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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微微安

[转载]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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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4: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别说小九我没提醒过你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再次遇见程天佑。而且是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遇见的。

  我和小九逛街逛到很晚,小九也没买什么东西,只是瞎逛了。到了八点的时候,我才想起答应过金陵下午六点的时候,同凉生一起送她去车站。

  我对小九说,这下子好了,金陵准生气了。

  小九笑,说,反正姜生你已经将我得罪了,也不怕再得罪别人了。

  我不理她,她就赔笑,说姜生,我带你去巷子弯吃小龙虾去。算是对你赔不是好么?

  巷子弯是这个城市里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但是很多小吃都集中在这里,来这里的人除了学生就是阶级最下层的人民。不过这里的美味也不是上层金贵能够轻易品尝到的。

  我和小九说笑着拐进巷子弯,可一进巷子,我就看到了浑身是血的程天佑,他苍白着脸,奄奄一息,周围是一群麻木的围观者,他们没有一人上前,更没有人肯拨一个电话。小九一看是他,拉起我就要转身离开。

  我却固执的推开小九,中邪一样跑到程天佑身边。摇他的胳膊,你怎么了?怎么了啊?

  他虚弱的抬眼,看了看我,抖动着青紫的嘴唇,说,姜,姜生,给宁信打电话……说完就昏死过去。

  我慌忙的从他口袋里翻出手机,翻阅着那个叫宁信的女子的号码,拨了过去。声音颤抖的一蹋糊涂,我说,你快来看看他吧,他在巷子弯……

  电话挂断后,我才惊觉,宁信,是一个多么熟悉的名字。天佑手机上的宁信是不是就是我和凉生、北小武在肯德基遇见的那个女子,美丽如烟,温婉如玉。经营着一个让北小武很不以为意的大型娱乐场所——宁信,别来无恙。

  我掏出手绢给程天佑止血,小九在我身边立着,毫无表情,她说,姜生,你这是何苦呢?怎么老往自己身上招麻烦啊,程天佑不是你能招惹的人,我跟你说了好多遍,你怎么就是不听啊!

  我说,小九,我没招惹他,可是他被人伤成这个样子,我们不能不管啊。

  小九说,那好,我知道你是小菩萨,小仙女,可是姜生,将来如果出了什么麻烦,你别说小九我没提醒过你。

  我看着程天佑的血沾满了整条手绢,心一抽一抽的痛。我说,小九,你别把事情都弄得那么玄好吧。

  小九摇头,什么话也不肯说。

  宁信的车直接闯进了巷子弯,见到躺在地上的程天佑,她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让同来的人将他扶上了车。但是我可以看得到她鼻尖上霎那冒出的细密的汗,和她眼中滑出的不易觉察的心疼。

  她将一沓钞票放在我掌心,说了声谢谢,径直开车离开了。

  那一刻,她似乎忘记了我们的一面之缘了。是我的脸孔让人易忘记,还是因为程天佑的伤,让她的眼睛忽视了别人的面孔。

  我傻傻的站在巷子弯,小九拉起我就跑,她说,奶奶的姜生,你真傻,拿了这么多钱还不跑,想在这里被打劫啊。

  小九的话,让我突然醒悟,我突然感觉,那个叫宁信的女子,是将一枚炸弹放入了我的手中。想到这里,我的背后泛起了一阵凉汗。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4: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看来,他们好像开始和好了

我跟小九说,魏家坪的天很蓝,水很清,草很绿。

  小九接着补充了一句,人很傻。

  我说,可能是吧。如果北小武喜欢你是一种很傻的行为的话。

  小九笑,说,姜生啊,我是说你。宁信给你的钱,是你应得的,你帮她救了程天佑那个混蛋。她感谢你是应该的。你把钱存着干嘛?要还她不成?

  我轻轻点点头,我说,小九,我想救他,并不是因为钱,而是看到他伤成那个样子,我的心就疼。

  小九冷笑,说,真动听,留着跟他说吧。不过,姜生,不是你小九姐我没提醒你哈,你这样的话肯定感动不了程天佑那样的货色,他们这些人早已经是汤水不进了,万事一个利字当头,你别把你的生活等同成他们这些人的生活。

  我刚想说,小九,你真的想多了。北小武却出现了。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他说,姜生,你不回家了吗?我叔叔一会儿来接咱哪。

  我奇怪的问,那你爸怎么不来?

  北小武笑,我爸带何满厚他们一伙人去河北了,估计得年底才能回来。说是要在那里发展市场。

  我说,噢,这个样子啊,那等等凉生吧。

  北小武说,好吧,那咱等等吧。

  最近一段日子,北小武同凉生的关系已经渐渐不那么势同水火。虽然依旧不说话,但是提起凉生,北小武的面孔已经不再那么扭曲了。

  小九说,姜生,你回魏家坪了,以后我就没人玩了。

  我笑,反正就是一个月的事,不过,小九,反正你在这里也是自己一个人,不如跟我们三一起回魏家坪吧。我带你去看看凉生给我占领下的酸枣林!

  小九竟欣然同意了,说好,我也不用整理行囊了,去了,穿你的衣服就是了。

  我说,好的,这个是没问题的。

  北小武冷笑,说,哎呀,姜生,你什么时候有火鸡装?黑寡妇装?小龙女装?柠檬装啦?人家小九可是喜欢主题套装的人啊。

  小九给了她一拳,说,北小武,你想去五台山现在就可以去了,也不用跟你老爸那里骗钱,姜生现在就有很多钱给你!

  北小武说,好了,小九,我不跟你贫了,你要去魏家坪,我怎么也得尽地主之谊啊,过了这段时间我再剃度吧。

  我听着北小武与小九你一言我一语的,感觉蛮开心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小九是因为什么原因总是躲着北小武,但是现在看来,他们好像开始和好了。

  凉生拖着大大的行李袋来找我,见到北小武,竟不知所措起来,倒是北小武,不知是不是因为小九要去魏家坪的原因,突然对凉生热情起来,伸手帮凉生拿行李。

  凉生的脸竟然变红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4: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待续。。。[em02][em02][em02]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4: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姜生,你的小脑袋里装些什么啊

自从进入期末考试的复习阶段,每个学生都有了自己暑假生活的新盘算。

  北小武盘算着如何从他老爹手里哄来更多的钱做盘缠去五台山剃度出家,他说,姜生啊,反正我也没人要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红红的,飘向我身边的小九。

  小九并没有理睬他,我知道她正在筹划着新的生活,如何还清程天佑的钱,如何忘记那些令人郁闷的过去。

  金陵的计划是去一趟南京城,她说,她出生在南京,但是刚满一岁就跟父母离开了,后来再也没去过那座城,她很想看看,那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我很赞同金陵的想法,因为我觉得六朝金粉斑驳的繁华,很适合金陵身上的那种气质。很柔和很大气。

  至于凉生的心思,我并不去想,因为想了也没用的。隔了那么久,我早已猜不懂他了吧。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就是想回魏家坪,回去看看苍老的母亲,看看魏家坪浓绿的草场,还有凉生为我画地为牢的那片酸枣林。

  考试结束后,北小武跟我说,姜生,我考一百分没问题。

  我说,那真恭喜啊。

  他说,我是说八门课。

  我说,我也是恭喜你八门课考一百分啊。

  你这人真讨厌,我还没说完呢。我是说,这八门课在理想情况下才能一百。譬如老师心慈手软;我填上答案的那些题正确率百分之百……

  我说,行了,你别说了,你还是去五台山吧。

  北小武冷哼,靠,姜生,你跟你哥一样没良心。说完这话,他停顿了一下,半晌,问我,姜生,凉生最近好吗?

  我低头,看着脚尖,不作声。

  其实,我也不知道凉生怎么样。

  下午收拾宿舍的时候,凉生来找我。

  他给我买了一瓶桔子汽水,递给我,说,姜生,咱们什么时间回家啊?

  我说,我想现在就回去,不过,你有事的话,就先忙,我在这里等你几天就是了。

  凉生笑,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其它的安排。如果没有的话,咱就回家。

  我说,那好吧,不过,我得先陪小九到处逛逛,然后回来找你,咱再回家。嗯,这样你也可以多跟未央多聊一会儿。

  凉生笑了笑,说,未央早回家了,她说她考试得不好,心情不好,想早回家。

  我冲凉生撇撇嘴,怪不得你也想早回家呢。

  凉生摇摇头,叹气,姜生,你的小脑袋里每天乱七八糟装些什么啊。

  我说,哥,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找小九了,估计她在学校门口等我了呢。

  凉生点点头,说,你注意安全啊。

  我头也顾不得点就急匆匆向校门口跑去了。

  小九在校门口正像一个无头的苍蝇一样绕来绕去,我估计她是等久了。果不然,她见了我就大吼,她说,姜生,你他奶奶的进停尸房停尸了吗?这么晚才过来?

  我冲她笑,说对不起啊,刚才跟凉生商量什么时候回家了,耽误了一下。小九,你就别生气了。

  小九今天穿得很特别,一身华丽的黄色,跟一只大柠檬似的,确切的说,是一只正在生气的柠檬。如果再加俩黄色的翅膀的话,就像一只刚从鸡蛋壳里跑出来的小鸡仔。

  我说,小九,我终于明白了北小武为什么对你这么念念不忘。就是你每次的造型都这么深入人心,他想忘都忘不了。

  小九说,姜生,你少来,我不跟你贫了。咱先忙正事去吧。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3:59:00 | 显示全部楼层

矿难,夜色如水(1)

晚上,北小武他妈拉着几乎被毁容的北小武来到我家院子,她脸上皱起的纹可比北小武满脸牙印还要醒目。母亲不停端茶倒水,不停的赔礼道歉,直到深夜,北小武和他那一脸牙印才从我面前消失。临走时,北小武他妈还从我家墙上拽去一大串红辣椒。

  我因凉生挨了母亲的揍。

  这是温善的母亲第一次对我动手,她一边用藤条打我一边哭,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魏家坪眼里的针啊!让你小心做人,你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啊,非要整个魏家坪都知道你的存在啊?你怎么这么欺负人啊?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母亲的话全是说给凉生听的。她是个心慈的女子,如同很多小说里描述的那种遭遇遗弃的女子一样,软弱唯诺。

  藤条抽向胳膊上的凉生咬下的伤口时,我就哆嗦成一团。在门帘后偷看的凉生就紧紧地捂住眼睛。

  月光如水啊。

  如水的月光下,软弱的母亲无助地举着鞭子。头发散着,泪水飘落。而四岁的小女儿永远理解不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悲苦。

  那个叫姜凉之的男人,当他还只是魏家坪一个无能的穷教书老师时娶了她,相依为命!她为了奉养他的卧病在床的父母,为了不给他添生计上的压力,在两次怀孕后,都无奈的做掉了。每一次他都抱着她哭,说,对不起。这个男人流着眼泪对她发誓,将来他一定给她一个幸福的家,一群健康的孩子!后来,他果真做到了!他出息了,成了省城有名的大记者时,却在外面有了新欢,一个同他一样有文化有层次有见识的女记者!他们幸福着!缠绵着!甜蜜着!陶醉着!一个乡下的农妇却在遥远的魏家坪忍受着!痛苦着!挣扎着!等待着!她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家,并且有了孩子。她却不敢吭声,不敢哭也不敢闹!她明白,他没有同她离婚,就是因为公婆对她勤劳忍耐的喜爱与需要,以及她永远不会干涉在他风生水起的私生活中。

  几天前,那个叫姜凉之的男人和他的女记者爱人一同来魏家坪的煤矿进行采访写实,却被突发的矿难埋入井下,女记者死了,风花雪月没了。那个叫姜凉之的男人如今躺在医院,生死难卜。只有下堂妻陪在病榻前。他吩咐她,把儿子接到魏家坪抚养,若他死了,更要好生抚养。是的,他无需请求她,只消吩咐。有种女子,一生可悲。人生时可以欺,死后亦可欺。

  这个可悲的女人便是我的母亲。此刻,她散着发,落着泪,如同失魂一般。至于父亲的事,我到十三岁以后才弄清楚,才理解过来。也是从十三岁起,我有了一个极坏的习惯——在半夜张开眼睛,极力张大瞳孔,试图看清糊满报纸的天花板,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寻找那种美丽的夜晚,夜色如水!月光如水!

  曾经,就在这月光如水的夜里,母亲责打了我,又抱着我哭,她说,姜生啊,我的命啊。

  我是母亲中年后才得到孩子,她是那样的珍视我,她一生不曾拥有什么金玉珠宝,而我就是她的金玉她的珠宝。她把对前两个没能出生的孩子的内疚全化成爱,放到了我身上。可今天,她哭完后,依旧罚我在院子里站着。

  那天晚上,月亮是那样孤单,我赤着脚站在院子里,只有小咪热乎乎的小身体偎在我的脚边。

  半夜时分,凉生偷偷的从屋子里跑出,他小声地唤我,姜生,姜生。

  我看看他,一脸委屈,低下头,裸露的小脚趾不停翘来翘去。

  他扯过我的手臂,心疼的看着上面暗红的牙痕,流出的血液凝结成暗红色的疖子。他问我,姜生,还疼吗?

  我摇头,又点头,然后就拉住他的胳膊哇哇的哭,眼泪鼻涕擦满他干净的衣袖。

  他咬着嘴唇,说,姜生,对不起啊。

  他这么一说,我哭得更厉害了。

  他用袖子猛擦我的眼泪,说,姜生,别哭了。都是凉生不好!凉生以后再也不让姜生受委屈了!否则,就让天上的月亮砸死!

  我停止了哭,喊他哥,我说,还是别让月亮砸死你吧,以后要是姜生再受委屈,你就用红烧肉砸死我吧!

  我边说边用粉红色的小舌头添嘴角,试图回味下午吃的红烧肉的味道。六岁的凉生愣愣的看了我半天,哭了。后来我们上小学时,老师让大家谈理想,那帮小P孩不是要做科学家就是做宇航员,只有凉生傻乎乎的站了半天说,他将来要做一个会做红烧肉的厨子。引得一帮学生狂笑,被老师罚在门口站了半天。理由是扰乱课堂纪律。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3:56:00 | 显示全部楼层

凉生,就这么狭路相逢

十三岁那年,我突然有了一个极坏的习惯。

  我习惯在半夜张开眼睛,极力张大瞳孔,试图看清糊满报纸的天花板,然而,在这黝黑的夜,一切只是徒劳。

  夜只是这样隆重的罩满我身体,我缩在被子里,小小一团。我想,我怎么就一点也找不到别人小说里所说的夜色如水的恬静美丽呢?我只能在半夜听到父亲的咳嗽声,母亲柔肠百结的轻微叹息声,还有凉生熟睡时所发出的均匀呼吸声。

  我看过凉生睡觉时的样子,他喜欢侧着身子,黑色的小脑袋埋在枕头上,长睫毛像两只熟睡的天鹅一样憩息在他闭着的眼睛上,略薄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白色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这种柔和的粉色皮肤在魏家坪这一带孩子身上是极少有的。所以,在我年少的意识中,凉生是与我不同的,与整个魏家坪的孩子都不同。我喜欢在他睡午觉时,用初生的小草尖探入他的耳朵里,看他被痒醒,我就猫着小身体,躲在他床边,学我们家小咪猫叫几声。凉生眼都不睁,就可以猜到是我,嘴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姜生,别闹了,睡觉呢。

  他叫凉生,我叫姜生。

  四岁之前,他与我的生活没有任何瓜葛。

  四岁那年,一个阳光挂满半个山坡的美丽午后,一脸疲色的母亲把一个如同电视里才能见到的好看的小男孩带到我面前,说,姜生,这是凉生,以后你就喊他哥。

  四岁,尚是记忆模糊陆离的年龄,我的眼里只有泥巴小草狗尾巴花,不知道什么叫天灾人祸!造化弄人!更不知道这些天里,魏家坪发生了一场惨烈异常的矿难!遇难的有四十八名矿工和两名记者。在我眼里,魏家坪的天还是那样蓝,水还是那样清。所以当母亲把凉生带到我面前时,我一边甩着清脆的童音喊他凉生哥哥,一边背着母亲冲他做了一个奇丑的鬼脸。

  可能是我做的鬼脸实在太难看了,所以把好看的凉生给吓哭了。

  凉生哭的时候用胳膊挡住脸,努力的憋住声息。魏家坪的孩子哭起来可没他这么斯文,他们都是直接张着大嘴巴,哭得歇斯底里惊天地泣鬼神。我对凉生的好感就从他这斯文一哭开始的。

  凉生刚来的时候,非常喜欢哭,每天夜里,我都能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小声抽泣。

  我就包着枕头,挨到他枕头前,在暗夜中,瞪着眼睛看他哭。夜色浑浑,我只能看到他细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黑色的小脑袋不停的抖。

  我说,凉生你怕黑的话,那姜生陪你睡。

  他似乎对我没有太多好感,边抽泣边抗议,谁怕黑了?

  我就愣愣的站着看凉生哭。

  他转身,眼睛红红的,他说,有什么好看的啊?

  我撇撇嘴巴,像条小鱼一样钻回被窝,挨到母亲身边,我说,妈妈,是不是城里人哭的感觉比吃糖块还幸福呢?

  幸福是我学会的第一个词语,但母亲并没因此表扬我,她给我盖好被子,说,姜生,你记住,凉生是你哥!不是什么城里人!以后不能胡说,你一定要记住,凉生是你哥!

  仿佛圣命难违一般,四岁时,我与凉生,六岁的凉生,狭路相逢。我不能也不知道去问,这个被唤作凉生的男孩,为什么会突然来到我们家?

  只能这样注定,他是哥哥,而我,是妹妹。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3:5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魏家坪,凉生与北小武之战

凉生来之前,父亲总是很忙,只有过年的时候,他回家看爷爷奶奶,我才能见到他。如此一算,我们不过见过四个照面。他高瘦,一脸寡淡的表情,对我似乎也无太多喜爱。这样也好,反正我也不算喜欢他。不过,如果他能像北小武的父亲那样老让自己孩子骑在脖子上做大马,我想我还是可以喜欢他一小下的。

  母亲看得出一个小女孩对男性家长宽厚怀抱的向往。依恋对于正在成长的孩子来说,是一种不能抹杀的天性。所以,她总是一边忙碌一边跟我说,姜生,你爸是咱魏家坪最了不起的人物,所以啊,他不能总在咱娘俩身边。他是个大记者,每天忙啊忙的,姜生,你爸是为了咱娘俩呵。

  说完,她会抹抹额头上的汗珠,冲我笑,嘴角却是一个苦味道的弧线。

  这样的话她一直说到凉生来到那天。从此,她便学会缄默,如同魏家坪那口废弃的枯井那样,深深缄默在更多农活和操劳之中。

  她给凉生做最好的饭菜,凉生却很少吃,眼神淡漠中带一丝胆怯,眼睛溜溜的,不时望向我。

  母亲看着胃口恹恹的凉生,转脸对我说,姜生,你要让着哥哥啊。妈妈去医院看爸爸。

  母亲走后,凉生问我,姜生,妈妈生气时会打小孩吗?

  我摇了摇头,盯着他眼前的红烧肉直流口水,闭上眼,胡乱扒饭。我想闭上眼睛的话,土豆块我也能吃出红烧肉的味。果真如此,土豆块不仅有红烧肉的味,而且还和红烧肉一样软。我美滋滋的大嚼,睁开眼时却见,凉生正踮着脚,那么认真地一筷子一筷子往我碗里夹红烧肉。

  他冲我笑,说,姜生,你慢慢吃啊。你看你那样子,真不像小女生呀。

  我冲他做鬼脸,这次没把他吓哭。

  吃过饭,我就带着他去魏家坪最大的草场上捉小虫子。见到北小武正在率领一帮小P孩玩战争游戏。他一眼就看到了我身边的凉生。他就喊我,姜生,那是谁啊?你小女婿吗?

  魏家坪的孩子有口无心,甚至他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凉生的脸竟然红了,城市里的孩子,脸皮是这样的薄。

  我把北小武从“碉堡”上拽下来,拉到凉生面前,说,他叫凉生,是我哥。

  北小武看着凉生,咧嘴笑,我叫北小武,这里的头儿。

  凉生也笑,嘴角抹开一个无比漂亮的弧,阳光下,像个美丽的娃娃。

  那天我们玩得很疯。孩子总是忘事,凉生那天下午一直很开心,他捉了最多的虫子。也忘记了哭。

  只是北小武一直在我屁股后面唧唧歪歪,姜生啊,你们家怎么净是这么怪的名啊?哎呀,我忘了,你家老头子叫姜凉之。怪不得呢。

  我不知道谁叫姜凉之,可凉生知道。小孩子喊对方家长名字通常多有骂人的意味,但我相信北小武只是嘴贫而已。凉生却不这么认为,他毫不客气地对北小武动了拳头。

  他们俩厮打在一起。北小武是小人,他动手;凉生是君子加小人,又动手又动嘴,北小武被凉生咬得吱吱乱叫,他渐渐不撑,就喊我,姜生,奶奶的,你还不来救救我啊!

  我本以为北小武那帮小P孩会对凉生群起而攻之,没想到他们更小人,只在一边静静的看北小武落败,我想若是北小武占上风的话,凉生早被这些人殴打致残了。这是第一次我领教魏家坪孩子的小人作为。我去拉凉生,我说哥,咱走吧。别咬了。

  那感觉就像邻居唤自己的大黄狗,大黄,别咬了!走!

  凉生咬得太过投入,所以当我的手伸向他面前时,他也毫不犹豫地落下牙齿。直到听到我的惨叫,他才惊觉,扔下一脸牙痕的北小武。抱住我流血的手臂,喊,姜生,姜生。我皱着的眉心渐渐的淡开,因为,我看到了凉生眼角惊慌失措的泪花。

  我皱着眉说,哥,我不疼,咱回家吧。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4: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凉生,就让我做私生子吧

我和凉生读书很用功,因为老师说,读书是我们离开魏家坪唯一的路!凉生本来就不属于魏家坪,所以他极力想离开!而我,因为凉生要离开,所以也想离开。

  我想吃凉生说的巧克力,我想去凉生所说的游乐场还有公园。我想成为他所说的城市小女孩城市小朋友。

  尽管,我觉得魏家坪的草场已经很美。

  凉生埋在沙里的生姜发了芽,绿绿的,很娇嫩,凉生抱在手里,不肯给我,他说,姜生,别胡闹,你会弄坏它的,弄坏了,我们就看不了姜花了。

  我问凉生,姜花好看吗?

  凉生挠挠头,想了半天,说,我没看过。不过,姜生,肯定比你漂亮。

  凉生是魏家坪最好看的男孩子。却也是魏家坪妇女最痛恨的男孩子!魏家坪那场矿难夺去了她们男人的命!她们认为,而那场矿难完全是因为姜凉之和他的记者爱人进入矿井,他们的不伦之恋遭到天谴,所以矿井塌方,而她们的男人也因此成了陪葬品!由此,她们认为凉生是不祥的,会给魏家坪和她们的生活带来更多的新的苦难!

  因此她们常常指使一些年龄较大的孩子,在放学路上,找凉生麻烦。

  有一次,凉生被那些少年给压在地上,泥土满身,血不断从他的额角渗出,我和北小武拽不动那些人高马大的少年,就向河边洗衣的妇女哀求。我们年龄太小,并不知道,她们才是暴力事件的指使者。

  她们只会疯一样嚷嚷,那个该死的私生子,就让他死去好了!

  那时间,我的心是那样那样的疼,因为我看到,当凉生听到私生子这个字眼时,眼神变得那么凄伤那么痛楚。

  我就像一只发疯的小狗一样,拼命的咬那些少年,他们的肩他们的腿他们的屁股,只要我能下嘴的地方,我就咬,狠命的咬。我和凉生,只想像平常的小孩那样,无忧的生活,我们只是孩子,理解不了大人的恩怨。

  北小武被我们兄妹咬过两次后,可能已经觉悟咬人是一门极其厉害的武功,便他决心好好研习这门秘笈,所以也不顾一切像我一样嘶咬。

  如此看来,北小武是个很仗义的男生!

  可仗义对我们三个小P孩来说,是这样微不足道。最终,我们三个被晾在地上,满身是伤。那一帮少年得意逃窜。

  我抹去嘴巴上的泥,试图拉凉生的手,可他的手握的紧紧地,泪花不停在他眼角绽开,我爬在他耳边,大着声音,我说,哥,你别哭,你不喜欢她们这么说你,我们换一换就是,我做凉生,你做姜生,我不怕别人骂我私生子!

  凉生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泪水滚滚而下。

  我和北小武一起把凉生扶回家。路上,北小武嘿嘿的笑,姜生,原来咬人是这么痛快。我抬头,看看他脸上隐约的暗伤,心里酸溜溜的,我想说,北小武,对不起!

  那年,我和北小武十岁,凉生十二。

  我们年少的生活就这样张牙舞爪的开始了。没法子,我和北小武不能眼看别人欺负凉生。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4: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何满厚偷了我家的鸡(1)

可是年少时光总不会永恒,人总会长大,当我的思维变得清晰起来时,我已经十三岁。我渐渐的明白,我与凉生的关系,以及父亲的种种过往。

  我依旧喊凉生哥。可是我看父亲的眼神却越来越冷冽,我也能感觉到,轮椅上的父亲眼神已经变得闪烁不安。我的眼睛,仿佛是一条无形的追命索!他已经很少在我面前对母亲大声说话,因为,此时的母亲,因为太多的操劳,已是风中残烛,生活的重负已让她过早衰竭。父亲似乎明白,如果母亲不幸离世,他将一无所有。

  有时,母亲给他喂饭,遇到肉,他会示意让母亲也吃一口。不可思议的是,母亲竟为他的善举而眼含泪花。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凉生的母亲,或者,我会有一个很幸福的家,而我的母亲,也不会为了生计,因为卖血掏空了身体!如同随时会凋谢的花。而凉生,他竟可以如此安稳的生活在我的家,享受母亲委曲求全的爱和奉献?

  但是我却遗忘了凉生的感受,其实,他何尝不是生活在前世今生的罅隙中,无从求救,无从呼吸。他的前生是她母亲对我们整个家庭的伤,他的今世是我母亲永远沉默的好。由此而生的内疚占据满他的生活。或许,他对我的疼爱也就是因为这份纠缠已久的内疚吧。

  凉生埋入沙里的生姜只发芽,从来没开过花。我不止一次问他,世上真有姜花吗?

  凉生的睫毛翘着,好看的如同女孩子一般。他想了半天,又看了我半天,他说,姜生,世上一定有姜花的。你要相信哥哥。

  我相信他。

  我的眼睛依旧在夜半时,极力张开,我透过夜色看清那些我总也看不穿的事,可是,夜色浓重,注定一切只是徒劳。我并没觉察,我的瞳孔从那刻起,多了一份怨恨,再也不曾清澈。

  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同凉生在一起,因为他什么事情都是让着我的。可惜我一直都没有意识到,那时的凉生内心有过怎样的凄惶。我只是在他笑的时候,跟着他开心的笑;在他仰望蓝天的时候,跟着他仰望蓝天;即便在他极其无聊的时候对我说“姜生,你猪”,我也会仰着纤巧的小下巴迎合着他,我就大着声音说,恩,凉生,我是猪。这个时候,他总会用杨柳枝,轻轻敲一下我脑袋,微笑的表情滑上他的唇角,午后的阳光都凝固在他坚定而忧郁的眼睛里。

  我安静的看着他侧光下的面孔,这时北小武从远处跑来,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凉生啊,姜生,何满厚偷你们家鸡了!你们家翻天了,快回去啊!

  何满厚是魏家坪最专业的白手起家之徒,简言之就是小偷儿。我却一直跟北小武说,我说北小武,我觉得何满厚是咱魏家坪最出息的男人,你看,魏家坪还有谁比他有本事,能把自己老婆喂得像他老婆那样膘肥体壮啊?北小武说,奶奶的姜生,你当那是养猪啊!

  现在“养猪专业户”何满厚在我家兼职偷鸡。等我反应过来,凉生已经奔出老远,北小武扯着我的手追在他后面。

  我和北小武跑相继在凉生身后跑回家,门外全是人,院子里一片狼藉。柔弱的母亲在石磨前不停的喘息,残疾的父亲跌下轮椅,躺在院子里,几根鸡毛滑稽的挂在他的眉毛上,凉生不顾一切跑向他,喊他,爸,你怎么了?

  我悄悄的躲在母亲身边,不知情由的同她一起流眼泪。凉生冲围观的人大吼,何满厚!粗重的青筋突起在他倔强的脖子上。

  何满厚从人堆里探出半个脑袋,懒洋洋的,我说了,刚才是黄鼠狼来偷的鸡!你们家怎么都不信呢?

  北小武扯起嗓子,凉生,别听这孬种的,我看到了,刚才他把你爸摔下来的!我靠!何满厚,你什么时候变成黄鼠狼了……北小武的话还没扯上尾音,便被他妈一把捞怀里,那情形就跟喂奶一样,吓了我一大跳。她妈干笑,小孩子知道什么,都说了,是黄鼠狼偷的。周围的人也跟着附和着。在魏家坪,我们这个家庭的地位,远不如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母亲柔弱,父亲残疾,两个孩子尚未成年,更重要的是,魏家坪的人不喜欢凉生!

  凉生的眼睛变得通红,涨满了委屈,疯一样扑向何满厚,却被何满厚一拳重重推倒在地。他固执的爬起来,再次冲上去;却被围观的人拉扯开,他们说,这孩子,怎么这样不知轻重?你何叔能骗人吗?

 楼主| 发表于 2007-4-17 14: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何满厚偷了我家的鸡(2)

何满厚一脸无辜,都告诉你了,你们家里不干净,闹黄鼠狼!说到这里,他啊呀一声惨叫起来——我的牙齿恨恨的嵌在他屁股上。他惨叫着大跳,试图挣脱,可我的牙却仿佛在他屁股上生了根似的。

  北小武被她妈绑在怀里仍不忘大叫,我靠,姜生,你的咬人秘籍什么时候偷着练到第十重了?

  我冲着他直翻白眼,我只想咬一口为凉生报仇,我怎么知道何满厚穿了一条什么奇怪的裤子,我的牙竟然拔不出来了?

  北小武她妈眼睁睁的开着我翻白眼,冲我妈叹气,你看了吧,不让你收留那不干净的野种。现在好了,好端端的自家闺女也跟着中邪了。

  凉生掰开人群,他吼,你们闪开,闪开,我要看我妹妹。但是他们怕他生事端,都紧紧勒住他,凉生急得嚎啕大哭。

  看着凉生像魏家坪那些野小子一样咧着嘴巴哭,我多么想喊他一声哥,我想说,凉生,咱不哭好吗?可看到满院狼藉的家,眼泪花掉了视线……

  泪眼模糊中,我同何满厚一同被村里人抬到诊所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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