别告诉你妈就行了。”<br/><br/>  这天晚上,琛琛睡得香,还嘿嘿地乐,丁文革也睡得香,而且做了一个让他心慌意乱的梦。在梦里,他紧紧抱住一个象牙色的女人,却始终看不清她的脸,那女人幽幽的体香袭过来,是柠檬的清香,他吻遍她的全身,贪婪地捕捉那股清香的发源地,然后他就将整个身体浸到象牙色的香潭里,像戏水,又像冲浪,香味浸遍他全身,猛地将他拖进水底,深入骨髓,通体舒畅。<br/><br/>  第二天早晨起床时,丁文革发现了一件很令他羞愧的事,他的身子底下出现一块巴掌大的斑痕,硬硬的,与床单的质地截然不同。他一阵脸热,像做了什么丢脸的事,将床单悄悄换下,顺手拿起琛琛的画笔,在挂历上打了个钩。<br/><br/>  15天了,徐海燕出差15天了,海燕啊,你快回来吧,真想你啊!丁文革忧心忡忡地想。</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12">海燕终于又来电话了,不是给丁文革,而是给娘家。她妈接的,一接就骂,说学校找她找疯了,撂下一班快要毕业的学生不回来,她还想不想干了;何况家里又出了这么多事。海燕还是没多说,只说还没办完事,还得再等几天。张桂云刚想接着教训她小闺女,电话就挂了。气得她跑进厨房,一刀剁下一只鸡头。<br/><br/>  张桂云是个一刻也闲不住的女人,自从徐海霞回家坐小月子后,她就不大到医院去了 <br/><br/><br/>,只去送饭。这都是徐治国的安排,老太太的病情没有大的反复,有他和保姆轮流在那里,也还撑得住。<br/><br/>  张桂云在厨房里煮了牛肉又炖猪肘子,家里香喷喷的,灶台上汤汤水水,井井有条。这些东西一部分送去医院,一部分送进她大闺女嘴里,她自己老顾不上吃饭,一棵大葱一个硬面火烧就能凑合一顿。<br/><br/>  但是,就是在这么忙乱的情况下,她也有能耐让家里纤尘不染,厨房的架子上摆满时鲜蔬菜,冰箱里整整齐齐摞着些饭盒,里面是雪里蕻、香椿芽、萝卜条等咸菜,都是张桂云自己腌制的,常年不断。<br/><br/>  徐海霞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心情却越来越坏,吃到嘴边的东西,不是嫌烫,就是怕咸,气得张桂云把筷子碗推到她眼前,没好气地说:<br/><br/>  “你到底想吃什么?”<br/><br/>  徐海霞虎着脸,她现在最想吃“红烧袁建华”。<br/><br/>  张桂云也不敢发作,怕气坏她闺女,她生完海霞坐月子的时候,为徐治国老窝在他妈那儿不回来干活,大吵一架,生生把奶水给气回去了。直到现在,她婆婆一说海霞瘦,她就翻出旧账堵她婆婆的嘴。<br/><br/>  张桂云看看表,离到医院送午饭还早,就把老太太从医院换下来的脏衣服泡进大塑料盆里,从洗衣机的盖子上拿下来一块笨重的大搓衣板,这块木搓板是她当年让厂里的木匠用整块榉木刻成的,巨大而笨重,用了30年,现在早已被磨平了,却总也舍不得扔掉。虽然海霞早为家里买了最新潮的玛格丽特滚筒洗衣机,但张桂云总嫌洗衣机洗不干净,特别是看到漂衣服的清水白白流进下水道,而无法让她用这些水搞卫生,张桂云就心疼得要命。而一旦用这块木搓板洗衣服,张桂云粗糙的手撩着滑溜溜的水搓洗着,常让她想起贫穷但快乐的年代,张桂云乐此不疲。<br/><br/>  今天,她在卫生间里“吭哧吭哧”搓着衣服,那块搓板已经被岁月搓去了所有的齿痕。张桂云心里委屈,本来应该一条大路走到底的好日子,怎么就疙瘩起来?手下光滑的木板突然像起了刺,张桂云将手里的衣服重新丢进水里,又到了送饭时间了。<br/><br/>  灶上的鲫鱼已煮出白汤,她仔细灌进瓶子里,还用毛巾包起来,怕凉了;接着把保姆的饭装进了饭盒里,就匆匆赶往医院。<br/><br/>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伺候老的,伺候小的,还得伺候保姆?”张桂云委委屈屈想了一路。<br/><br/>  刚进病房,张桂云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丁香花的香味,混在来苏水的味道里若隐若无。<br/><br/>  “这是什么味儿?”她抽着鼻子问。<br/><br/>  老保姆杏花还没等她放下包,就赶紧告诉她,徐治国刚走,还带了个女人来,女人还掉了眼泪,又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花说:“还捧了把老太太喜欢的丁香花。”<br/><br/>  张桂云的神经一下子崩紧了。<br/><br/>  “长什么样?”她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杏花问。<br/><br/>  “不高,长头发,大眼……”杏花还没说完,张桂云就插上句:“是不是说起话来像吃凉粉,滑溜溜的?”<br/><br/>  “对、对、对!”杏花忙不迭地点头。<br/><br/>  “这个骚×,找上门来了。”张桂云把鱼汤往桌子上一墩:“哼!我在家伺候他老娘,他还在外面……”张桂云一股火上来,二话没说,抬起腿就走。<br/><br/>  进了家门,海霞在她屋里睡着了,张桂云一头栽到大床上,大睁着眼,仰面躺着,半天没有任何反应。身上却在哆嗦,席梦思垫子发出轻微而有规律的震颤。<br/><br/>  家里好久没这么静了,有10年了吧,10年前,自从张桂云第一次接到匿名信,这个家就失去平衡,再没安静过一天。<br/><br/>  张桂云从床上爬起来,从身上翻出一把小钥匙,拉开大橱的门,里面有个带锁的抽屉,她双手颤抖着打开,里面露出来几样东西:一沓纸,用衣服卡子卡得整整齐齐;一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有几根头发,还有一件发了黄的白衬衣,张桂云翻起来看了看,上面还有一块已变了色的口红印子。<br/><br/>  然后她的眼就盯在那沓纸上,那上面的圆珠笔迹已发洇,一张被撕成五瓣又粘起来的纸上写着:<br/><br/>  张桂云,你老公在乱搞男女关系,女人叫曲莉莉,你小心点,看好自己的人,锁好自己的门。<br/><br/>  同是天涯沦落人<br/><br/>  1991年2月21日<br/><br/>  张桂云的眼泪终于“吧嗒吧嗒”滴下来。自从那天早晨在信箱里发现这张纸条后,张桂云的事业目标就开始把经营家庭,改变成经营她的丈夫。<br/><br/>  张桂云越想越委屈,抽抽搭搭哭得伤心。徐海霞被她妈的啜泣声惊醒,她挣扎着走下床,躺久了,还是有点晕。徐海霞不声不响走进来的时候,张桂云已经来不及关抽屉了。徐海霞一眼就看明白了,她没说话,披了条毛巾被坐到地毯上,现在母女俩面对面坐着,十多年来,第一次这么近地坐在一起。<br/><br/>  徐海霞叹了口气,平静地说:<br/><br/>  “妈,你也不用费那些劲了,你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我爸的事我也知道一些,我说给你听……”</span> <br/><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13">她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马上又迸发出一股抵触力。力量来自那副金锁项链,紫色的巴西水晶衬在阿彩白皙的皮肤上,像照妖镜,在闪着冷光。<br/><br/>  1<br/><br/>  老太太又过了一次鬼门关,大夫说是肾感染,真是太危险了,肾衰竭了就没命了,但 <br/><br/><br/>老太太像是担心死不瞑目似的,居然又挺过来了,大夫护士都说是奇迹。<br/><br/>  其实,真正的奇迹应该在海燕那里,老太太的牵挂在千里之外。<br/><br/>  徐海燕和王淼约好5点在宁波城隍庙的缸鸭狗食街见面。等了一会儿,看时间还早,加上一路风尘,口渴燥热,就到一个摊上要了碗桂花酒酿圆子,吃完了感觉太甜,越吃越渴。看里面有口大锅里漂着一层清爽的白汤,她就又交上4元钱,买了碗面筋百叶汤,一喝,果然味道鲜美,又止渴又充饥。<br/><br/>  吃完了,看看离王淼来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就四处转转,交了两元钱登上城隍庙塔,看塔里空空如也,回廊里在举行非洲原始部落妇女图片展,图片已发黄,每张图片上都有女人露出乳房或屁股,几个民工在看,露出原始的眼神。再看那边,又是禁毒展,一幅幅画面惨不忍睹。徐海燕抬头看看头顶上的雕梁画栋,耳朵里是任贤奇在那儿吆喝“很受伤”,她当真找不到自己的时空位置了。<br/><br/>  我爷爷就是从这里走向上海又走向青岛吗?徐海燕第一次来这里,感觉很陌生。<br/><br/>  蹓跶了一会儿,徐海燕老老实实回到缸鸭狗靠街的大玻璃窗前等王淼,按约好的时间,王淼再过10分钟就来了。<br/><br/>  徐海燕坐下来,稳了稳心神,在窗外人群里搜寻王淼的身影。这并不难,南方男人个子不高,肤白面净,比较精致;而王淼身高1米82,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是标准的北方小伙子,又是络腮胡子,刮得铁青,像黑豆掉到大米里,高度近视的人也能看出来。<br/><br/>  可是,等了这么久,迎上来的却是个小巧秀丽的江南女子,顶多二十二三岁的样子,她笑吟吟地用一口江南普通话问:<br/><br/>  “请问侬(你)似(是)徐海燕伐(吗)?”<br/><br/>  徐海燕一愣,怀疑地点了点头,那女子抹着橙色的水晶珠光唇彩,一身白裙,脚蹬一双透明的藕荷色细跟塑料拖鞋,通身玲珑,晶莹剔透,满脸笑容。她一见海燕点头,立刻坐到对面的快餐椅上。<br/><br/>  “王淼让我来接你,一路辛苦吧,阿拉(我)一看就是侬,个子这么高,当然只有他表妹才会这么高。”<br/><br/>  “我……”徐海燕张口结舌,她什么时候成了王淼的表妹?那么眼前这个女子呢?<br/><br/>  “我是王淼的女朋友,叫我阿彩好了。”<br/><br/>  徐海燕心里“咯噔”一声,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马上眼睛发花,看什么都模糊了。但是,有一点亮光,像钻石发出的刺眼光芒,直射过来,她定睛一看,那一点亮光是从阿彩的脖子上射来的,阿彩穿了件无领连衣裙,徐海燕的家传金锁就挂在阿彩纤细的脖子上。<br/><br/>  我的前生!<br/><br/>  徐海燕心里跳出这句话。这个姑娘是王淼找到的她的前生,徐海燕终于忍不住端详起来:细眉杏眼小葱鼻子元宝嘴,标准一个鱼米养大的江南小家碧玉,像晒干了的海蛰皮,坚韧,透明。特别是那又细又长的脖子,挂上金锁简直就不堪重负,要压弯她的脖子,而她抬着头的样子,分明在用力托着那个宝物。<br/><br/>  天哪,这就是我的前生?<br/><br/>  浓眉大眼的徐海燕和姑娘眼光一对,她就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马上又迸发出一股抵触力,力量来自那金锁项链,紫色的巴西水晶衬在阿彩白皙的皮肤上,像照妖镜,在闪着冷光。<br/><br/>  冰雪聪明,徐海燕心里掠过这个词。<br/><br/>  “阿拉怎么啦?”阿彩摸了摸自己的脸,一低头发现了端倪,她笑了,一笑露出一口糯米牙。<br/><br/>  “哦,这串金锁项链呀,阿淼送给我的,好看吗?”<br/><br/>  “好看,好看……”海燕口里说着,心里却想:老天,王淼,你想干什么,我们徐家的传家宝上了这个女人的脖子,这该让我怎么办?她心乱如麻,紧盯着金锁,真恨不得站起来扑过去一把扯下来。<br/><br/>  可是,还没等海燕出手,阿彩先站起来了,她还是展开甜甜的笑脸说:“走吧,去余姚,王淼在余姚。”<br/><br/>  徐海燕迷迷糊糊跟着阿彩上了小公共汽车,坐在肮脏的座位上,屁股底下又潮又痒。她对窗外的江南风光毫不在意,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那件曾经挂在她家三代女人脖子上的金锁,她像个贼,眼盯着她要下手的目标,生怕阿彩跑了。<br/><br/>  公共汽车跑了将近40分钟,天将要黑了,余姚城若隐若现地显露出来。<br/><br/>  余姚是宁波市郊的一个县级市,像普通的南方小城一样,动辄上千年的历史,隐居着西施女士或白蛇娘子,还不断出产像王阳明这样的大家,神秘而诱人。这些古色古香的小城如今到处在挖地三尺,修路,盖房,忙着掩饰它的古老。所以,满眼是生产塑料、开关、电线的五金小工厂,稻田里零星散落着一些二层小楼,不论盖成俄罗斯式的还是伊斯兰式的,统统带着泥土的气味。<br/><br/>  阿彩熟门熟路,带海燕坐上脚踏三轮车,在河姆渡宾馆门前停下。开了房间安顿好,阿彩就要走,她说王淼去槿县办事去了,今天回不来,明天给她电话,说完嫣然一笑,向门口走去。<br/><br/>  “可是……”徐海燕几乎跟出来。<br/><br/>  “什么?”阿彩回头笑笑,眼睛笑成两弯月牙,问:“还有什么需要办的?”<br/><br/>  “没……没有了……”海燕不知如何应答,眼睁睁看着金锁离她而去。此刻,在她眼里,阿彩根本就是透明的,只是个载体,她的眼里只有金锁,她身负重任,千里迢迢来求的金锁,近在咫尺,却只能看着她再次消失。<br/><br/>  徐海燕气得直跺脚,一眨眼的功夫,哪里还有阿彩的影子?海燕怀疑自己做了个梦,是想金锁想糊涂了,或许根本就没有阿彩这个人。为证实这一点,她赶紧拨房间的电话,王淼的手机响了好长一会儿才接起来,一听,又是阿彩软软的声音:“请问侬哪位,找阿淼吗?”徐海燕无力地扣下电话,真邪门了,王淼你跟我捣什么鬼,你这是在搪塞我吗?她一屁股跌进床里,心里慌张起来。<br/><br/>  王淼其实真的在路上,他开着一辆五十铃小货车,车斗里有几大袋桂花,那是阿彩让他从槿县的分店带过来的。车一路向余姚赶来,他在一个写着老李记汤圆店的门匾前招呼店里的伙计水生卸料。已经10点多了,店里小姑娘阿惠说,阿彩赶回宁波店里了,王淼拿起电话联系阿彩,可桌上的手机却响了,阿彩没拿手机。<br/><br/>  关了店门,王淼睡下,心里七上八下:徐海燕到了吗?住在哪里?阿彩为何不肯告诉他?他手里握着手机,整夜翻来覆去,手机却像哑了。<br/><br/>  辗转到半夜,他终于发现,失眠的原因来自于脑下的枕头,荞麦皮芯子的枕头参差不平,一边硬一边软。他把枕头掀翻,索性跳下床打开灯,一本封面卷了角的旧书静静地趴在枕头下,那是斯汤达的简装本小说《红与黑》,阿彩翻开后并没合起来,而是直接塞到枕下。王淼笑着摇了一下头,这个阿彩,为了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渴望了解他所有的生活细节,包括他看过的书,要把他过去的一切重新体会一遍才罢休。</span> <br/><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14">他把手插进书脊,拿起这本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书,他的拇指捏住的书页正是书的第44章,用钢笔划过的一条陈旧的直线“嘣”地一声拨动了他的心弦。那句话是:<br/><br/>  “盛夏,一只蜉蝣早晨九点钟生,傍晚五点钟死,它如何能理解夜这个字呢?”<br/><br/>  他听见有个高傲的女孩在用书中的话回答他:“让它再活五个钟头,它就能看见和理 <br/><br/><br/>解什么是夜了。”<br/><br/>  那个女孩子是徐海燕,他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冰凌女神。在她成为别人的新娘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痛恨自己那些曾经自认为高明的掩饰,他果真变成了一只蜉蝣,常常在无边的黑夜里被噩梦吓醒,在梦里他和徐海燕执手相看泪眼,却被丁文革刺来的尖刀杀死。<br/><br/>  那个青涩的大男孩没有“再活过五个钟头”,他在5年前就死了,王淼想。<br/><br/>  来到江南后,他学会了混迹江湖的一切本事,他学会为保健品企业写整版恶心的广告而毫不脸红,他学会与客户整夜在酒吧和小姐堆里周旋,他甚至学会了说一口流利的宁波话,学着像他所接触的小五金厂老板们那样自嘲:“勿要太潇洒喔!”。他像一株“病梅”,因为埋藏在雪下的幽香不能获得社会的青睐,便以夸张的虬枝来渴求他人的认同。经过江南梅雨的洗礼,他再也不做有关眼泪和鲜血的噩梦了。<br/><br/>  可是今天,他再次惊梦,他梦见自己披着红衣主教的斗篷,站在法国19世纪的小城维里埃的石子路上,一个女人大声喊着“于连,现在一切都完了!”,她挥舞着利剑向他刺来,他看不清她是德·莱纳夫人还是玛蒂尔德小姐……<br/><br/>  他痛醒了。<br/><br/>  2<br/><br/>  徐海燕也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已经在猜测王淼是不是躲她,不然为何不见他打来电话;阿彩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和王淼的关系,故意使坏。海燕又马上批评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心烦意乱,打开电视,仍旧看不进去。<br/><br/>  只有再想王淼,她已实在想不起王淼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一别5年,她记忆里还是那个壮实挺拔的大男孩,在他的怀抱里,被他紧紧地抱住……徐海燕想得浑身战栗。<br/><br/>  徐海燕结婚的前一天,拿出从她妈手里接过的金锁,正迫不及待地在穿衣镜前摆弄,听到门铃一响,去开门,几乎和满脸是汗的王淼撞个满怀。王淼气急败坏地跑来徐家,虽说才4月的天气,但他那件长袖衬衣的后背竟湿了一大片。<br/><br/>  “听说你要结婚?”王淼气喘吁吁,边说边把海燕逼到小客厅里并迅速地关上门。<br/><br/>  “是的。”海燕平静地回答。<br/><br/>  “为什么不告诉我?”<br/><br/>  “凭什么必须告诉你?”<br/><br/>  “和谁?”<br/><br/>  “丁文革,你不认识。”<br/><br/>  “你爱他吗?他对你好吗?”<br/><br/>  “这些重要吗?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有房子他可以马上结婚,他现在就可以让我不住在家里,我可以不再看眼泪不再听叹息不再在满地的碎碗中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那种无助的滋味你知道吗?大雨中顶了把破伞的滋味你尝过吗?现在终于有个安全的肩膀让我靠一靠了,终于有一个人可以给我一个温暖的家,你说,我该不该嫁?”海燕一口气说出了这些话,眼里早已蓄满两池泪水。<br/><br/>  “可是……我……”王淼语无伦次,王淼满脸通红,王淼似乎有满腔的话要说,却吐出了一句不伦不类的话:<br/><br/>  “你太没出息了!”<br/><br/>  “什么?”<br/><br/>  “你不能跟他结婚!”<br/><br/>  “为什么有些话你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也不说?”海燕咄咄逼人的眼里是绝望的目光。<br/><br/>  老天,我现在该怎么办?王淼只感到上天无路,盯着海燕无法开口。<br/><br/>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僵持了将近3分钟,王淼的眼圈一点点发潮,胸中的巨浪终于一下子冲垮了大堤。他以最快的速度一把把海燕揽到胸前,海燕怨气未消,她本能地闪电般把一双手贴在王淼胸前。<br/><br/>  海燕今生第一次和王淼这样接近,她的手刹那间触到了一样东西,禁不住一抖。不错,从王淼的颈下隐约露出一段红丝带,坠在王淼胸前的……隔着衣服,海燕那双柔软的小手摸到的正是一只小小的吉他定音哨,那是她送给他的,是她亲自在中山路环球文体用品商店为他挑的生日礼物,那天王淼作为回报,弹奏了一曲《致爱丽丝》并改名为《致海燕》……在这一瞬间,海燕僵直的身体无力地瘫软下来。她的手开始慢慢向王淼的身体两边推移,它们迟疑地穿过王淼的腋下,终于,将王淼壮实的身体越拥越紧……<br/><br/>  王淼心跳得“怦怦”响,现在海燕的脸就贴在他心脏跳动的那个位置上,海燕的一头长发全部披散开盖住了她的脸,王淼看不到她的表情,却立刻感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动,胸前的衬衣开始一点点地发热发潮,一会儿就湿了一大片。<br/><br/>  海燕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王淼看过无数次海燕这种流泪的面孔,可这一次竟是那样的绝望和无奈。<br/><br/>  她的大眼睛在说话:王淼,这一刻我等了你4年,等来的时候我却已经是另一个人的妻子,这么多年我始终为你守身如玉,就是想把一个最最完美的我献给我所心爱的人。但是现在,迟到的爱姗姗来了,我的体内却已经孕育了另一个爱我的男人的种子,你可让我怎么办?<br/><br/>  王淼没接触过女人,海燕那么深奥的道理,王淼读不懂。但是现在,他已随着爱的激流,一发而不可收拾。海燕不知道王淼的体内到底积蓄了多少力量,直到她被王淼吻得几乎窒息,像被吞进了王淼的身体,这个把徐海燕吓得心惊肉跳的吻,因为混合着两个人的眼泪,太咸,太涩,海燕终生难忘。<br/><br/>  就在这时,门铃很不长眼色地“滴答”一声响了,送婚纱的人来了。海燕大梦初醒,一把推开王淼,斩钉截铁地说:<br/><br/>  “王淼,我明天必须结婚,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你明天去给我照相,我要你亲眼看看眼前这个新娘子有多幸福。”<br/><br/>  徐海燕三把两把抹干净眼泪,扔下百感交集的王淼,打开门,坚决去迎接她的婚纱,她的未来。<br/><br/>  徐海燕在刻骨铭心的伤痛里睡去,此时的她,什么丈夫、孩子、她妈、她奶奶,全都抛在了脑后。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与其说她徐海燕是来找金锁,不如说是来找王淼,是她奶奶,将那段不忍提起的旧梦,硬从她的记忆里拽出来了。或者这也是个借口,王淼从来就没从她的梦里消失,是她将他硬锁进潘多拉的盒子里,她压根就是来这里找钥匙的。<br/><br/>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9点多了,徐海燕转到街上,吃了盘炒年糕片,又买了些杨梅回来。余姚是杨梅之乡,正是杨梅上市时节,每一个都紫里透红,有乒乓球那么大,北方人见都没见过。徐海燕像妊娠反应嗜酸一样,一买就是三斤多,这时她想起儿子琛琛来了,这是天下母亲的条件反射。一回到宾馆她就拿起电话,通了以后却又马上放下,她该和丁文革怎么说?和家里人怎么说?她跑到千里之外找初恋情人讨金锁,这是多大的阴谋?又怎么说得清?<br/><br/>  她茫然地扣上电话,电话却响了,海燕一接,王淼的青岛普通话就传来了,海燕带着哭腔向他喊道:<br/><br/>  “王淼,你干什么去了?你快来吧。”<br/><br/>  “好,好,别急,中午吧,我现在在路上,正往回赶。”<br/><br/>  徐海燕心跳加速,身上一件红格子大衬衣的前门都跟着一跳一跳的,王淼就要从她胸口飞出来了。<br/><br/>  可是,过了不到半个小时,电话又来了,是阿彩的声音,阿彩说王淼中午赶不回来了,得晚上才能回来,又连说对不起,电话里响起她“咯咯”的笑声。<br/><br/>  徐海燕“噗”地吐出个杨梅核,现在她已经断定阿彩真的在使坏,阻止她和王淼见面,这个笑里藏刀的小女人。王淼怎么会找到这样的女人?她和她徐海燕压根就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br/><br/>  徐海燕相貌大气,身材高挑,典型的北方美女,阿彩矮她一个头,瘦得气死郑秀文,整个一个减肥产品代言人,王淼分明是被她笑着骗到手的。徐海燕一遍一遍在找她与王淼天生一对的理由,以及她可以憎恨阿彩的理由,何况,徐海燕来讨的家传金锁,现在挂在她情敌的脖子上。<br/><br/>  心里不痛快,又大又红的杨梅吃到嘴里就酸酸咸咸变了滋味,她索性将吃剩的杨梅一颗颗向垃圾筐丢去,像和她儿子玩的投掷游戏,每掷过去一个,“噗”地一声就戳痛她的心。</span> <br/></span></p>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20:48:00 | 显示全部楼层
<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15">王淼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下来了。<br/><br/>  徐海燕坐在通济桥头脏乎乎的台阶上,四周热烘烘游荡着姚江水发出的奇怪味道。<br/><br/><br/><br/><br/>  一个高大的身影远远走来,不用看相貌,看走路的架势就是王淼无疑。海燕站起来,像“小龙女”在绝情谷隐居16年后重新审视她的“过儿”。不错,是王淼,穿得齐齐整整,一丝不乱,江南潮湿的岁月将他漂白了一些,整个人却瘦了一圈。<br/><br/>  徐海燕略伸两手等着,可王淼并没有来拥抱她,他局促不安地站在台阶下问:<br/><br/>  “你,早来了。”<br/><br/>  “早来了,你可真是变成大男人了。”海燕压抑着不安说。<br/><br/>  此时站在王淼眼前的是个丰满而有韵味的少妇,已经褪尽海边少女的清新味道。<br/><br/>  “你来,有事?”王淼不自然地问。<br/><br/>  “没有事我就不能来?”<br/><br/>  “来干什么,看我?”<br/><br/>  “……”<br/><br/>  两人重新坐到台阶上,干干巴巴一问一答,海燕忍不住了,突然间很动情地歪过头去问:<br/><br/>  “那么,5年了,你走了5年了,你就不想再见到我?”她说得过于激动,声音有些颤抖。<br/><br/>  “想啊,可是……”<br/><br/>  “可是我结婚了,生了孩子,我已经不是那个爱在你眼前掉眼泪的小女孩了,而你还没结婚,我不配来找你了,是吗?”海燕鼻子一酸,一哭她就把她奶奶的重任又抛到脑后了,她又变成了那个梳着大马尾辫子的高三·二班的女生。<br/><br/>  王淼也动了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精致的真丝手巾给海燕擦眼泪,海燕趁机抓住他的手,顺势搂住他的胳膊,趴在他肩膀上失声痛哭。<br/><br/>  其实,徐海燕哭得很造作,像演戏,明着是埋怨王淼不够热情,最真实的委屈还在阿彩身上,那个和王淼关系不一般的女人,还戴着她徐家的传家宝,所以,眼泪是酸的,不是痛。<br/><br/>  这情形很像徐海燕出嫁前一天,王淼也是这样搂着她痛哭,世事轮回得如此惟妙惟肖,像今天复制昨天,又像今天预演明天。<br/><br/>  王淼叹了口气,想逗笑海燕,就说:“你怎么还是那脾气,动不动就哭,我刚转来咱高三·二的时候,就是被你的哭吓住了,也记住了你。”<br/><br/>  海燕从他肩上抬起头,腮上挂着泪望向王淼,王淼这句话恰好打开了海燕心中尘封的潘多拉盒子,5年前的烟雾一点点冒出来,她默默地望着姚江水载着碎树枝往前流,听王淼将那些烟尘一点点染成玫瑰色。<br/><br/>  高三开学第一天,王淼作为要报考艺术院校的特招生插班到高三·二班来了,他的志愿是报考中央戏剧学院学编导。一进教室,就看见班里64双眼睛,刷地向他投来,其中有三分之二是女生的目光。<br/><br/>  王淼一身海滨晒出来的黑褐色皮肤,眉毛粗而直,眼细长,头发从中分开,这使得挺直的鼻梁与厚嘴唇很突出。又由于出身书画世家,带点搞艺术的味道,所以,王淼虽然算不上英俊,但帅气、阳刚,有男人味。他一走进来就牵制住了所有女生的眼睛,那些目光伴着羞涩的心跳盯得他很不自在。<br/><br/>  那里面很快就没有徐海燕的目光了,她在哭。这天,班主任不只带来这个黑皮肤的小伙子,还带来他的一篇作文,据说这是当年高考的应试作文题,得了满分,作者就是新转来的王淼,他没考上,是来回读的。<br/><br/>  然后,就听班主任慢条斯理读出那个题目:《论海燕》,话音刚落,班里哄堂大笑,所有的目光都转移到徐海燕身上。其实,那篇作文只是篇散文和议论文套题,内容涉及高尔基写的《海燕》和郑振铎写的《海燕》,都是他们学过的课文,王淼只不过联系原文,论说得比较精辟罢了,跟教室里的徐海燕风马牛不相及。<br/><br/>  可是下课后,徐海燕在女生的围攻下哭得趴在桌子上抬不起头,她们“唧唧喳喳”不怀好意地让她交代和王淼认识的过程,徐海燕委屈地哭了一下午,王淼用眼角扫了她一下午。<br/><br/>  第二周作文课,陈老师很明确地指出,今年是迎接高考最关键的一年,应该加强作文课的训练,从记叙文到议论文都要强化。陈老师再没像以前那样出些晦涩的题目,让大家发干巴巴的议论,他拿出一幅画挂在黑板上,题目叫作《炸凌的日子》,画面是一条弯曲的河流,滚滚而来的是夹着冰凌的河水,河畔,一个包白头巾的年轻妇女穿着偏襟小棉袄,期待地望着远方。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头很小,身体很壮硕,不成比例。<br/><br/>  一星期后,大家拭目以待的作文课终于到了,按惯例,这是一节点评课,每个女生都在翘目以待王淼站起来念他的范文。<br/><br/>  出乎意料,陈老师捧着厚厚一摞本子进来时,与许多本子不同朝向的只有两本,那会是谁?女生们屏住呼吸。<br/><br/>  得90分的是王淼,85分的是徐海燕。<br/><br/>  “其余的都在70分之下,形势严峻哪!”陈老师一声感慨,下面交头接耳。<br/><br/>  “这节课咱们要解决议论文的立意问题,这是大家失败的最根本原因。”<br/><br/>  徐海燕朗读范文时隐约感到背上有一道目光在那里游弋,这使得她声音有些发颤:“此画虽然画的是河套平原春汛时为防止泄洪炸掉冰凌的习俗,其实是写人性的复苏,外表畸形的女人在春天来临的时候,掩饰不住她膨胀的欲望……那是对爱的呼唤,是对理性和世俗偏见的挑战……”最后,徐海燕尚不忘尖刻地提出,画的题目不够含蓄,若叫《凌讯》更切题。<br/><br/>  哇!班里大哗,这完全是一个成年人的思维,在这群18岁的少男少女心中,能写到这一层的只有徐海燕……还有王淼,王淼的议论与徐海燕如出一辙。<br/><br/>  当下课的铃声响起时,饥肠辘辘的学生像潮水涌出校门,海燕听到身后一串轻快的车铃声,王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br/><br/>  “谢谢你的评论,我已经决定把画改名《凌讯》。”王淼跨上一步,与徐海燕并肩而行。<br/><br/>  “什么,那幅画是你画的?”徐海燕吃惊不已。<br/><br/>  “那是高二时我参加油画班,跟我爸去甘肃写生时画的,你怎么知道作者的想法,经过你一解释,就像你自己画的。”<br/><br/>  “你居然还会画画?”徐海燕好奇地问。<br/><br/>  “你居然就不问一下我还会干什么?”<br/><br/>  “干什么?”<br/><br/>  “我还会用自行车带人,上来吧。”<br/><br/>  那天徐海燕穿了件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头发很自然地扎成马尾,别了个藕荷色的塑料发卡,她的脸上透着粉色的光芒,在阳光下纯得几乎透明。这个情窦初开的18岁女孩抬起头来,正撞上王淼注视过来的目光,两个人的脸都红了。<br/><br/>  王淼骑上自行车,徐海燕很轻巧地跳到后座上,王淼吹了声口哨,突然放开喉咙唱了句:<br/><br/>  “嗳,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呀头。”<br/><br/>  王淼郑重地告诉徐海燕,他要当张艺谋那样的大导演。<br/><br/>  徐海燕听得出了神,好多年前的事,从王淼嘴里说出来还像刚出锅的饺子,冒着新鲜的热气,一点没有回锅的味道。<br/><br/>  王淼是个文学素质很高的人,再平庸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如小桥流水人家。他说他从青岛来到宁波后,受尽挫折,江南这地方才子太多,由于没有文凭,他写的诗和文章根本就没人赏识。后来,一家规模不小的企业正需要能写宣传文章的人,王淼就留下了,现在还成了业务部负责人。<br/><br/>  王淼滔滔不绝讲述他的闯荡经历,说到动情处,热泪盈眶,让徐海燕简直觉得,王淼吃过的苦都是她害的,她得如何补偿他失去的温暖和幸福呢?<br/><br/>  徐海燕的眼里充满了怜惜和悔恨,她和她的初恋情人肩并肩趴在有600多年历史的通济桥石栏上,天上那只被烧红的月亮,饥渴地扑进水里,把古楼的倒影搅动得细碎而轻浮。王淼指着江边破败的古楼对她说:<br/><br/>  “你听,那座楼上有宋朝的商妇在唱歌,哀悼她失去的爱情,让姚江载着她的思念一路奔向大海,去告诉她在远方做生意的丈夫,家里娘子日日盼郎归,怎奈‘过尽千帆皆不是’,只好‘独倚望江楼’。”</span> <br/><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16">淼说,徐海燕结婚那天他是怎么回家的他也不知道,只记得闹过新房,他就被一辆车拉的离海燕越来越远,只记得他的妈妈又是喂水又是灌醋,王淼醉了,但他睡不着,此时是他心爱的人的新婚之夜。<br/><br/>  午夜时分,他在想,徐海燕的丈夫正开始一寸一寸地用他的手指在她那如月光流水一样的胴体上划过,在他的臂弯里是他的新娘,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占有她的每一寸肌肤,然后 <br/><br/><br/>他们热烈地拥吻,将各自蓄积的热量,通过舌尖点燃爱的引芯,引芯爆着火花向前奔腾,将徐海燕和丁文革炸为一体……<br/><br/>  王淼的思维随着他的想象也爆炸了,那个叫徐海燕的女孩炸碎了他用心血一点一滴筑成的堡垒——海燕,你怎么能让那个粗俗的男人去碰让我视若珍宝的躯体,你这个让我爱让我恨让我痛的女孩呀!<br/><br/>  那一天,23岁的王淼第一次泪如雨飞,在寂寞的夜空下,如孤独的狼嚎。<br/><br/>  徐海燕再也受不了了,她拿王淼的手巾抹干眼泪,乖乖跟他去江边一家饭店吃肥鹅炖笋和嘉兴肉粽。王淼将时空一下子偷走5年,她也情愿随时空停留在那一点上不能自拔。<br/><br/>  吃完了饭,徐海燕挎着王淼的胳膊走在街上,一个六七岁的安徽小女孩举着玫瑰花迎上来,“先生,买一枝玫瑰花送给你女朋友吧?”小女孩蛮有职业修养地说着,跑过来将一枝包着玻璃纸的玫瑰向王淼硬塞过来。<br/><br/>  徐海燕伸手接过来,又向小女孩送回去说:“去!去!这小孩真烦人。”<br/><br/>  “哎呀,爱情怎么可以退回来呢?”小女孩非常专业地说着,锲而不舍地又将花送向王淼怀里。<br/><br/>  王淼从钱包里掏出5块钱打发走了小女孩,将玫瑰递过来。徐海燕含羞接住,放在鼻下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初恋的甜香,她回头竟有点感激地望了卖花女孩一眼。那女孩的嘴角浮着暧昧的笑意,像在琢磨他们的关系。徐海燕有些心虚,奔向不远处一个水果摊,又买了两斤杨梅,将玫瑰和杨梅一齐往王淼手里送去,拖着他快速回到宾馆。<br/><br/>  一进房门,王淼顺手就将“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把上,他走过来慢慢拧亮了床头的壁灯。徐海燕心有灵犀,浑身不自然起来,她走进卫生间洗了一大盘杨梅,拣了颗最大最红的丢进嘴里。<br/><br/>  也许是刚才喝了点绍兴花雕,红晕浮上了徐海燕的面颊,脚跟也开始浮漂起来。“吃!”她不自然地又拿起一个杨梅想塞进王淼嘴里,王淼一把抓住她递过来的手,顺势把她揽入怀中。那枝玫瑰始终抓在王淼的手里,在壁灯的照耀下有些沧桑,它现在正贴在徐海燕的背上,偷听她的心跳。那里有心室导管发出的杂音,有因为激动快速喘息产生的罗音,还有血液快速流动的声音。花枝被欲望的喉咙一阵阵的吞咽震动得娇喘微微,颤动的花瓣被窜升而上的体温烤得焦灼不堪。<br/><br/>  王淼和徐海燕吻着的嘴里含着一颗杨梅,酸的酸,甜的甜,杨梅开始燃烧……搂在一起的干柴烈火很快将床烧得“噼啪”乱响,“轰”的一声,潘多拉的盒子被炸个粉碎,玫瑰被巨大的冲击波抛向空中,一地碎片里裹着裙子、胸罩、袜子、腰带、裤子、领带……<br/><br/>  重磅炸弹在徐海燕体内爆炸,使她几乎晕厥过去,两只挺立的乳头满足地向天花板眨眼。现在两个人赤条条仰面躺在床上,徐海燕突然“嘤嘤”啜泣起来,王淼伸过胳膊将徐海燕拉进自己的臂弯,轻柔地吻着她的头发问:<br/><br/>  “你怎么啦?”<br/><br/>  徐海燕只管流泪,她把身子转过来搂紧王淼的身体说:<br/><br/>  “这是什么感觉啊?头晕,战栗,这才是爱啊,5年了,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白结婚了,王淼,我当初嫁的是你该多好啊!”<br/><br/>  昏暗的灯光下,王淼没说话,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在听海燕说:<br/><br/>  “王淼,你爱我吗?”<br/><br/>  “爱。”<br/><br/>  “如果当初我不是处女,你会娶我吗?”<br/><br/>  “当然,我不是你爸爸那代男人,我怎么会在乎这个呢?”王淼说着,把海燕搂紧。<br/><br/>  可徐海燕却突然挣脱他的怀抱,光着身子坐起来——王淼爱她,王淼不在乎,命运真是捉弄尽了他们。5年前,当徐海燕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将自己交给了不爱的丁文革后,打算用这种原始的方式强迫自己,爱上丁文革,忘了王淼。徐家姊妹从小就被女长辈授以婚前守身如玉,婚后从一而终的“女儿经”,她妈她奶奶都做出了最好的榜样,她这么做早已经离经叛道,哪里还敢再去奢望王淼的接纳?可是今天,她听到了王淼发出了与她所想象的不同的回答。她和王淼现在还来的及吗?<br/><br/>  徐海燕的眼泪一滴一滴滴到王淼赤裸的胸膛上,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爱情总是与眼泪如影随形。她试探着问:<br/><br/>  “王淼,我要嫁给你。”<br/><br/>  “那是不可能的。”<br/><br/>  “为什么!”<br/><br/>  “我爱的是你的思想,不是你的身体。结婚怎么可能呢?”<br/><br/>  “是为阿彩?”<br/><br/>  “别问了。”<br/><br/>  “你和阿彩上过床吗?阿彩是纯洁的女孩吗?”<br/><br/>  “无聊。”<br/><br/>  “说嘛——”<br/><br/>  “可你是结了婚的,我还没结婚呢,你有什么可攀比的吗?我的冰凌女神。”<br/><br/>  王淼一句话就堵住了徐海燕的嘴,徐海燕突然产生一股巨大的自卑感,她的身子一软,整个趴在王淼的前胸上,无奈的泪水顺着王淼结实的肌肉间隙,直流向他的小腹。壁灯“啪”地熄灭了,屋里漆黑一片,王淼拱在她的胸前温柔地呓语着:“不要动,就这个姿势,以后要听我的。”<br/><br/>  “以后?……”王淼暗示她了,王淼鼓励她了,海燕心里又刮起雪夜的北风,床上再一次掀起滔天大浪,王淼创造的海洋让那只海边的燕子随着浪尖上下翻飞,沐浴着海水,喘息着,尖叫着,和大浪发出的声音一起,被狂风一路吹着往北飞去。<br/><br/>  月亮被烧得脸色通红,将躺在地毯上的玫瑰染成了惊世骇俗的黑玫瑰,更加衬得夜色如墨。</span> <br/><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17">丁文革自从做了那个让他脸热心跳的梦后,再去幼儿园接琛琛时,就很怕见孙老师了,看她的眼光就有些躲躲闪闪。而他越这样,孙雪的眼光就更躲躲闪闪,让他疑心孙老师是不是也做了同样的梦。<br/><br/><br/><br/><br/>  但,每天下班后,他都必须从孙老师手里把琛琛接过来。他儿子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今天把小朋友打哭了,明天又把自己胳膊肘摔破了,左右膝盖交替着挂花。这样,丁文革和孙雪就不得不额外地多说些话,孙雪不停地絮絮叨叨,丁文革不停地点头作揖,从只说谢谢,发展到每天3个人要一起呆十多分钟,一天不见,就像炒菜没了酱油一样,生活少了些味道。<br/><br/>  今天是周末,丁文革本应带琛琛去他岳母家吃饭,考虑到他大姨子在家坐小月子,老太太又住院,太不方便。但他还是提前下班走了,厂里不景气,好久没发奖金了,今天能发200块钱就像过年一样,科室的人都早早走了。他口袋里揣着刚发的4张50元大钞,去南山市场买了六只活的大梭蟹,28元一斤,6只就是80多块,他先送去岳母家让长辈尝鲜。这是徐海燕给他定下的老规矩,鲅鱼、樱桃一类时令鲜品上市,得先孝敬老人,多贵也得卖,绝对不可以忘记。<br/><br/>  然后丁文革去接琛琛,他的计划是用剩下的钱带琛琛去肯德基吃一顿,这样既可以满足儿子吃儿童套餐得小玩具的愿望,又可以使他放松一下,每天做两个人的饭跟做3个人的没有区别,吃起来,两个人却怎么也吃不香。海燕出差20天以来,他从来就没放松过一刻,所以,眼前也不需要请示徐海燕吃多少钱的标准,他要偷一下懒。<br/><br/>  从孙雪手里接出孩子时才4点半,丁文革就领儿子在附近的儿童乐园玩了一会儿,反正也不用赶着买菜做饭了。<br/><br/>  琛琛自然欢天喜地,他说早就看见苏文文拿着会蹦高的肯德基小人了,他也得要。<br/><br/>  玩到太阳下山了,丁文革领着蹦蹦跳跳的琛琛进了延安二路肯德基。他正点餐呢,琛琛去洗手,就听他儿子喊得满餐厅响:“孙老师——嘻,孙老师。”<br/><br/>  丁文革转过头,顺着他儿子的喊声找过去,孙雪老师手里一杯可乐,正坐在靠儿童游戏区的座位上和琛琛说话呢。丁文革一手端一只托盘,过来放下,高高兴兴地问:<br/><br/>  “孙老师,你等人?”<br/><br/>  “没有,我坐坐。”<br/><br/>  丁文革环顾四周,除了儿童和小情侣,能自己坐在这里的30多岁的成年人也就只有孙雪了。<br/><br/>  “一块吃,一块吃。”丁文革热情地招呼着,琛琛喜笑颜开,孙雪没说什么,算答应了。<br/><br/>  “孙老师经常过来?”丁文革试探着找话打破僵局。<br/><br/>  “不,只有周末才来。”<br/><br/>  “来……坐坐?”丁文革为琛琛拆着儿童套餐的玩具,掩饰不住他的好奇。<br/><br/>  “不,来看儿子。”孙雪说着,眼圈又红了,眼朝着儿童乐园望过去。<br/><br/>  “你儿子?……是吗,哪一个?”丁文革好奇地在孩子堆里寻找。<br/><br/>  “都是。”孙雪哽咽着说。<br/><br/>  丁文革停下手里的动作,直楞楞地望过去,孙雪不好意思地苦笑一下,马上变了表情,露出和蔼的笑容帮琛琛安装玩具。<br/><br/>  丁文革不敢再问,他现在知道这个女人背后肯定有一段不寻常的经历,但他就是不知如何开口问。<br/><br/>  孙雪象征性地啃了个辣鸡翅,琛琛吃了个鸡腿,他志不在吃,抹抹嘴就熟练地跑去玩滑梯了。<br/><br/>  现在桌上只剩下孙雪和丁文革,孙雪用吸管吸了口可乐,苦笑一下,自言自语:<br/><br/>  “孩子长得可真快啊!”<br/><br/>  丁文革总算找到了契机,他接过话来说:“你孩子多大了?”<br/><br/>  “今年跟琛琛这么大了,可是我有一年多没见他了,连照片也没见。一年前他爸爸把他接去美国了,再就没见着他,估计也跟琛琛这么高了。”孙雪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她继续说:<br/><br/>  “从他1岁多起,一到周末,我就带他来这里,我教他说话,我告诉他你爸爸就在有肯德基的国家,正在念书,读完了就把咱们接过去。直到去年,孩子3岁,被接去美国,他现在一定坐在达拉斯的肯德基吃鸡腿,像琛琛那样。”<br/><br/>  “那你为什么不去?”丁文革问这个问题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没有徐海燕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就是不行。<br/><br/>  “我们离婚了。”孙雪终于哭出了声。她哭着说:<br/><br/>  “我再也见不到儿子了,我想他啊!我想他想得难受,可我见不着他,我来这里看他,只有在这里,我才可以看到他。”<br/><br/>  孙雪因为激动因为难过,哭得眼泪鼻涕一塌糊涂。丁文革不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只好抓了一张餐巾纸抬着胳膊举着,孙雪没接,任自己呜呜大哭。餐厅里的音乐声很大,在放《祝你生日快乐》,谁也没注意有个女人在饭桌上失声痛哭。<br/><br/>  丁文革一直抬着手放不下来,因为自结婚后徐海燕就从没哭过,他不知道如何安慰这种心情下的女人。<br/><br/>  这时,琛琛跑回来,他懂事地接过丁文革的纸巾,给孙雪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扶着孙雪的肩膀问:<br/><br/>  “孙老师你怎么了,我爸爸欺负你了吗?哼,他要敢欺负你,我就去告诉我妈妈,我爸爸最怕我妈妈了。”<br/><br/>  “孙老师,你别难过了,咱们不吃了,咱们走吧,走,上我家去,不在这个地方了。”丁文革总算反应过来,忙收拾东西,一边用他儿子的口气说着。<br/><br/>  孙雪收了泪,用纸巾擦干净脸,3个人往家走去。<br/><br/>  这天晚上,琛琛是被孙老师哄睡的,他睡觉撒第一泡尿的时候,叫他爸爸,跑来的又是孙老师,眼睛红红的。他不知道孙老师多晚才走,只记得客厅里的灯一直亮着。<br/><br/>  丁文革躺下时,天都快亮了,他下楼去叫了辆出租车送孙老师回家。回来后他躺在枕头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br/><br/>  唉!女人和女人真是不一样啊!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命苦。<br/><br/>  他连声叹气,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女人在丈夫出国后自己把孩子带大,离婚后再把孩子送给她前夫和他新娶的妻子,带去美国团聚。这是什么逻辑?她前夫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怎么能这样绝情?他一直琢磨到琛琛起床,脑子里才变回他的老婆孩子,因为琛琛要吃东西了。<br/><br/>  丁文革从床上爬起来,看见床头墙上挂着的结婚照,睡眼惺忪,他对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模糊起来,对!昨天夜里孙雪说的有道理,徐海燕20多天不回来,又不明不白,躲躲闪闪,也许他岳母知道原因,他一定要去医院问问,这是惟一的办法。</span> <br/>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20:51:00 | 显示全部楼层
<p><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18">从此,她变成了《国庆十点钟》里那个叫马丽的女特务。先是在徐治国的外套上发现了数次女人的长发。后来她又发现了衬衣上的口红印子,更绝的是,有一次,张桂云发现了卫生间里晾了条陌生内裤,女式的,那不是她娘儿三个的,被她收下,如获至宝。<br/><br/>  1<br/><br/><br/><br/><br/>  张桂云不在医院里,现在她和大女儿徐海霞面对面盘腿坐在厚厚的纯羊毛地毯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从这封匿名信开始向她大女儿控诉——这些往事刻骨铭心,是长了痂的旧伤,揭起硬痂,里面依旧鲜血淋漓。<br/><br/>  那时,海霞和海燕都在上大学,张桂云正处于“家庭空巢期”。整个纺织系统效益不好,她40多岁就被“一鞭子”赶回家了。老太太住在小鲍岛的老房子里。徐治国夏天当的副局长,秋天就分了大套三的房子,一大片单元楼是新盖的,静得吓人。<br/><br/>  张桂云手拿匿名信在冷如冰窟的新房子里躺了一天,“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张桂云的头“轰”就大了,那时她对待婚变还是脆纸一张,未经千锤百炼。<br/><br/>  张桂云放声大哭,谁知,屋子里产生的回音更加重了凄惨效果。哭累了,她又躺下,心脏狂跳不止,脑子里混乱一片,然后再哭,一天滴水未进,眼泪怎么也刹不住。<br/><br/>  晚上,徐治国又没回来吃饭,张桂云铺好床,躺进凉被窝里。按婚后的老习惯,她先躺在徐治国的枕头上,焐热了他这边,再挪到自己枕头上睡凉被窝。可是这晚,被窝怎么也焐不热,她感到自己躺在冰凉的太平间里。<br/><br/>  下半夜,徐治国开门回来,卫生间亮起了灯,里面“哗啦哗啦”地流水,徐治国在洗漱,当然还要换他的内裤,这是张桂云最近才发现的反常情况。<br/><br/>  张桂云大睁着眼一夜不眠,看身边的人熟练地钻进被窝,响起鼾声,像没看见她这个人。<br/><br/>  早晨,徐治国一觉醒来,见张桂云呆坐床头,两眼发直,头发蓬乱,眼皮肿成一条线,他才吃惊地爬起来问:<br/><br/>  “怎么了?”<br/><br/>  张桂云不答,未语泪先流,勉强哽咽着问了句:“谁是曲莉莉?”紧接着“呜呜”哭出了声,徐治国愣了一下,马上就若无其事地说:<br/><br/>  “哦,谁是曲莉莉?我怎么知道谁是曲莉莉?”<br/><br/>  张桂云把纸条从枕头底下拿出来,徐治国看了一愣,突然把纸条一把夺过来,三把两把撕了,很生气地说:<br/><br/>  “哦,就为这个,我是那样的人吗?谁知道怎么回事,根本没有的事你也信?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br/><br/>  看张桂云不相信似的,他就又严肃起来:“我刚上任,社会上复杂着哪,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在陷害我,让我后院先失火再整治我,现在官场太复杂,雇凶杀人的都有,这么点事你就受不了了。”<br/><br/>  张桂云半信半疑,抹了把眼泪,要去做饭,被徐治国温柔地制止。这天早晨,徐治国表现得特别殷勤,熬了小米稀饭,煎了鸡蛋,还用雪里蕻拌了个小咸菜,可张桂云根本就没动筷子。临走,徐治国还特意嘱咐她:“别多心了,再睡会儿吧。”<br/><br/>  张桂云不可能不多心了。<br/><br/>  徐治国走后,张桂云在家哭一阵,想一阵,到夜里又是一夜无眠。她慢慢想起了徐治国的反常举动:他天天半夜回来,回来就换内裤,然后悄悄上床。他有大半年没跟她过性生活了,徐治国不到50岁,他不阳痿,没有前列腺疾病,还被张桂云用好东西补得“拥有一副强大的肾”,那么徐治国这个还没老到失去性能力的男人,会不需要女人?<br/><br/>  这么一想,张桂云忽然就开了窍,她不哭了,从床上坐起来。<br/><br/>  从此,她变成了《国庆十点钟》里那个叫马丽的女特务。先是在徐治国的外套上发现了数次女人的长发,有一尺多长,直的,而她张桂云是烫成短蘑菇头的,而且发根染不上,有段白。张桂云像法医找证据一样,提着长发在阳光下照了照,就装进塑料袋锁起来。后来她又发现了衬衣上的口红印子,更绝的是,有一次,张桂云发现了卫生间里晾了条陌生内裤,女式的,那不是她娘儿三个的,被她收下,如获至宝。还有几次,闻到她丈夫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像丁香花又像梧桐花的味儿,也是以前没闻过的,让她焦虑的是不知如何收集这些味道。<br/><br/>  当然,每一次获得证据之后,家里必有一场大乱,但丝毫不起作用。徐治国每天还是被张桂云打扮得利利索索,衬衣雪白,裤线笔直,皮鞋锃亮,派头十足。他吃饭、睡觉、上班、半夜回来,对张桂云敬而远之。<br/><br/>  怎么办?张桂云哭够了,开始研究下一步对策。<br/><br/>  张桂云找到和她一块从车间内退的姐妹诉苦,这帮“铁姑娘挡车组”的精英,60年代曾红遍纺织系统,大照片上过报纸头条,还受到过纺织部部长的接见。偏赶的时候不对,国企面临全面改制,她们这帮人40多岁就都被迫办了内退,可活力不减,精神头依旧生猛。<br/><br/>  李贵香坐在沙发上一拍大腿,吐出一嘴瓜子皮,告诉她:“呸!你男人就是让你惯坏的,凭什么让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就别收拾他,看他又脏又臭,哪个女人愿意靠他!”<br/><br/>  张淑秀说:“你得把钱管起来,发了工资让他一把交,常翻他的口袋,男人没了钱就没办法胡‘作’了。”<br/><br/>  其它的几种办法是:找到那个婊子,抓破她的脸,让她滚;让张桂云的兄弟和侄儿们揍徐治国一顿,再不改就打断他的腿;写封信给他领导,揭发他的婚外恋;张桂云也找个情人,一对一,刺刀对匕首,反正不过了……“铁姑娘们”个个大嗓门,用当年在车间练出来的斗志,来协助张桂云打响家庭保卫战。<br/><br/>  张桂云却越听眼神越迷茫,思维越乱,又哭。她男人是肚子里有牙的人,铁姑娘的手段对付他就太小儿科了。<br/><br/>  最后,年龄最小的王芸发话了:<br/><br/>  “张大姐,你想拉回男人的心,你也得把自己打扮打扮,你看看你不上班了变成什么样子了?不用说男人不爱看,我都不爱看。”<br/><br/>  张桂云赶紧跑到大穿衣镜前照了照,镜子里十足一个胖得腻歪歪的老年妇女,活像徐治国的娘,张桂云半天没闭上嘴。<br/><br/>  第二天晚上,张桂云破天荒没去焐被窝,晚饭时她给她婆婆送去些饺子,然后就就早早回来把家收拾利索。<br/><br/>  她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海燕给她买的《第二性》,海燕早就认为她妈与徐治国有差距是因为文化水平太低,所以买来许多书想增加她妈的份量。可是,张桂云翻了翻又放下了,光看作者波伏娃她就看不懂。索性站起来,去大镜子前照了照,自己觉得挺满意。<br/><br/>  白天,她花80块钱去重新烫了发,又焗了黑油,挽着王芸的胳膊去利群商厦买了件黑底撒大红花的毛圈线大毛衣,下面套上条齐脚面的鱼尾裙,又一狠心从存折上取出600块钱,买了对金耳环坠在耳垂上。王芸还给她仔细地把眉毛剃净了,学着婚纱摄影挂出来的新娘照,重新给她画了两条细眉,脸上抹了永芳,涂了玫瑰红色的口红。</span> <br/><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19">张桂云本来胖硕,身子体积大,经过这一收拾,立刻像过年刚接回来的年画,一贴上墙,屋里马上鲜亮刺眼起来。<br/><br/>  晚上11点钟,徐治国一进门又一头扎进卫生间,张桂云不声不响踱到他背后,轻轻拍了他一下,他正刷着牙,一回头,牙膏噎到嗓子眼里了,咳嗽不住。<br/><br/><br/><br/><br/>  张桂云站着没动,看徐治国洗漱完了,就从客厅跟到卧室,一步不离,锁定徐治国的视线,徐治国终于开口了:<br/><br/>  “你今天怎么了,出什么洋相?怎么跟个南山卖大米的似的,像刚从农村上来的。”<br/><br/>  张桂云愣了几秒钟,立刻像烫了脚一样“嗷”地一声跳出老远,骂道:<br/><br/>  “我是卖大米的,怎么的?是不是比不上那个长毛骚×,会酸会浪,这么多年伺候你伺候出贼来了,徐治国,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br/><br/>  骂着骂着,眼泪又流下来了,可不得了了,王芸的化妆品质量低劣,化妆手法又拙劣粗糙,张桂云的脸一会儿就像淋遍了颜料的riben艺妓。而她叉开腿站着,长裙齐地,又如同一个敦敦实实的麻袋包墩在地上,挡住了徐治国的去路。<br/><br/>  徐治国“哼”了一声,扒拉开她,把门一甩,跑到他母亲家睡去了。<br/><br/>  张桂云坐在沙发上放声大哭,哭了一阵子,看徐治国并没回来,就开门跑出去,去敲王芸家的门。人家都睡下了,王芸她丈夫一开门也吓了一跳,眼睛一直盯着她往屋里让,王芸打着哈欠给她出主意:<br/><br/>  “干脆把你婆婆接回来一块住吧,有他老娘在家他还收敛点,也没法再撒谎说住他妈家了。”<br/><br/>  见她还哭,王芸又劝她:“男人就这么些东西,你老头有本事当官,你过好日子。我这老头哪,都快下岗了,整天窝在家里,三脚踹不出个屁来,打都打不出去,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br/><br/>  张桂云听着听着恍然大悟,第二天就把老太太接来住了。<br/><br/>  但王芸的主意并不灵,张桂云觉得自己简直是引狼入室,徐治国该不回来还是不回来,又有了老太太给他撑腰。而且局面又原地转回到刚结婚时的情景,老太太疼儿子,张桂云爱丈夫,两个女人为争一个男人的斗争越演越烈,张桂云简直感觉自己在当妾。<br/><br/>  更加不妙的是,徐治国对张桂云的哭闹开始麻木,置之不理。张桂云更不知道怎样才能栓住她丈夫的心了。最可怕的事来了,徐治国在饭桌上摔了碗,正式提出离婚,张桂云才浑然醒悟,她男人的心是收不回来了。<br/><br/>  大闹之后,她坚决采取了“铁姑娘挡车组”的决策:打死也不离,拖也要拖死徐治国和那个骚×。<br/><br/>  10年了,这个家里所有人都变成斗乏了的困兽,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可能导致一场恶战,张桂云和徐治国的夫妻关系却10年如一日,丝毫没有改变。<br/><br/>  2<br/><br/>  张桂云到卫生间洗干净脸,梳了梳头,她现在再也不敢小看大女儿徐海霞了。这个29岁的女儿,像被她刚生出来时眯着眼看她的样子,自己得重新认识她了。<br/><br/>  其实,徐海霞也没有什么振聋发聩的高论,她盯着她妈收集的罪证,对那张二寸纸条只不过说了一句话:<br/><br/>  “这个‘同是天涯沦落人’是曲莉莉的丈夫王大伟。”<br/><br/>  立时让张桂云止回了眼泪,瞪大了眼,她终于找到了比铁姑娘们高明几倍的人,一句话就让她对徐海霞刮目相看。<br/><br/>  还是海霞说的对,这些年来,张桂云和徐治国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哭也哭了,张桂云也垮了。她分别去看过心脏内科、神经内科、心理咨询门诊,打过心理热线,甚至跑到吴家村那边的精神病院去咨询过。至于“铁姑娘挡车组”智囊团提供的“驯夫宝典”等等七十二般变化手段,张桂云都试过了,可效果是零。<br/><br/>  张桂云的万年历上记载着:徐治国当领导的这10年时间里共回家吃晚饭1372次,平均每星期两次;性生活半年摊不上一次。她40岁出头时还在虎狼之年的尾声,这是什么样的夫妻关系?<br/><br/>  所以,徐海霞郑重地告诉她妈:应该和徐治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长谈一次,10多年了,这样的沟通可能救死扶伤。<br/><br/>  张桂云的心平静下来,其实海霞和她说的曲莉莉和徐治国的绯闻张桂云没有一样不知道。<br/><br/>  比如,曲莉莉是徐治国下属企业的宣传部长,比如,她是业余作家,出过两本书,其中一本是写徐治国带领全系统扭亏为赢的,书名叫《路在延伸》,没有书号,内部发行,她就是那时把徐治国采访到床上的。比如,她有一年利用过年团拜,到徐治国家给老太太拜年,被张桂云用笤帚扫到了门外。比如,张桂云从徐治国的传呼上发现了她家的电话,并在电话里骂了她一顿。<br/><br/>  其它的事,只有一件事是新鲜的,海霞说去年前年的两届啤酒节,她分别去曲莉莉那里给袁建华揽过印刷业务,两年共给了8万元钱的业务费。张桂云忍住火气,没有骂她卖家求荣,因为她依稀记得她的金项链、金手镯是海霞孝敬她的,出处有了。<br/><br/>  这10多年来,张桂云除了忙厂里、忙孩子、忙家务,她还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那就是:监视她丈夫,怀疑她丈夫,追踪她丈夫的行踪,检查她丈夫传呼上的留言,偷听她丈夫在卫生间或阳台上打的每一个电话。根据徐治国的表情和口气,回电话或不回电话,急着回或不急着回,她能揣测来电者的身份,特别是性别。但这些都毫无用处,张桂云知己知彼,百战百殆。<br/><br/>  现在她心里踏实多了。海霞不是说吗?两情若是久长时,正是在朝朝暮暮。她和徐治国30年的老夫老妻了,应该充满信心。<br/><br/>  她已经初步和海霞分了工,做最后一次努力,她去找徐治国坐下来很理智地长谈一次,徐海霞去找曲莉莉,了解她真实的想法,套出她未来的打算。<br/><br/>  只是,张桂云先行一步,她想让她闺女再休息几天,小月子也得当大月子坐。更令她欣慰的是,她觉得海霞终于金石为开,不再把自己看成后娘一样,老太太的恶劣阴影正一片片退去,现在她心里已经艳阳高照。<br/><br/>  徐治国此时却不见了人影。<br/><br/>  老保姆白天守在医院,由张桂云去送饭,夜里徐治国就打发保姆回家睡觉,自己去租一把躺椅,睡在老太太的病床边,早晨和保姆换班,然后去单位上班。张桂云几乎见不着他。<br/><br/>  星期六,徐治国接待外省对口单位早早走了,张桂云去医院时,杏花正在隔壁的洗涮间洗衣服。张桂云刚进病房就大叫:<br/><br/>  “杏花、杏花,吊瓶都滴上了你也不管。”<br/><br/>  老杏花赶紧跑回来,张桂云不悦地说:<br/><br/>  “让你来是伺候老太太的,洗的什么衣服?”<br/><br/>  张桂云自己跑到隔壁一看,杏花洗的是徐治国的衬衣,领子、袖口都用透明皂搓得雪白,旁边水池沿上还放着口袋里掏出来的几个硬币和一张饭费单子。张桂云脑子里出现一段空白。<br/><br/>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大早,张桂云在家炸了沙丁鱼、酱了排骨,这些都是徐治国爱吃的。张桂云几十年早已修炼成一个合格的饲养员和驯兽员,懂得不论是人是鬼,胃口舒服了,心里才会舒坦,就什么都好商量了。<br/><br/>  她兴冲冲装着一肚子计划去医院找徐治国,走到门口,却听见有个女人慢声细气地说:“千万别感冒了。”那个女人扭捏地挪到徐治国跟前,伸出右手很关心地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就不自然地尖叫:<br/><br/>  “这么烫,发烧啊!”<br/><br/>  霎时她的脸也像发烧一样烧红了。<br/><br/>  张桂云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口,她的眼早花了,配的是300度的老花镜。她怎么能看见“她自己”在摸她丈夫的额头?她越发糊涂。直到杏花怯生生地叫了声:<br/><br/>  “嫂子来了?”<br/><br/>  她才发现,那个“她自己”其实是杏花,她正穿着张桂云穿过的一件旧韩国丝的花衫,那是张桂云送给她的。</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20">张桂云反应过来,心里不是滋味,别看徐治国现在对她形同陌路,她心里还是酸酸的,于是,她大声喝斥杏花:<br/><br/>  “杏花,去食堂买两个馒头,这屋里容不下3个人。”又捞起桌子上的盆盆罐罐,“咣当”一声摔了一下说:<br/><br/><br/><br/><br/>  “你看看这屋乱的,哪像个病房?叫你来伺候老太太的,你都干什么了?心事不少。”<br/><br/>  如果此时老太太还在清醒状态,她会一翻身坐起来,指责张桂云指鸡骂狗找杏花的茬。<br/><br/>  可老太太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现在无心也无力,悬着一口气只为了她的愿望。<br/><br/>  老杏花含着眼泪出了门,徐治国发话了:<br/><br/>  “你怎么这样?老太太这场病,没白没黑的还不全靠杏花,你还冲她出那个样。家里有病人心里都烦,可真要让她走了,咱们怎么办?”<br/><br/>  “哦,全靠她啊,我倒不敢得罪她了,我整天伺候闺女伺候你伺候妈,还得伺候保姆,我什么时候闲着了?”<br/><br/>  “我知道你也累坏了,谁不是累草鸡(青岛方言:受不了)了,越这样就越得压着火,不然更乱套了。唉,老太太看样子也没几天活头了,就不能都多忍让一些。”<br/><br/>  张桂云一听,真的压住了火,因为好久了,她还真没听见丈夫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放下饭盒,照路上反复排练的谈话开头,很认真地复述给她丈夫听:<br/><br/>  “大国,我觉得咱俩得找时间坐下来谈谈,这么多年,你忙外头我忙家里,妈长病都忙糊涂了。咱俩得说个话,你说说你心里想的,我说说我心里想的。过日子嘛,不能老这样过下去……”张桂云还没说完,眼圈就红了,说不下去了。<br/><br/>  “又怎么啦?”徐治国不耐烦地说,出于好奇,他对张桂云今天这么平静地说话反而存了疑问,他问:<br/><br/>  “这日子又怎么过不下去了?我工资奖金一把交,你要提前退休,我找你厂长给办了,孩子们上学、工作都是我安排,两边的妈长病住院,几次都是我安排好的,怕你忙不过来,又找了杏花;你两个哥哥从外地调回青岛,也是我办的,你还要我怎么做,怎么做你才满意,怎么做才是过日子?”<br/><br/>  张桂云噎住了,她也不明白听了徐治国这一通话,她怎么就没了下文,她不知如何开口了,眼泪却又扑簌簌流下来。<br/><br/>  此时,关于她丈夫不回家的问题,关于对他搞婚外恋的怀疑,关于他对她的冷淡,关于她的郁闷和委屈,她居然统统不知如何开口了。<br/><br/>  徐治国站在她眼前走来走去地说:“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意,我在位子上一天,就得身不由己,你问问那些当领导的,谁能天天晚上在家吃饭,星期六、星期天在家干活?你不是羡慕王芸她丈夫吗?整天在家扎着围裙买菜、做饭、刷锅、洗碗,给老婆缠毛线球,自己用铝合金包阳台,自己找钉子给王芸钉鞋后跟,天天在家里呆着。你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拦你,我早就提出来离婚了,我没有不让你有这样的生活,我一直给你机会,可你为什么不同意呢康绻阋谋湮遥蔷园觳坏健!?/p&gt; <br/><br/>  徐治国越说越激动,越发加快了在地上来回踱步的频率,张桂云只有哭,现在她的思路一点点被徐治国牵着走。那么,现在反而是她不对了?她是因为对普通小市民生活的向往实现不了而产生愤懑,发泄给一个这么个一心为公的好干部,用哭闹、找茬、使脸子来压制他、打击他、改变他……那么家不像家的日子都是因为她的胡搅蛮缠、不懂道理造成的?<br/><br/>  哼!净他娘们儿的理了。<br/><br/>  张桂云终于理解了徐治国的长篇高论,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调整了一下思路,就扔出了她的杀手锏:<br/><br/>  “那么曲莉莉的事,不是我找的事吧?”<br/><br/>  “又来了,又来了,我告诉你,捕风捉影的事你以后不许再提,我不爱听。我没有对不起这个家的地方,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也够了。”<br/><br/>  徐治国脸色难看,一跺脚出了病房,张桂云哭着追出来:<br/><br/>  “大国,我还没说完,我想了好几天了……你别走,别走……”<br/><br/>  追到楼梯口,没见着她丈夫,却看见她女婿丁文革提着一塑料袋草莓和樱桃走上楼来。<br/><br/>  丁文革扶住他岳母回到病房,不用问他就知道怎么回事。虽然海燕不许他打听徐家的家丑,但他这些年可能看得比谁都明白,不敢说罢了。<br/><br/>  “妈,来,来,来,吃草莓,吃草莓,这是riben丰香,最好吃。”<br/><br/>  丁文革去水房洗好草莓端进来,尽量转移注意力,可张桂云却拉住他,眼泪汪汪地说:<br/><br/>  “文革啊,我和你说,你爸他对不起我,他在外面胡搞女人,他对不起这个家,我不好意思和小辈说啊,可是我不能不说了,我活不下去了。”<br/><br/>  丁文革赶紧扶住他岳母,搜肠刮肚紧急集合安慰她的词语:<br/><br/>  “妈,你也别难过了,现在社会就这个样,海燕常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得想开点。”<br/><br/>  “可是,我想不开呀。我的好孩子,我没有儿子,你就是我的儿呀。你爸他对不起我,折腾了10年了,我这口气怎么能咽下去啊……”<br/><br/>  张桂云一个劲地向丁文革身上扑,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把瘦小的丁文革扑得一个趔趄一个趔趄的。<br/><br/>  “妈,你别难过了,要不,我给你出气,我找人给他砸断腿,要不就把他阉了。”<br/><br/>  情急之下,丁文革话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像他这样被徐海燕称作“扯不长长拉不团团”的人,能说出这句话,真的吓人。<br/><br/>  张桂云也吓了一跳,她想不到老实厚道的女婿竟说出这么吓人的话。但很快,一股暖流就涌上心头,他这是心疼她。只有最亲的人在受到欺负时,才会不计后果地想到报仇,他是因为深爱海燕才会有这种想法的。<br/><br/>  张桂云怜爱地看着丁文革,这一刻,她已经把她小女婿视如己出,纳入她的嫡系部队。因为靠山又强大了不少,心里有底,也就收了眼泪。<br/><br/>  “我的儿啊!你也别说这些狠话了,我知道你也是气糊涂了,有你这句话,妈也就有活头了。海燕真有福啊,找你这样的人,享一辈子福啊,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张桂云只管直抒胸臆,却没发现丁文革扶她的手哆嗦了一下。<br/><br/>  那么,“海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她这次出走,是跟这个不知足有关系吗?丁文革心里乱嘀咕。<br/><br/>  丁文革本来就是来向她岳母打听海燕的情况的,张桂云一定知道海燕的心思,她是她妈的贴心小棉袄。<br/><br/>  丁文革想了想,撕了把手纸给他岳母递过去,张桂云“吭哧吭哧”擤鼻涕,然后丁文革就小心翼翼地问:<br/><br/>  “妈,你说海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回来?”<br/><br/>  张桂云的火又上来了,她立即埋怨海燕不负责任,家里乱成这样,扔下丈夫孩子抬起腿走了,什么也不管;又埋怨她不顾学校三天两头打电话找……唠叨了半天,她又添了心事,问丁文革:<br/><br/>  “琛琛呢?你敢把他一个人放家里,那么调皮。”<br/><br/>  “他幼儿园老师看着呢。”<br/><br/>  “今天不是不上幼儿园吗?”<br/><br/>  “在家里呢。”<br/><br/>  丁文革说完就要走,他想今天算是白来了。但张桂云把她带来的炸鱼和排骨硬塞进他手里,让他捎给琛琛吃。<br/><br/>  丁文革沮丧地下楼,在小桃树丛后面,他又一次看见他岳母的身影一闪,仔细再看,却是老保姆杏花,穿着他岳母的旧衣服,坐在石头沿上抹眼泪。</span> <br/></span></p>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20:53:00 | 显示全部楼层
<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21">杏花想起来就脸热心跳,因为一看见老太太的身体,就好像她的身体被徐治国偷看了一样,使他们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她胸口又捧了热饽饽,身上燥热难耐。<br/><br/>  1<br/><br/>  杏花没有理由不哭,她早就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了。<br/><br/><br/><br/><br/>  杏花本来不叫杏花,她的大名叫刘惠娟,像个城市女人的名字,今年50多岁了。五年前从莱西牛西埠走出来,一进城就进了徐老太太的门,徐老太太那年正患第二次中风,右边的身子已经瘫了,勉强能扶着东西下床靠左边身子走几步。刘惠娟来的时候老太太已换了30多个保姆,这些保姆据张桂云说最长的干3个月,最短的两小时,不是受不了挖屎接尿、喂饭喂药,而是受不了徐老太太的怪癖。<br/><br/>  比如,老太太每天早晨4点钟就醒了,先喊儿子大国来扶她起床,让保姆侍候她洗脸刷牙梳头后,再让保姆给她煮两个荷包蛋,做好了盛到碗里,然后把一片一片的钙奶饼干一点点蘸着蛋汤喂到她嘴里。大便之后,每隔半个小时让保姆搀着她或者背着她在几间屋里来回走动。她的任务是检查儿媳张桂云卫生打扫得如何,东西用完了是否放回原来的地方,韭菜是否择得太浪费。<br/><br/>  刘惠娟是徐老太太的第38个保姆。<br/><br/>  也是缘份,一进门,老太太就大叫了一声:“杏花,你可来了!”等到刘惠娟一开口露出浓重的莱西口音,把菜说成“柴”,把赛说成“晒”,老太太就垂下泪来:<br/><br/>  “杏花呀,你还活着吗?这么多年了你去了哪里?可想死我了。”<br/><br/>  刘惠娟马上变成了杏花,她听张桂云说,老太太也许是老糊涂了,把她当成当年使唤的丫头杏花了。杏花在1949年解放那天和她母子共患难,1953年打老虎运动后她就回乡了,再没音信,算起来真正的杏花应该有70多岁了。<br/><br/>  聪明的刘惠娟马上就迎上去和老太太抱头痛哭,赶紧答应道:“大娘,是我,杏花回来了。”<br/><br/>  就这样,杏花留下来了,成为老太太的第38个保姆,这全得益于她的乖巧,因为杏花不是一个一般的农村妇女。<br/><br/>  她爷爷曾是高密开“烧锅”的,她家酿的黄酒,喝了不上头,牙不黑,吃海鲜口不腥,是闻名百里的“烧锅刘”。打riben鬼子时全家迁到莱西县,因为家境富裕,杏花的5个兄弟个个读书识礼文质彬彬。杏花沾了兄弟的光,念完了初中,比张桂云还多读了两年书。这在乡里曾经轰动一时,顶现在的女研究生。再加杏花面目清秀,细皮白肉,身材高挑,是乡里的一枝花。<br/><br/>  如果不是刘家被划成了地主,如果不是文革,她坚决不可能嫁给她的丈夫李栓柱。<br/><br/>  李栓柱世代贫农,五代讨饭,傻大黑粗,一身狐臭。杏花18岁那年嫁给了李栓柱,鲜花插牛粪,这是那个年代造出来的文革版童话,与徐治国与张桂云的婚姻如出一辙,无法解释因为所以。<br/><br/>  李栓柱身上流着劳动人民的血液,活力旺盛,婚后3年就让杏花连养了3个儿子,吃地瓜吃玉米饼子,却个个黑里透红,壮得像小牛。李栓柱深刻体会了“贫下中农当家作主”的好处,意气风发,喝上点小酒就将杏花摁在炕上,一直干到炕席上滴血,然后再把杏花打得鼻青脸肿。<br/><br/>  杏花在无法诉说的屈辱中,终于在结婚第15个年头盼死了丈夫。那是一次车祸,她一滴眼泪没掉,埋了尸体就重打锣鼓再开张,她出头的日子到了。<br/><br/>  牛西埠的“乡花”再度出山,男人们开始有私和无私的奉献,杏花虽一万个看不上眼,没从中挑出一个有她兄弟们风采的儒雅书生,但她也坚决不吃亏,利用他们拉扯大了儿子,盖了房子,娶了儿媳妇。<br/><br/>  她是个要强的风流寡妇,远近闻名。儿子不说,3个媳妇却不让了,嫌弃她婆婆有前科,在村里抬不起头,3个儿媳妇一致表态:“不能养这个老×的老,叫她丢人也丢死了。”<br/><br/>  杏花一气之下卷起铺盖卷,来到青岛长途汽车站,走出莱西第一步就来到了徐老太太的床前。更让她心慌意乱的是,徐治国活脱一个她三哥的影子,高大魁梧,满身书香。于是,她当定了杏花,这是她第一眼看到徐治国时就萌生的想法。<br/><br/>  因为对徐治国的好感,使她更加殷勤地伺候老太太,老太太以前可以自己吃饭,从她来了之后就改为一口一口地喂,以前可以勉强到卫生间大小便,现在则由杏花自己发明的罐头筒来接尿。因为有爱的成分在里面,她已经将老太太当成自己的婆婆来伺候,毫无怨言。<br/><br/>  特别是徐治国下班回来,一听到那熟悉的上楼脚步声,她就浑身一振,不等门铃响就开了门,迎上笑脸,叫声“大哥”,让徐治国心里热乎乎的。看惯了张桂云的冷脸子,听够了老太太的抱怨,徐治国也从内心里感到,除了她那一口高密大黄牙他不喜欢外,杏花是个很有女人味的女人。<br/><br/>  “大哥,你换鞋。”<br/><br/>  “大哥,你喝水。”<br/><br/>  “大哥我给你挂衣服。”<br/><br/>  徐治国一回来,杏花就像过年。张桂云对她的喋屑(青岛方言:献殷勤)嗤之以鼻,认定她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天生伺候人的料。老太太却一万个高兴,有人这样巴结她儿子,她哪能不打心眼里舒坦。如此,就更有了斥责张桂云的理由,口气也硬朗了不少。特别是张桂云听了“铁姑娘班”的话,不再给徐治国洗衣服,想让他又臭又脏,没有哪个女人再靠他。杏花却斜着眼偷瞟着,一旦徐治国换下了衣服,她就抢过来。张桂云禁止她用洗衣机,她就用手搓,越搓越有劲。当然,她马上就可以听见老太太和张桂云为此事你一句我一句吵翻了天,这种时刻是杏花最开心的时候。<br/><br/>  还有一件令她心旌摇动的事是,穿张桂云给她的旧衣服。那些衣服虽然套在身上过于肥大,还散发着衣服放久了发出的气味,但她就爱嗅那个味,她觉得张桂云与徐治国肌肤相亲,衣服上带着徐治国身上的男人味。杏花在老太太睡着时,最爱干的就是闭着眼体会自己还不算太老的身体,套在这些衣服里的感觉,脸一阵阵发热,虽然常被张桂云大喝一声“杏花帮我择菜”打断,但她已经很满足了。<br/><br/>  在衣服里,她已和徐治国融为一体。<br/><br/>  现在她身上穿着张桂云的衣服,散发着徐治国的气味,提着馒头,抹干眼泪,慢吞吞进了病房。张桂云等急了,气不打一处来,又嫌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丢下一小袋萝卜条就走了。张桂云认为自己给保姆送饭比窦娥都冤。<br/><br/>  杏花根本吃不下去。她仔细检查了一遍老太太身上插着的呼吸机、导尿管、监控仪和吊瓶,叹了口气,关上门,就对躺在床上的老太太说:<br/><br/>  “大娘,杏花和你说句心里话,你千万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你只当可怜我这个老寡妇,你也得活着啊!”<br/><br/>  老太太在床上一动不动,两眼圆睁,直盯着天花板。杏花叹了口气,又在自言自语:<br/><br/>  大娘,你快好了吧,咱回去看刘罗锅。你不是最爱看这个电视了吗?我也爱看。<br/><br/>  当时你笑话我说,你看好他了,你快嫁他吧,罗锅子你也不嫌弃,想男人想的吧?<br/><br/>  只有这时,我才敢跟你说笑话,我问你,大娘,你就不想男人?<br/><br/>  你“嘿嘿”笑得前仰后合地说,你看你老了还浪成这个样。真把个刘罗锅给你,在坑上你还不跟烙饼似的,几下就把他颠出去了?<br/><br/>  你把我都说得脸都红了,这话要叫你儿媳妇听见,她得骂你三天“老不带彩”。<br/><br/>  可你一点也不脸红,还要逗我说,嘿嘿!10年前大国就说得给我介绍个对象……你笑的肩膀一抖一抖的。<br/><br/>  我问,那你怎么不嫁?<br/><br/>  你说,怕人笑话哩!再说俺那个对象,谁能比上……你寻思什么人俺就看上了?<br/><br/>  就是,你有个好男人,才养了这么个好儿子。<br/><br/>  唉!什么样的男人也比不上大国啊。大娘,你可真养了个好儿子,当那么大的官,对女人还那么细心,我来身上来的流那么多血,他就不让我多动凉水,还说这是更年期,过了就好了。唉,这么好的男人,你说张桂云她怎么就整天使脸子出模样呢?我要有这样的男人,伺候奉承还来不及呢,我就爱这样有文化的男人,我想了一辈子这样的男人,可是我的命不好啊。大娘,咱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你守了一辈子寡,我现在是捧着热饽饽没法下口,比守寡还难受啊!……<br/><br/>  杏花说着说着又流下泪来,趴到老太太身上,抓着她没有知觉的手哭出声来。<br/><br/>  她何尝不明白,老太太一走,她就再没有在徐家呆下去的理由,当然就再见不着徐治国。最主要的是,她这么多年察颜观色,徐治国马上就要和那个母夜叉离婚了。她的美好愿望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让她如何舍弃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她就要变成张桂云了,老太太喜欢她,徐治国关心她,再低头看看身上的韩国花衫,她觉得她就是张桂云了。<br/><br/>  她把头埋到袖子上,仔细寻找着徐治国的气味,闻到的却是一股屎臭味,老太太又拉了,肯定是。<br/><br/>  杏花先从暖瓶里倒了开水兑进脸盆里,然后拧了热手巾晾着,掀开被单,将老太太身下的尿布收拾了,用热毛巾给她擦屁股。小护士进来量体温,一见就啧啧称奇:<br/><br/>  “老太太真有福,儿女这么孝顺,你看看,擦屁股都用热毛巾,老太太有你这样的媳妇,闭上眼都是笑的。”<br/><br/>  杏花心花怒放,心里像灌了蜜,她仔细收拾完秽物,又手脚麻利地去打了壶开水,关上门,她要给老太太把身子擦擦,住院这么多天,老太太也该洗洗了。</span> <br/><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22">老太太衰老但不失白皙的躯体一览无余地展现她眼前,杏花当了这么多年保姆还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观察她。她像个园丁,一点一点修剪手里的花枝,她知道花枝已枯,干枯了60年,再浸进水里也鲜活不起来了。但老太太干瘪的胸膛却在那儿有力地跳着,她提醒杏花记起了最让她难以理解的事。<br/><br/><br/><br/><br/>  老太太一辈子爱干净,手脚不灵便也无法阻止她十天半月必须洗澡的愿望。洗澡周期必须经过缜密计算,因为徐治国必须在家里。老太太隔着屋子叫她儿子:<br/><br/>  “大国,扶我洗澡。”<br/><br/>  “杏花,你干什么去了!”张桂云在厨房里没好气地叫。<br/><br/>  “大国,大国!”老太太急了。<br/><br/>  张桂云和徐治国同时跑过去,老太太一把推开张桂云,说:“你忙你的,叫大国来就行了。”<br/><br/>  徐治国为难,直冲张桂云眨眼,张桂云就问老太太:“妈,你这是干什么?家里保姆、孙女一堆,怎么偏叫儿子来帮你洗澡。”<br/><br/>  “我养的儿我不能支使?”老太太口气强硬。<br/><br/>  “他好不容易在家歇一天,你不能让他歇歇?杏花,别站着,来。”张桂云白了杏花一眼,杏花赶快过去扶老太太,被老太太一推几乎倒退到墙上。老太太发了狠:<br/><br/>  “大国,就叫你,你也该伺候伺候你老娘了,我自己拉扯大了你不容易,现在叫你出这么点力就不行了。”<br/><br/>  徐治国面有难色,扶着颤微微的老太太来到卫生间,杏花早在里面浴盆里放好了水,徐治国尴尬地站着,机械地帮老太太把一件件衣服脱下来,再把老太太抱进浴盆里。<br/><br/>  老太太躺在热水里,满足地闭着眼,只要有她儿子大国在眼前,她也不再赶杏花。徐治国手忙脚乱地和杏花给老太太搓澡。杏花羞得满脸通红,她觉得露在徐治国眼前的身体不是老太太的,而是她自己的。她偷眼看看徐治国,他也是满脸不自在。<br/><br/>  卫生间外,张桂云一边剁土豆丝一边随着剁菜的节奏骂:<br/><br/>  “老不要脸,娘不像娘,儿不像儿,家里净是女人,偏要儿子给她洗澡,传出去叫人笑话。”<br/><br/>  老太太沉在热水里,浸在水气里或者浸在60年前的回忆里,她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对迎面走来的熟人视而不见。当然对她儿媳妇的骂声置之不理。<br/><br/>  她看见了什么?她看见了和她的婚姻和爱情有关的宝石金锁,还是看见了在她等待中依然活着的男人?<br/><br/>  杏花想起来就脸热心跳,因为一看见老太太的身体,就好像她的身体被徐治国偷看了一样,使他们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她胸口又捧了热饽饽,身上燥热难耐。</span> <br/><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23">她现在感到痛心的是,在夜里,王淼对她的爱其实丝毫不代表什么,他要的是这个像水一样透明的女子。徐海燕时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已经不可能再冒充紫霞仙子,请至尊宝让时光倒流了,她的《大话西游》结束了。<br/><br/>  1<br/><br/><br/><br/><br/>  王淼一大早就把徐海燕吵醒了,赤身裸体爬起来去卫生间冲了淋浴,又回到床边,在海燕额头上亲了一下,海燕朦胧中问:“你去哪里?”<br/><br/>  “回宁波上班呀。”王淼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额头。<br/><br/>  那只飞倦了的海燕蜷在被窝里,伸出一只胳膊又抓住了王淼的手,欲言又止。其实徐海燕是想问金锁的事,她的夙愿已经实现了,她要办正事了。但脱口而出的竟是:<br/><br/>  “什么时候回来?”<br/><br/>  海燕站在快乐的浪尖上,她现在余音绕梁、余震未散,怎么忍心打破这种局面。<br/><br/>  王淼没有回答,在镜子前仔细地扣好衬衣扎好领带,又把腰带紧了紧,擦干净皮鞋,穿戴齐整地走了。<br/><br/>  走之前,王淼跟她说,男人应以事业为重,他现在是业务部负责人了,今天去杭州出差,两天后再来余姚看她。<br/><br/>  门关上了,徐海燕的心房却打开了:多么好的男人,把自己的事业看得这么重要。这时,她想起了她的丈夫丁文革,在厂里干了快20年了吧,怎么还是个科员。凭徐治国的关系,丁文革现在恐怕连厂办主任也当上了,但丁文革就是不上进,连提拔他两次都不行,他的经典笑话至今让销售处当作培训新员工的活教材。<br/><br/>  那年靠徐治国和他厂长的交情,丁文革被安排到销售处干销售。江处长对徐局长的女婿不敢怠慢,将手上一个现成的客户交给他去做。在酒席上,江处长在卑躬屈膝,殷勤地为客户斟酒,好话说得满嘴流油。丁文革也异常兴奋,他一见客户,马上热情无比,先说了句:“哎!马科长,我认识你。”江处长大喜,连说:“好,好,好,熟人好办事,来,和马科长干一杯?”马科长也举起了杯,等待丁文革的恭维。丁文革开口了:“我想起来了,你忘了,上个星期,你在南山买蛤蜊,没给钱就拿着走了,打起来了……”马科长的脸“呱嗒”拉下来,把酒杯“咚”地往桌子上一墩,头也不回,拂袖而去。江处长一杯啤酒“哗”地泼过来:“丁文革,你他娘的会说话,这个客户我盯了3个月,眼看就签合同了,60万啊!”<br/><br/>  丁文革灰溜溜回了质检科,从此再不敢闯荡江湖。近10年间,丁文革除了随厂里去邯郸钢铁厂取经出过一次差,再没离开过青岛一步。<br/><br/>  而一下了班,他钻进市场却八面玲珑,跟小贩讨价还价毫不眨眼,从来不会出差错。更绝的是,一旦进了徐家的大门,马上钻进厨房操持“满汉全席”,乐得全家人狂啃大咬。每到这时,最开心的是他岳母张桂云,笑得心花怒放,这个家带给她的眼泪太多了,只有小女婿带给她莫大的安慰,她以海燕为骄傲。<br/><br/>  可徐海燕一点儿也没感到家里的幸福时光是她带来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当年一同分到学校教书的女同学现在一个个变成了“王处长的夫人”、“张经理的太太”,更多的是正处于热恋中的女孩子,拥有更加光明的选择空间。而她徐海燕,现在还是徐局长的千金,她爸58岁了,让她揪心的是这个桂冠戴不了两年了。因为这件事直接影响到职称问题,一级教师还是二级教师问题,能否教高中问题……在微妙的社会关系中,她一个不到27岁的小女子单凭能力扭转不了乾坤,权力才是最重要的。<br/><br/>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唉!丁文革呀,丁文革,你什么时候才能像王淼这样有出息。<br/><br/>  徐海燕流下眼泪,那不是对不起她丈夫的眼泪,这样窝囊的男人,她心里早已觉得就应有这样的待遇了。那是一种嫉妒,一种无奈,她现在嫉妒阿彩,这个可能成为王淼妻子的女人,凭什么让她一个海蛰皮一样单薄的女子,拥有一个如此优秀的丈夫?<br/><br/>  又想到自己,如果不是处在父母婚变的特殊时期,那她现在就是王淼的妻子。他带给她地位,带给她荣誉、带给她肉体的快感,她可以是“王经理的太太”了,还可以随着王淼事业的发展,一路坐到“王总夫人”的位子上。她完全可以把辞职报告往校长手里一塞,当什么班主任,她想看逼她当班主任的女校长失望的样子。她要过出有车、食有鱼、相夫教子的生活,那是怎样的共产主义日子?<br/><br/>  海燕越想越伤心,嗅着枕上刚刚离去的这个男人的气味,趴在枕头上哭够了,又沉沉睡去,打从见到王淼起,精神和肉体都累,她太乏了。<br/><br/>  王淼两天没有音讯。<br/><br/>  徐海燕突然有了种犯罪感,因为王淼不在身边,她冷静了很多,她又想起此行的重任来了,现在不知奶奶的死活,万一……她赶紧打电话,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她妈一接起来她又赶紧扣上,还是打给她爸比较合适。一来徐治国忙,不会通太久电话;二来她爸对她的事不太关心也搞不明白。这些年来他们父女间因为忙见面机会很少。果然,徐治国只简单告诉海燕她奶奶一切正常,连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都没问,海燕松了口气。<br/><br/>  打电话给王淼,手机关机,想出去看看,又怕王淼打来电话,她只能在房内开着电视机苦挨。她用历史上最伟大的情妇波伏娃的名言激励自己——“等待中的女人才是恋爱中的女人。”这种崭新的感觉并不好受。徐海燕像是等待皇帝宠幸的妃子,一会儿梳梳头,一会儿补补妆。有人小声敲门,欢欢喜喜跑过去开门却是服务员来打扫房间。<br/><br/>  徐海燕实在待不住了,趁着服务员整理床铺,她出了宾馆,在街上瞎转。县城其实很小,徐海燕半天时间就又转回通济桥了。阳光下的古桥和古楼显出破败和腐朽,失去了夜幕下的神秘和浪漫。因为漫无目的,她对什么也不感兴趣,午后转到一排小吃店前,一溜小门头无非开洋馄饨、牛肉粉丝一类小吃,而且门面脏得不敢进去坐。<br/><br/>  这时,她隐隐听见周璇在唱:“卖汤圆、卖汤圆,这里的汤圆圆又圆……”顺着声音找过去,前面一个精致的小吃店好像比较干净些。走近了一看,叫作老李记宁波汤圆,门头排匾上方一边一个音箱,周璇就在那两个小盒子里面唱。音箱下面是一幅对联:“甜甜蜜蜜到心,团团圆圆回家。”更让她惊奇的是,阳光下一道紫光“唰”地一闪,远远的,一个白色的小影子在向她微笑着招手。海燕定睛细看——天哪,是阿彩</span>
 楼主| 发表于 2006-8-31 20: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p><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24">阳光下的阿彩像个透明的小仙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风情万种,向徐海燕挥舞手里的白真丝手绢。<br/><br/>  “海燕妹妹,是王淼让你来找我的吗?”阿彩热情地挽住了她的胳膊。<br/><br/>  又是王淼,听阿彩的口气,俨然已是王淼的妻子了。海燕的脸拉下来,但随即就换了 <br/><br/><br/>笑容。她想,5年了,想了解王淼不妨从阿彩开始,这个跟王淼关系不凡的女人又排斥又吸引地诱惑着她。<br/><br/>  “阿淼出差了,到杭州去了,3天才能回来。”阿彩一边给海燕张罗午饭,一边坐下来。这是间很普通的店堂,40多平米的样子,因为过了中午吃饭时间,没有客人,白桌白椅显得干净清爽。<br/><br/>  “这个店是你的?”海燕开始吃小姑娘阿惠端过来的蛋花圆子,她问。<br/><br/>  “是我们李家的。老李记汤圆店是连锁经营的,在宁波两个店,二百那里一个,火车站一个,在其它地方也有。这里这个店是我负责经营的。”<br/><br/>  阿彩一边说一边在摆弄眼前的针线笸箩。<br/><br/>  “王淼经常出差?”海燕盯住阿彩脖子上的金锁又发了阵呆。<br/><br/>  “经常呀,他宁波、余姚、杭州、绍兴哪里都跑,到了哪里也不告诉我,他公司的下属厂都在乡下。”阿彩边说边翻出线穿上针眼。<br/><br/>  阿惠又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黑芝麻汤圆,清汤上漂着桂花。海燕无心再吃,盯着阿彩出神。阿彩却像没看见她,拿起一只深灰色的男丝袜,又和手里的线比了比颜色,把手套进袜筒,开始缝大脚趾上的一个洞。阿彩的手指细得像一把筷子,动作却飞快,一会儿补完了,又拿起另一只。她发现海燕没动汤匙,突然抬起了头,脸上飞红,笑着说:<br/><br/>  “海燕妹妹,你吃啊,吃,我这样不雅,当着你的面补袜子。”<br/><br/>  海燕咬了一小口汤圆,又香又甜又软,味道独特,但心里翻醋,很快就变了味。阿彩笑呵呵地说:<br/><br/>  “阿淼的脚穿袜子蛮厉害的,穿一次就能顶破前面的脚趾,43号的脚,那么大。”<br/><br/>  缝完了,就把两只袜子一边一只套在她小小的手掌上,调皮地向海燕勾了勾,嘻嘻一笑说:“呶,你看,每次我还要告诉他两只错开穿,别再顶我缝的位置,可他就是不听,他脚趾头上带锯。”<br/><br/>  “上学时他代表区足球队参加市里的比赛,他踢前卫,就是贝克汉姆那个位置,专门传递致命的球,还爱在禁区外远射。”海燕吹着热气喝了一口汤,果真香甜到心底。<br/><br/>  “是吗?那你知道很多阿淼的事吧,你和我说说。我和阿淼说过多少次,我想去青岛看看,见见他的家人,看看他上学的地方,可他总是太忙,没时间带我去……唉!也不可能带我去……”阿彩满腹心事地收了笑脸。这一来就没有她笑起来好看了,竟有些楚楚可怜。海燕放下汤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br/><br/>  “你爱王淼吗?”<br/><br/>  阿彩羞答答地低下了头,嘴角浮上一丝甜笑,像刚剥了皮的西湖嫩菱角,清香透明。<br/><br/>  “当然爱。我早就把阿淼当一家人看待了,他身上穿的、用的,全是我给他收拾的,你看他的内衣全都是宜而爽和三枪牌的,领带是皮尔卡丹的,衬衣最次也是七匹狼的,都在银泰商厦那样的高档地方买的。他现在做业务,就得像个样子,何况人又长得那么高大,那么帅。”阿彩甜甜蜜蜜地告诉海燕,手里又在用线连王淼开了边的裤角。<br/><br/>  海燕再也吃不下去,心里堵得难受。阿彩没注意她脸色的变化,只顾自言自语:“阿淼真的好棒,去年我给他12万块钱炒股,他说今年至少能赚1倍,比我开店强多了,阿淼真的很能干,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难找。”海燕强忍着眼泪,打断她:<br/><br/>  “那么王淼爱你吗?”<br/><br/>  阿彩停下来手里的动作,想了想,伸手把脖子上的宝石金锁摘下来,递给海燕。海燕浑身一抖,金锁就在眼前了,她可以一把抓过来,跑出店门,那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她盯着送过来的金锁,酝酿着一触即发的时辰,全身顿时僵硬起来。千钧一发之即,阿彩又缩回了手,抚摸着金锁,含情脉脉地说:<br/><br/>  “这件传家宝肯定很有来历的,你能告诉我吗?你说,阿淼把他家的传家宝都给我了,他爱我不爱?”<br/><br/>  海燕对突来的变化不知如何应对,为掩示她的阴谋,只好假惺惺地说:<br/><br/>  “是,是。”<br/><br/>  “那是自然。”阿彩双手捧着金锁,捂到胸口那个位置说:<br/><br/>  “认识了阿淼,我才知道作为一个女人有多幸福,北方的男人蛮憨厚的。懂得如何珍惜女人,如何爱护女人,不会欺骗女人,我好知足啊。他虽然没有什么钱,但我也是想过平平淡淡日子的人,你敬我爱就够了,我没有太大的期望。”阿彩越说越兴奋,露出处在热恋中的女孩子想和别人分享快乐的热切。她继续说:<br/><br/>  “你想听我们怎么认识的吗?好浪漫啊!两年前,就是这个吃杨梅的季节,在网上的江南聊天室,我认识了一个叫‘太阳神’的小伙子,也就是阿淼,于是我们约好了,在梁祝公园……”<br/><br/>  海燕木然地坐在那里,心里正遭遇强震。所以,阿彩的话是断断续续从桌子对面像粉尘一样飘过来的,因为对此毫无兴趣,她打断阿彩说:<br/><br/>  “我想找到王淼,你知道如何找他吗?”<br/><br/>  “我也不知道,他白天经常关着手机,可能业务太忙吧。如果正在和客户谈判,那我们不是影响他的业务了吗?所以,只有晚上才能联系上。男人嘛,应以事业为重,王淼经常这么说。”<br/><br/>  海燕泄了气,眼前的这个仙女已当定了王淼的妻子了。她现在感到痛心的是,在夜里,王淼对她的爱其实丝毫不代表什么,他要的是这个像水一样透明的女孩子。徐海燕时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已经不可能再冒充紫霞仙子,请至尊宝让时光倒流了,她的《大话西游》结束了。<br/><br/>  海燕被阿彩客客气气送出门,背上是阿彩脖子上的东西射来的紫光,像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直穿她的后心。<br/><br/>  回到宾馆,徐海燕躺到床上,心乱如麻。王淼的身影再次化作烟尘飘散开来,徐海燕发现她已经根本无法将他变成固体抓在手中,这时王淼的电话却实实在在追来了:<br/><br/>  “海燕,河姆渡遗址,你知道吗?明天10点你在河姆渡遗址门前等我,从汽车北站坐小公共汽车去。”<br/><br/>  徐海燕忙问:“王淼,你在哪里呀?我不知道怎么去啊。”<br/><br/>  话筒里的王淼迟疑了一下说:“我在宁波厂里。”就扣上了电话。一股酸酸的液体涌上海燕的眼窝,她断定王淼在说谎,他人就在余姚,他在阿彩店里,阿彩正在洗他刚换下来的衣服。<br/><br/>  海燕已决定打退堂鼓,明天一定要拿回金锁,马上返回青岛,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br/><br/>  2<br/><br/>  河姆渡遗址,是位于宁波和余姚之间的一个旅游景点,是中国东南沿海最早的新石器时代遗址,距今7000年前。<br/><br/>  徐海燕不知王淼为什么非要带她回到原始人时代。乘车的时候,徐海燕好不容易才区分出祝家渡、李家渡、河姆渡的不同,那里的人欺生,故意说难懂的“鸟语”。<br/><br/>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王淼,这个即将成为别人丈夫的男人。听他用挺不好听的青岛普通话,讲解原始先民用大型偶蹄类动物肩胛骨制作的骨耜,看7000年前栽培的稻谷,看他们居住的窝棚,甚至看一个5岁夭折的孩子的骸骨。<br/><br/>  在一大把展出的骨针面前,王淼用手遮住了海燕的双眼,在她耳朵边轻轻地说:“你看见了吗?一个叫艾苏的女人正在用一枚骨针在麻片上穿针引线,她丈夫在树林里用骨箭头打野猪,这是多么美的画面。”可徐海燕分明看见了一个叫阿彩的女孩在给捂着她眼的男人补袜子。</span></p><p><span class="tpc_content"><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25">见徐海燕不说话,王淼拖着她钻进现代人复原的“干栏式”大稻草棚里,里面黑乎乎一片,只有木门处露出一线光亮,这是原始先民的家。黑暗里海燕感到腰上环过来一只手,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趴在她耳朵上小声说:“艾苏,你丈夫古娃回来了,让我们在这个给青年男女专门繁衍后代的房间里制造小古娃吧。”<br/><br/>  海燕习惯性地朝下跺了一脚,讨饶的不是丁文革,而是王淼挺不高兴的声音:“真是 <br/><br/><br/>没有情趣,你当年不是挺浪漫的吗?连这些景致都不会享受。”<br/><br/>  徐海燕的确不会享受,因为心事重重,所以对这些景点无法展开很丰富的联想,映进眼里的只不过是些破瓦碎陶。一串用石珠和骨珠串成的项饰提醒了她,徐海燕终于开口了:<br/><br/>  “王淼,其实我来……”<br/><br/>  “不要说,不要破坏这儿的灵气好吗?人生难得有从现实中逃离的时刻,你为什么不珍惜呢?”王淼用两个手指轻轻挡住了她的嘴,然后就推着她的后背钻出草棚,穿过大大的芭蕉叶子,快步走着来到一块巨大的石状图腾前,那是河姆渡遗址的标志,叫“双鸟朝阳”,有二层楼那么高。<br/><br/>  徐海燕这才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因为站在这尊巨大的图腾面前,她真的失去了自我,石刻的确不同凡响,而且天籁之音从背后传来,王淼朗朗的声音响遍山坡:<br/><br/>  “这个太阳是光和热结合的火球,太阳两旁的两只大鸟,能够飞得那么高,不怕热,不怕火烧,一心为了太阳的事业,已化为太阳的一部分,成为太阳的飞行用具。多么伟大的太阳神,他是古希腊的阿波罗,他是古印度的阿狄多,他是古巴比伦的沙马土,他是7000年后站在他眼前的王淼。多么无私奉献的神鸟啊,左边那只叫娥皇,右边那只叫女瑛,甘愿为了她们的太阳奉献自己的一生。”<br/><br/>  徐海燕站在几丛斑竹下面,仰面仔细端详伟大的图腾。这块巨大的石刻被两块巨石掣住,像什么?像什么?徐海燕心中轰的一声,她看见了贞节牌坊的形状,那个大火球一下子燃烧起来,化作她奶奶的金锁,照亮了天空。<br/><br/>  她看呆了。<br/><br/>  王淼扯下一片斑竹叶,用两只拇指夹住模仿了几声悦耳的鸟叫,惊散水塘里的一群野鸭。然后,他将斑竹叶放在手里摸索着说:“太古时候,虞舜帝死了,他的两个妻子娥皇和女瑛伤心痛哭,眼泪滴到竹子上,连竹子都起了斑点,这就是斑竹的由来,多么伟大的女性……”<br/><br/>  什么?娥皇?女瑛?<br/><br/>  徐海燕的想象力总算跟上了王淼的节奏,现在她终于明白了王淼的心思。哼!他把我当成什么了?她冷笑一声突然回过头来,学王淼的样子说:<br/><br/>  “在太阳神左边那只大鸟叫海燕,右边那只叫阿彩,对吗?我的太阳。”<br/><br/>  王淼一点没有心虚的表现,反而让海燕坐到图腾下的石阶上,缓缓搂住她的肩膀,望着满池塘的水葫芦说:<br/><br/>  “双鸟朝阳不好吗?这才叫和谐,其实古代的三妻四妾制度是最合理的方式,如果几个女人同时崇拜一个男人,甘愿为男人生儿育女,为他的事业添翼,这个男人同时爱护她们,使她们过上幸福富裕的生活,你说这不是双鸟朝阳吗?这就是自然规律,再比如,你看见那群鸭子啦,只有一只公鸭子,却有一群母鸭子……”王淼的口气像开玩笑,又像一本正经,海燕很吃惊地重新审视身边这个男人,这一刻世界真的回到7000年前,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叫王淼的男人的前生。<br/><br/>  海燕猛地从台阶上站起来,变了脸色,很严肃地对王淼说:<br/><br/>  “王淼,算了吧,说正经的,我不是来做你的娥皇、女瑛的,其实我来讨一样东西,对不起了。我的金锁我得要回来了,这是我家的传家宝,你给我吧,我奶奶想要它陪葬,我不想让她老人家死不瞑目。”<br/><br/>  王淼也变了脸色,一言不发,徐海燕的要求让他始料不及,他非常冷淡地说:<br/><br/>  “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是个一点不懂生活的女人,我其实根本就不了解你,至于金锁……”<br/><br/>  “已经挂在阿彩脖子上,让你为难了是吧?”徐海燕反齿相讥。<br/><br/>  “我的要求不但将让你失去娥皇,还得让你失去女瑛,不是吗?你也太自私了,你只爱你自己,你什么时候为对方想过,阿彩那么爱你,你居然……居然还和我上床,你简直不是人。”<br/><br/>  王淼从地上拣起块小石头,“嗖”地投向水里,溅起水花,“哗哗”地惊散一群鸭子,然后他瞪着水面,“嘿嘿”笑了两声,声音浮浮地说:<br/><br/>  “你是人?你是有丈夫有儿子的人,你居然也和我上床?”<br/><br/>  “你……,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徐海燕气得脚下一踢,一块石头“噗”地被踢进了水面,刚平静的水面又惊起涟漪,久久不散。<br/><br/>  徐海燕快步跑下台阶,下面摆渡的艄公正撑着铁皮船过来,徐海燕扔给他两个一元硬币,说:“开船,载我过去。”<br/><br/>  船越开越远,徐海燕冷眼看着岸上的“太阳神”站在那块巨石图腾下面,变得越来越藐小,还有个越来越远的声音喊:“嗳!海燕,你回来!不走回头路,你回不去,回来,回来——”<br/><br/>  徐海燕坐在船上,伸手从墨绿色的水里捞起一把水葫芦,这些水生植物脆弱无比,一掐就断,却繁殖得飞快,几乎盖住了水面,徐海燕一赌气又扔回水里。哼!我就不信,不走回头路我就回不去。<br/><br/>  徐海燕人生地不熟,下了摆渡,踏过一大片夹杂着碎陶片的油菜地,她像在穿越一个巨大的时空隧道,啃嗜她脚底的碎陶一片片将她所有的历史都割碎了,她已经无法拼接起一幅完整的画面。徐海燕沦陷在油菜地里,被江南温热的雾霭所包围,周围天籁般的寂静,分不清它是处在史前还是现代,那一刻她真的感到回不去了。<br/><br/>  徐海燕费尽力气,总算找到了高速公路下的甬道,穿过去就进了一个村庄,她打听一个在河里洗衣服的老阿娘,老太太告诉她:“这是河姆渡村,村外有公路。”徐海燕勉强听懂了,七拐八拐穿过一幢幢房顶上晒满霉干菜的院落,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一条窄窄的乡间公路,一辆小公共汽车飞驰而来,上面醒目地标着“宁波——余姚”。<br/><br/>  徐海燕像救命一样地拼命挥手,她总算回到7000年后的今天了,她总算逃离了史前的梦魇。</span> <br/><span class="tpc_content" id="text26">徐海燕下了汽车就直奔阿彩的老李记汤圆店,她自己的事只有自己解决了,她已下定决心,拿回金锁,马上返回青岛,回到21世纪的现实中。而且,她还要告诉那个可怜的小仙女,她爱的那个男人简直不是人,禽兽不如。<br/><br/>  徐海燕闯进店里的时候,店里已零星来了吃晚饭的客人,阿惠告诉她,阿彩不在。<br/><br/><br/><br/><br/>  她只好强压住怒火,沉住气坐在收银台入口的一个凳子上,烦燥地望着店门,等那个白色的精灵来了断一切。<br/><br/>  进店的客人越来越多,阿惠和水生忙不过来,徐海燕坐的位置使客人误认为她是老板,海燕居然也就不自觉地帮着收钱。真奇怪,昨天还和阿彩有着说不清的仇恨与排斥,今天居然像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她觉得她一定要将王淼的真面目揭露给阿彩,不然,那个浑身透明的女孩子会遗憾终生。<br/><br/>  天色露出将黑的样子,阿彩还没回来,海燕坐不住了,她想去店门口等,她的心早已按捺不住了。<br/><br/>  刚要站起来,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情绪很亢奋地闯进来,徐海燕看她腆起的腹部,少说也有7个月的身孕。她满脸长着妊娠斑,头发枯黄,像披着头乱蓬蓬的毛线。<br/><br/>  “阿彩!阿彩!谁是阿彩?”她大声吆喝,四处张望。<br/><br/>  见没有人应答,她径直就朝徐海燕冲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往外拖,因为比徐海燕矮一大截,身子又笨重,非常吃力。但她力道很大,10头牛拉不回来。<br/><br/>  海燕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她拖出了店门,站在门外,那孕妇强压住要一头撞过来的欲望,指着徐海燕厉声说:<br/><br/>  “你告诉我,王淼在哪里?在哪里啊!”<br/><br/>  “刚才还在河姆渡。”海燕不明就里,不敢惹眼前的大肚婆。<br/><br/>  “好啊,他居然还有闲心去河姆渡。”她立刻哭出声来。<br/><br/>  “我从宁波追到杭州,从杭州追到余姚,他却又去了河姆渡。”那女人用衣袖抹着脸,哭得非常绝望,人变得更加难看,长袖孕妇裙的下摆一颤一颤的。然后,她突然上前抓住徐海燕的衣袖,简直要跪下来,哀哀地说:<br/><br/>  “阿彩,我求求你,求求你了,我都快生了,你就当可怜我,别让我孩子没有爸爸吧。”孕妇说的是纯正宁波话,徐海燕勉强听得懂一半,停顿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么,眼前这个孕妇……?她扶着孕妇的胳膊,声音发颤地问:<br/><br/>  “你是……”<br/><br/>  “我是王淼的妻子郁凤啊!”女人大哭。<br/><br/>  “什么?”<br/><br/>  徐海燕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要和孕妇一起倒下。那孕妇的身体反而支撑住了她,她拉着她的胳膊,抬起头,绝望地哀求她:<br/><br/>  “阿彩,求你放了王淼吧,那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啊!以前的事我不计较了,只求你现在放了他吧。两年了,我发现你们两年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想有了孩子能让他回到家里,可是现在……现在来不及了,你和他这样,让孩子以后怎么办啊?”<br/><br/>  郁凤气喘吁吁,几乎昏倒在地,海燕心动过速,眼前那幅“甜蜜”“团圆”的对联在左右摇摆,她只好扶着孕妇回到店里坐下,郁凤接着哭诉:<br/><br/>  “我知道他不在家时都在你这里。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呀,我在家像老妈子一样侍候他,怀了孕他也从来没给我做过一顿饭,出差从不跟我说,回家一趟都稀罕,又不往家拿钱,还找我要钱。特别是……特别是一跟他上床,我就一定会得阴道炎,整个怀孕期间我都在发炎。宁波的发廊那么多,我看他和那些小姐都挺熟的,肯定是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但我宁可相信他是为了陪客户才到这些地方去的。可他对你是动真的,我能看出来。我的命苦啊,阿彩,你想一想,你和他过下去也会变成我这个样子的,我求你了,你把他还给我吧,我的孩子不能没出生就失去父亲啊。”<br/><br/>  孕妇因为激动,隔着桌子吃力地伸过胳膊,抓住了海燕的肩膀,恳切地哀求。海燕使劲摆脱她,慌慌张张地喊:<br/><br/>  “我不是阿彩,你放手……”<br/><br/>  “啊?”<br/><br/>  孕妇像遭了电击一样僵在那里,跌坐到椅子上,趴在桌上失声痛哭,店里吃饭的客人不时地回头看过来。海燕的脑子里从阿彩慢慢转移到眼前这个女人身上,现在她已经彻底搞明白她们之间的关系了。海燕站起来,走到孕妇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扶住她一抖一抖的肩膀,拍了拍说:<br/><br/>  “你要保重身体,现在快生了,时刻都有危险,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br/><br/>  孕妇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北方女人,现在她已从口音上判断她不是阿彩。此时,在她眼里,不论是海燕还是什么人,只要不是阿彩,都是她倾诉的对象。她换了不够标准的普通话说:<br/><br/>  “王淼他没有良心啊,他刚到宁波的时候,是我们乐氏企业救了他啊,不是到我家的公司上班,他会露宿街头的。5年了,从认识到结婚,我和他5年了,我为他奉献了5年啊,只因为我爱他呀。我给他洗衣服,给他做饭,给他生孩子,处处让他顺心,从不打听他的私事,我这是姑息养奸啊。我没想到我爱的男人竟然这么花心,我早就发现了,我早和他过够了。本以为怀了孩子他会回心转意,可是他更不回家了,从我怀了孕,就难见他的影子。阿彩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和他好上的,反正我打听清楚了,找到这里,我现在真是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孕妇再次放声大哭。<br/><br/>  徐海燕不说话了,郁凤的哭声刺激了她,仇恨从心底慢慢升腾而起。这个被她藏在心底5年的男人,这个被她刚刚从潘多拉魔盒里放出来的男人,竟是这么个无耻下流的奸佞小人,徐海燕的心已到了爆炸的临界点。她现在迫不及待地要见到王淼,只想尽快了断和他的一切恩怨,所以,她比郁凤更急切地一遍一遍向门口张望。<br/><br/>  外面已经全黑下来,路灯不明不暗地亮着,徐海燕坐在亮处,透过玻璃大门,看到一个干瘦的老人推着一车黑里透红的“邪恶之花”在叫卖。看到杨梅,现在她已经不再联想到“青梅竹马”的爱情和“青梅煮酒论英雄”的豪情,她嘴里没有了酸梅汤的味道,她看见的是“梅杨大疮”,看见的是滴着黄水的花柳梅毒,她甚至看见王淼的脸躲在杨梅里似开玩笑又似一本正经地笑,笑得她毛骨悚然。</span> <br/></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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