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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影子

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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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14 22: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二集

    微微

    林岚走后我一直在问自己,这是不是就是我理想的生活,活在所有人仰望的目光里,而在没有人的时候,倒在地板上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睁开眼睛。

    我奔走在这个上层社会,用小老百姓一个月的工资来吃一顿饭。我每天都把自己扔在公司里忙碌,似乎这就是我以前一直想要抓住的物质的成功。

    我是成功了,可是我总是觉得怅然若失。

    我去监狱看过几次火柴,可是她都不见我。我每次都坐在探望间里等着火柴的出现,可是每次狱警都叫我回去,说她不想见我。我看着别人尽管隔着窗户仍然像没有间隔一样互相说话,我心里特别难受。我在想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后来我没有再去看火柴,只是花了很多钱找了很多关系,让人在监狱里把火柴照顾得好点儿。我似乎是在做一种补偿,一种忏悔。不然为什么我会在那些失眠的夜晚突然地就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流泪?

    林岚在深圳依然从事着广告上的工作,她的能力很强,这是我一直都知道的。我曾经和她所在的公司有过几宗生意,也有我公司的职员和林岚签过合同。每次,只要我知道是林岚负责的项目,我都是叫部门的人给她最大的优惠,甚至是无条件地退让。可是我都没有跟林岚讲过,后来我辗转地听到林岚在她的公司升职得很快,我突然很想流泪,我觉得很高兴。

    有次我去深圳开会的时候,看见林岚了,她穿着职业装,提着笔记本从会议厅匆匆而过。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我想林岚终于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善良却任性的小姑娘了。可是我却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高兴。

    过年的时候我还是会去看林岚的父母,我提过去的东西一年比一年多,而且钱也越拿越多,我觉得我都把林岚的爸爸妈妈当做自己的父母了。当我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觉得很温暖。

    我问老太太林岚回来过吗?老太太总是摇头,她说,没有,连过年都没回来,打了个电话,没说什么,就挂了……老太太还没说完,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她把筷子放下,就进房间去了。我听到老太太在房间里的哭声,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这些年来我想的最多的就是曾经的日子,那些我和林岚闻婧在一起的日子,我们三个把学校弄得乌烟瘴气,我们一起在北京城纵横,日子像流水一样干净。有时候想起来自己都会哭。

    我总是问自己,如果回到当初,我还会为了自己而出卖火柴吗?如果没有,我想现在我和林岚和闻靖和火柴肯定还是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好姐妹。我想起林岚闻婧那没心没肺的笑容,想起火柴火树银花的词汇,我的内心就突然刮过一阵风。那些地上的纸屑,枯草,就统统被风吹起来,刮到了天上,再也没有落下来。

    就像有些人一样,走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楼主| 发表于 2007-5-14 22: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三集

    顾小北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翻《追忆似水年华》。尽管我很早以前就在学校看完了这本书。我记得那个时候还和林岚在一起,我们一人买了一本,而且是不同的版本,她的是蓝色的封面,我的是白色的封面。我记得那个夏天,我们经常躺在学校的树阴下面看这本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那个时候的阳光格外明亮,如同穿透青春的那种清澈,让我觉得很幸福。

    林岚走后没多久,姚姗姗就和我分了手,我记得分手的那天她对我说,她说顾小北,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你心里面只有一个林岚,既然这样,我们发展下去没意思。但你要记得你伤害了我。我点点头,我说好。姚姗姗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拿咖啡朝我泼了过来,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以前她也这么泼过林岚,我突然体会到了林岚当时的痛苦。周围有很多人,可是我却觉得一个人都没有。姚姗姗说得很对,我没有给任何一个人带来幸福,我对她们的纵容,其实带给了她们最大的伤害。我闭上眼睛,突然就看见林岚忧伤的脸,那是我曾经爱了六年的脸。

    之后不久就听说姚姗姗找到了一个广告界很有名的大老板,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从电视上不断地看到她拍的广告,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小明星了。我觉得这样也好,这才是她一直追求的幸福,我给不了。

    其实林岚走的那天我去找她,我就是想告诉她我还爱她,可是她显然已经不爱我了。我发现自己当初的一些想法很幼稚。我一直很听她的话,她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喜欢宠她,纵容她,溺爱她,我心甘情愿地把她的脾气惯坏。她说分手,我就说好,我想等到有一天她不生气了,她会回来,我依然可以抱着她,站在北京的冰天雪地里看风景。可是当有一天,我却突然发现,她已经走了很远,再也回不来了,也不愿意回来了。因为她的身边突然多了个陆叙。

    陆叙的死给林岚带来几近毁灭的伤害,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去找她,因为我知道,在陆叙死后,她一定要人照顾,要人保护。可是她拒绝了我,还给了我一耳光。那一耳光让我清醒了,我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犯着多么愚蠢的错误。

    后来我去深圳找过林岚,可是,我看到她和一个男的在一起,那个男的开着车去接林岚下班,林岚坐在车里微笑,很幸福。我站在街的转角,心里想,林岚终于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了。我想她再也不需要人照顾了,她可以抵挡那些她曾经一直抗拒的风雨。其实我可以清晰地看见社会在她身上刻下的那些痕迹,历历在目,看得我怅然若失。

    我在北京找到了工作,做设计,搞文案。有时候我看到一些风格类似林岚的作品的时候,我都会觉得鼻子发酸。业内一些杂志上经常会看到林岚的作品,从那些作品里,我可以看到林岚真的长大了,她的气息,她的思想,她的生活,从那些设计里,萦绕出来,如同雾气一样将我淹没。

    我经常在做一个梦,梦里是永远的十七岁,林岚坐在我的自行车后面,我带着她,穿越了一幅又一幅明亮而伤感的青春。梦境一直延续,永不停止。

 楼主| 发表于 2007-5-14 22: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四集

    火柴

    我以前曾经听过无数的姐妹从监狱里出来对我描述里面非人的生活。可是当我自己真的进来之后,我却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能承受。也许是自己在乎的一些东西早就丧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吧,所以对生活,就不会再有失望。

    白天的时候我们在工厂里做一些简单的活,工厂的工作间很昏暗,可是屋顶很高,阳光从高高的窗户上射下来的光线很清晰,可以看到灰尘飞舞的轨迹。

    其实我知道,那天不可能是林岚告诉警察我会出现的,我知道林岚那个人,她本性善良到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去伤害到别人。所以很多时候我想要帮她。

    我记得以前我姐妹曾经发过一条消息给我,消息写得很庸俗很煽情,是写的“我一直以为山是水的故事,云是风的故事,你是我的故事,可是却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的故事”。我觉得林岚就是一直把自己活在别人的故事里,看到别人哭泣,她会比别人更难过,看到别人幸福,她就可以开心地微笑。可是她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幸福,当她一次又一次受伤的时候,她总是选择逃避,她对我说过,顾小北很懦弱,其实她自己才是真正的懦弱。她可以为了朋友去面对所有严重得超出想象的问题,可是她从来不敢面对自己。

    我知道微微来看过我好几次,可是我都不想出去见她,并不是我还恨微微,其实我早就原谅她了。换了是我,当时我也会保护自己。因为我和微微,都不能像林岚一样,为了别人而充满血性地活着。我们是自私的人。我记得微微曾经跟我说过,她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林岚和闻婧让我觉得纯净。我也是这么觉得。有时候我看见林岚和闻婧,我都觉得看到的是两个糊涂地降落到人间的天使。所以我没有出去见微微,因为我怕微微会一直内疚,会难过。其实谁看了我的样子都会难过。因为有天早上,起来刷牙的时候,我突然从镜子里发现自己的两鬓都白了,像是结满了北京冬天寒冷的霜。我叼着牙刷站在镜子面前哭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在监狱里哭。我觉得很难过,从未有过的难过。

    监狱的窗户都很高,可是依然可以看见天空,天空很蓝,因为监狱在郊区,天空没有污染。有时候我看到浮云无声地流淌过去,内心就充满了忧伤。觉得日子就这样流淌过去,而那些以前说着永不分离的人,早已经散落在天涯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5-14 22: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五集

    林岚

    再回到北京已经是三年后了。我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努力想回忆起当初这里的面貌,可是一无所获,我的内心觉得很空,像是行走在一座陌生的城市一样,如同我经常飞来飞去的旅行,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呆两天,然后又起程去下一个城市。一个一个繁华都只是我梦中的过客,可是我现在已经分不清楚哪儿才是我的故乡了。是北京吗?可是北京怎么让我这么陌生呢?

    我妈很高兴,买了很多的菜,她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我进去帮忙,她连忙摆手,说你去客厅里坐,看电视。我想起以前,我老妈都是躺在客厅里,指挥着我去厨房帮我爸做饭。那个时候我爱跟我妈贫,爱顶嘴,爱跟老太太叫板。可是现在,我觉得我成了一个远方来的客人。我坐在客厅里,突然发现沙发换掉了,不再是以前那张被蝴蝶咬得千疮百孔的沙发了,而是一张新的气味陌生的沙发。蝴蝶看着我,眼神很陌生,我伸出手去抱它,可是伸到一半就缩了回来,因为蝴蝶害怕我,它在朝后退。

    晚上吃饭,我妈一直给我夹菜,我爸爸也一直叫我吃。他们都没有说什么别的话。我知道,他们想问,可是不敢问,怕我伤心。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平静了,当初留在北京的那些事情,我都不愿意去想,去回忆,那让我觉得伤感。

    晚上我倒在床上,陪着我妈翻照片,我妈把以前家里所有的照片都翻出来了,一张一张地拿到我眼跟前儿,对我笑呵呵地说,你看看你小时候,多皮。我看着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发都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很多。我摸着我妈的头发,开玩笑地跟她说,老太太怎么最近没去美容啊?我妈笑了,用假装责怪我的语气说,你也知道我是老太太,老太太还讲究这些干吗,老大不小的。我突然想起三年前,我妈还在和我激烈地争论哪个牌子的面膜效果更持久。三年的时光过去了,一切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呢。三年,怎么突然就三年了呢?

    最后一个相册是我自己的,我翻开来的时候觉得心里开始隐隐作痛。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以前的事情了,可是看到顾小北看到闻婧看到微微白松,看到他们熟悉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一切记忆似乎都复活了。

    我问我妈,我说,妈,现在闻婧在干吗呢?

    我妈说,闻婧走了,和你一样,她和武长城一起走了,不过两个人走了也好,挺平静的。自从她被……自从那件事情以后,闻婧那孩子变了,我都没怎么看她笑过。有一天她来家里看我,说起你,她就掉眼泪,走的时候她还拿走了你和她一起拍的几张照片,她说她可能要走很久,叫我多保重。我妈望着我,她说,你说说,你们这些孩子,怎么都一个德性呢?

    我没接话,继续问我妈,我说妈,那白松呢?还和李茉莉在一起吗?

    我妈叹了口气,她说,白松挺好一孩子,可是……毁了。那个李茉莉不是人,骗了白松很大一笔钱后就走了,白松的爸爸气得进了医院。从那以后白松就开始……抽那个,就是吸毒!他妈妈每天都在家里哭,用绳子把白松捆起来,有一次我去他们家,正好看到白松被捆在地上,口里一直吐白沫,他妈就坐在地上看着他,一直哭……作孽啊……

    我眼睛很胀,我说,妈,您出去一下,我有点儿想哭。我妈点点头,说哎,哎。然后就出去了,我看到她出去的时候一直在抹眼泪。

    我躺在床上,眼泪一直流。我在想,三年的时光,为什么一切都变成这样了。

    我走在北京的大街上,满眼的繁华。北京越来越漂亮了。我记得我走的时候北京还没这么多华丽的建筑群,现在,满大街都是了,一点也不比深圳上海逊色。

    我去公司办了我要办的事情,然后就可以离开了。其实这次回来也主要是以前的公司有事。因为三年前我和陆叙合作的那个设计获奖了。这真是讽刺,我和陆叙的作品等了足足三年才获奖,这好像是一种暗示,我和陆叙之间的一切,都要等到很久之后,才可以了解,可以明白,可以实现。

    我在地铁站里看到墙上的广告牌,上面姚姗姗的笑容特别明亮,她现在很红,甚至连我的公司都为她拍过很多平面和很多广告。她有一个很爱他的未婚夫,是个广告界的大老板。她有一个公益广告就是在我们公司做的,她扮演一个充满爱心的使者,对每个人关怀。那个项目是我接的,我制作的时候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很麻木。在那次接触中,姚姗姗告诉我,她说她当初根本就没怀过小北的孩子,一切都是她骗小北的。

    我说你现在告诉我有什么意思。

    她很得意地笑了,她说没什么,就是告诉你,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你如果还想要的话尽管去找他,他还是很纯洁的。

    灯光下姚姗姗很漂亮,的确像个充满爱心的天使。一个幸福的天使。

    我转身走进洗手间,过了很久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脸上都是水,别人问我怎么了,我说精神不好,洗了把脸。

    我在北京呆了三天就离开了,我没有去找微微,没有去找顾小北。因为我不知道我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会不会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有个词语叫物是人非,这是我见过的最狠毒的词语。

    我也没有再去陆叙的墓地,我想,当初我送去的花,也许早就成了尘土,散在天涯各地了。只是我很想知道,那张嵌在墓碑上的照片,有没有变黄,如果有,我想我肯定很难过。因为在我心里,陆叙永远活着,而且永远活得那么年轻,那么好看。

    离开的时候我对我妈说,妈,我有了新的男朋友了,快订婚了,下次带回来看你。我妈很高兴,她一直点头,说好,好……我的男朋友叫程少枫,一个学理工的工程师。人很老实,善良。我靠在他肩膀上的时候觉得很平静,没有波澜。不像当初靠着顾小北内心一直狂乱地停不下来,也不像和陆叙在一起时悲欢都那么明显那么起伏。

    三月的北京到处都是飘扬的柳絮,扬花,格外好看。

    我坐车离开去机场的时候,很安静地在车上睡着了,车窗外是明媚的阳光,照在北京每一条马路上。我觉得一切似乎都是一场梦,那些曾经鲜活的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我的生活,在深圳,在我安定的男朋友身边。这场梦我做了二十年。梦里我和一些人从幼儿园手拉手地走到了大学,然后突然有一天,梦醒了,我再也看不到这些人了。

    什么都消失了,只记得一首歌,那首歌是我们在幼儿园学的,那是我们在梦里学会的第一首歌,那首歌老师教我们,我和闻婧微微一教就会,白松学了很久,我们都笑话他。那是一支特别纯洁的歌谣,只是后来,当梦里的我们都长大了,我们在卡拉OK厅里再也找不到了,那首歌叫《梦里花落知多少》。

    我又睡着了,梦里的那些人又回来了,站在我面前对我微笑,一如当年。他们还是小孩子,可我已经长大了,梳着小辫子的微微和闻婧,流着鼻涕的白松和爱穿白毛衣头发软软的顾小北,他们的声音很甜,童声很好听,他们在对我唱: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全文完
 楼主| 发表于 2007-5-14 21:5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我到达和微微约好的咖啡厅的时候,微微已经站在门口了,那一张脸黑得跟炭似的。我看见咖啡厅的老板站在她身后,愁眉苦脸跟放了两百块钱出去收不回来一样。也难为他了,谁店门口弄微微这么个黑脸女金刚,哪儿还有生意啊。于是我上去解救了他,我把黑金刚带走了。

    微微开着一辆本田载着我往一广告公司奔过去,一脸杀气腾腾地继续把汽车当飞机开。我十几个小时内在北京城里坐了三趟“飞机”,您说这四化发展得多迅速啊。

    微微恶狠狠地对我说,林岚你丫总有一天睡死在床上。

    我一听就乐了,我当然死在床上,难不成我还站着死撒丫子跑着死,这话说得多新鲜啊。我没说话,冲微微摆着蒙娜丽莎的微笑,我毕竟也是一知识分子,杀人要杀于无形之中,跟无影毒似的。

    微微见我那样先是一愣,然后笑了。我估计她也明白过来了,她说,林岚你真是一妖精。

    见她不生气了,我就开始细水长流地跟她讲昨儿个我是怎么栽在一茉莉和一碉堡手上的,进一步化解她的戾气和洗清我的罪孽。当我讲到顾小北交了个新女朋友的时候微微的一张脸又黑了,当我讲到我特英勇地把那一杯烧刀子一饮而尽的时候,微微一脚急刹,我立马跟蛤蟆似的从座位上“嗖”的一声腾空而起咣当撞在挡风玻璃上,最诡异的地方在于我一边腾空一边还在历数姚姗姗那碉堡的罪行,想想我真牛掰。

    也难怪微微反应这么大,微微从小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我一直把她当做我的姐姐。在微微眼中我和顾小北那是手牵着手走向教堂,然后再手牵手走向棺材,死了还得在墓碑上刻“分得开我俩管你叫大爷”的那种人。在以前的各种场合,每次有年轻的帅哥过来和我搭讪的时候,微微都一脸严肃地告儿他们:人家可是一结了婚的人。保管立马跑得没人。我总是说你丫下次要再挡我红杏出墙的机会我就灭了你。而顾小北总是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脸的温柔。而微微这人就是不怕灭,或者她心里压根儿就觉得我灭不了她,依然一如既往地阻挡我所有出轨的机会,把男人从我身边往外面踢,一踢一个准,要中国队能有那脚法,还不玩儿似的把巴西拽下来。

    所以我也没机会出轨,我和顾小北这辆幸福号列车依然轰隆隆地朝红毯驶过去。

    微微停下车对我说,你丫就让顾小北这么欺负你啊。

    我没说话,捂着我的头,那一大包疼得我还没缓过劲儿来,微微以为我难过呢,盯着我特严肃地说,没事儿,林岚,真没事儿。我一见她那阵仗跟闻婧似的,她俩都是烈火金刚脾气,偶尔温柔一下马都能给吓死。这不我也吓死了吗,吓得在那儿热泪盈眶的。
 楼主| 发表于 2007-5-14 21:52:00 | 显示全部楼层
车开到一特豪华的写字楼前停下来,我和微微从车里出来,一制服小青年立马跑过来帮微微停车,微微从口袋里抽出一百块银子刷地就甩出去了,我看着那叫一个心疼。我打量着微微,浑身珠光宝气,而且不像姚姗姗那么庸俗,特有格调特有气质。光她身上那件刺绣,估计就够我在电脑上挥舞两个月的鸡爪子。想想以前,我和微微都是学画画的,而且她比我有天赋多了,我还在念广告系的时候,微微已经退学了,她说学校学不到什么东西,她要单枪匹马地去社会上闯。两年过去了,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吃食堂,而微微则三不五时地拉一票人开车去昆仑顺峰这种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山吞海喝,一顿饭的银子够我花俩月。不过微微跟我说过,她说别看现在人模狗样走哪儿都吆五喝六跟一慈禧老太太似的,背后的心酸自个儿知道。其实微微不说我也知道,微微在很多个晚上打电话给我,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哭,止都止不住,哭完了又把电话挂上。如果微微是在风雪中的野菊花,那我整个就一玻璃温室里的恶牡丹,还套着一塑料袋防风。

    电梯蹿上十七楼,我和微微走在走廊里,微微走得特别气宇轩昂,我在她背后跟一小秘似的。其实连小秘也不像,瞧我穿一牛仔裤外加一T恤,整个一柴火妞。过往人群都对我行注目礼,估计是见过男的带女秘书女的带男秘书还没见过女的带女秘书的,真新鲜,我估计牵条狗进写字楼都没这么稀罕。

    微微对我说,林岚,你是新人,还没毕业,我估计月薪最多给你撑到四千,你看成吗?

    我差点摔出去,我说,您这话可把我说傻了,我还琢磨着能不能上两千呢。其实月薪无所谓,我就锻炼锻炼自己,万一大四一开学学校看我像柴火妞要把我分去边远地区,那我还可以借找着落脚地儿了耍大牌不服从分配不是。说完这话我觉得我真虚伪。幸好天上没云彩,否则雷早就劈下来了。

    进了房间,我看见了今天接待我们的人,一小青年,长得倒蛮英俊的,瘦瘦的,西装穿得跟平面广告上的模特一样,看上去特别干净。

    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来,微微就跟我介绍,这是陆叙,这是林岚。我坐在他面前,近看才发现这小子长得特俊俏,眼睫毛比我的都长。我脱口而出,你睫毛膏用什么牌子的?说完三个人立马吓傻了。

    我估计是跟闻婧微微她们说多了,一时还没习惯装淑女,现在可好。我坐直了身子双腿夹紧连屁都不敢放,陆叙在那儿咳嗽了一声,然后对我伸出手,说,我叫陆叙。特有风度。

    然后他对微微说,微微您介绍的人我肯定不敢说什么,用肯定是没问题,不过月薪我只能付到四千块,您看成吗?

    我一听心里就踏实了,已经准备站起来走人了,结果微微在那儿坐得跟老佛爷似的,慢悠悠地说,四千可不成,起码六千。我一听这话当场血压噌就上去了。我用手在下面碰了碰微微,她倒好,反踹我一脚,要知道你穿的可是牛皮靴啊,要搁平时我早龇牙咧嘴地扑过去了。

    陆叙看着微微,沉思着,微微继续扮老佛爷,我也在旁边硬装大头蒜,表情跟绝世清高的艺术家似的——其实艺术家不是清高,而是你钱不够,清高只是拒绝你的一种最好的手段。

    微微见陆叙不说话于是玩得更狠了,她噌地站起来说你慢慢考虑吧,我可没工夫这样耗着,说完转身踢着正步往门口走,我心里在淌血啊,可是没办法,只能跟在她后面踢正步,不过我没穿靴子,踢起来没微微那么理直气壮。

    微微正要出门手都按门把上了,陆叙突然说,等一下。

    我看见微微脸上邪恶的笑容,我知道这厮又胜利了。

    陆叙说,其实说实话我们的正式员工刚进来月薪都没这么高,既然是微微姐介绍的,那么不知道可不可以先看看她的专业功底?

    微微眼睛一瞪说,你怀疑我啊,我微微什么眼光,给你推荐过的女的哪个让你不满意过了?我听了这话觉得特别扭,倒好像我是一坐台小姐而微微是我妈妈桑,眼前这个陆叙就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嫖客。

    微微说,我这么告诉你,我能做出来的东西林岚就能做出来,以后要有什么你交代的事儿林岚做不了我微微立马打车过来给你做,白给你做,成吗?

    陆叙笑了,笑容特干净,像一大学生。

    他说,微微姐您这样说了那就没问题了,然后他转过来望着我说,林岚你随时可以来上班了。顺便告诉你,我是你顶头上司,合作愉快。

    他伸出手我赶忙握过去,心里想的是六千块啊!整整六千块啊!
 楼主| 发表于 2007-5-14 22:0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春节一晃就过去了,可是雪还是不停。我觉得今年的雪特别多也特别大。我开始忙着找工作的事情。我不想再找微微帮忙了,陆叙本来也要帮我的,但是我不想再靠他的关系进公司,我不想被别人一直戳脊梁骨。可是我忙了一个星期依然毫无进展。于是我爸帮我打了个电话。我那么努力都没有成功的事情就在我爸半开玩笑的口气里解决了。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上永远存在着一些无奈,而这些无奈,你永远无法改变。

    我找到工作那天白松给我个电话,说是我找到工作,为了庆祝我在北京的重生,于是他们集体决定我请客。我知道一切都是借口,要我请他们喝酒才是真的。我说成,然后挂了电话后就打手机给微微说又要问她借场地了。

    那天晚上顾小北和姚姗姗没有来,陆叙公司加班也来不了。只有白松和李茉莉来了,还有闻婧微微和火柴。在喝酒的时候我都尽量不去看李茉莉,生怕自己的目光泄露了心中的秘密,我就低头喝酒,反正这红酒兑得淡,再怎么喝也喝不醉。

    喝到后来他们提议分帮派,喝啤酒,我和闻婧一组,白松和李茉莉一组,火柴和微微一组,白松不服,指着我和闻婧说她们俩酒量跟济公似的,谁喝得过她们啊,再说了,茉莉又不喝酒。火柴说去你丫的你是不是男人啊,谁叫这儿只有你一个男的,不服也得服!实在不服就给打服了!结果火柴自我受诅咒,一直输,微微也跟着喝了很多酒,大骂她不会划拳。不过喝到一半的时候风水倒过来了,白松连着输了三盘,火柴一边倒酒一边特淫荡地笑,我估计她早就喝高了。她的酒量撑死也就两瓶儿。白松说,不成,茉莉不能喝,她不会,我帮她喝了。说完就去拿杯子。火柴一把夺过来,说,操,装什么处女啊,丫陪客人喝酒的时候十瓶之内从来没脸红过,操,这会儿装得倒挺像的,我告儿你小茉莉,今儿你要不把这……我听着苗头不对,赶忙把火柴手里那杯酒朝火柴嘴里灌,让她下面的话不能再说出来。可是就是这样,当我转过头去的时候,我看到李茉莉的脸突然就白了,跟在水里泡了两个时辰一样。我的心当时就凉了一大半,看来火柴说的是真的。

    白松还在笑,笑着笑着笑容就凝固在脸上,我看着那个僵死在他脸上的笑容觉得特别可怕。白松沉下脸来问我,他说,林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死死地盯着我,看也不看旁边的茉莉一眼,我让他盯得直发慌。

    我看了眼李茉莉,她咬着下嘴唇,咬得都快出血了。我说,你有病啊,火柴喝高了说的话你都信,脑子进水了吧?昨天火柴还在我妈面前说我出去接客呢,你倒是信还是不信啊?

    白松说,那你干吗堵着她不让她说下去?

    我算没词儿了,我望着火柴,估计她酒也有点醒了。酒后吐真言,我发现什么事情都是在喝了酒之后昭然若揭的。上次也是白松喝多了,然后让我面对了一个至今都让我无法承受的事实,一想起来我就难过。我觉得今天似乎历史又要重新演绎。

    我望着白松,又望了望李茉莉,我把杯子一摔,我说白松,你不相信我林岚没关系,你总不能不信李茉莉吧,人家好歹跟了你这么久!你丫有点儿人性行不行算我求你了大爷!

    我不管了,我要把这个话留给李茉莉自己去说,要我当着白松的面睁着眼睛装瞎子实在是有点儿难度,我怕舌头打结再也解不开。

    李茉莉站起来,我看到她眼里充满了泪水,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出去了。白松低着头也没说话,停了一会站起来追出去了。我突然想起当年在学校运动会上白松跑四百米时候的样子,那个挥汗如雨飒爽英姿的白松在我脑海里依然那么清晰,像刀刻下的一样,成为一幅散发时光香味的木版画,我在想,当年他是朝着心里的理想朝着那个辉煌的终点奔跑过去,而如今,他跑向的终点到底是什么呢?

    我望着白松的背影觉得很难过。我不知道以后的某一天我会不会看见白松的眼泪,就如同当初白松在我面前流下的眼泪一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闭上眼,忧伤兜兜转转,散也散不开。

    火柴没说话,微微也没说话,我知道,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有很多想法,只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生活,就是这样,永远占领着绝对的领导地位。当无数的傻子高呼着自己控制了生活自己掌握了命运,却没有看到,生活站在更高的苍穹之上,露出的讥笑嘲讽的面容。

    第八十集

    开始了工作之后我觉得生活变得平静一点了,没有了前一段时间那些让我觉得铺天盖地的恐惧,似乎一切都进入了以前的轨道里,所有的列车都平稳地朝前面滑动。微微依然很忙碌,每天出入各种饭局应对各种面孔。火柴依然带领着姐妹冲锋陷阵地占领着男人们欲望的领地。而白松和李茉莉似乎也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偶尔和陆叙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

    可是我很早就听过一句话,说河流表面的平静往往催生底层的暗涌。只是我没想过这些暗涌会这么强悍,几乎淹没了我的生活。

    那天我打电话给闻婧的时候本来是问她周末有没有空陪我去买衣服的,结果她一接到电话就心急火燎地对我说,林岚,你怎么还有心情买衣服啊?微微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我有点糊涂,我说你慢点儿说,慢点儿,怎么了?

    微微被抓进局子里去了!

    我靠,不至于吧?她没交税还是怎么着啊?

    要是真没交税就好了,我他妈不用找我爸,我自己都能把她捞出来。丫卖药被抓了!

    药?什么药?我有点儿蒙了。

    操,毒品!海洛因!

    我当时就傻了,我从来没想过微微会和这样的事联系在一起。在我的观念里面,火柴从事的行业就已经游走在我所能接受的法律底线了,可是现在微微竟然和海洛因扯在一起,这可是真正的和法律对着干啊!

    我说闻婧你别急,我现在就去找顾小北他爸,他爸好像在公安局挺有地位的。没事儿的,能捞出来。

    我听闻婧的声音都有点带哭腔了,的确,我也很怕,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遇到过的最严重的事情。这可比姚姗姗和顾小北跟床上睡了一宿严重多了。

    我挂了闻婧的电话就打到顾小北家,电话通了,是顾小北接的电话,他听出我的声音,有点惊讶,我说找你爸爸,快点。我知道顾小北挺疑惑的,可是他什么都没问。他知道我的脾气,我想告诉他的总会告诉他,而我不想说的,一辈子也不会说。

    我听到他爸爸的声音的时候有一瞬间的伤感,因为以前我去他家的时候他爸爸对我特别好,老是做这个做那个给我吃,而且老爱拉着我和他一起翻小北以前的照片儿。每次我都指着照片里小时候的顾小北说,多可爱一孩子啊,结果长成现在这副模样,毁了。

    可是我知道现在不是我伤春悲秋的时候,微微还在局子里呆着呢。

    我把事情大概跟小北他爸讲了一下,他爸考虑了一下问我,微微到底有没有做这事儿,林岚你跟我讲实话,如果微微真做了,那我想真做了的办法,如果她没做,那么我想她没做的办法。被小北爸爸这么一问我有点结巴,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按照微微的个性,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可是事情并没有明朗,我也不好乱下结论。其实当时我心里是在想,就算微微真做了,我也得把她给捞出来。我对小北的爸爸说,我说伯伯,微微真不是那种人,我知道,尽管她事业上很好强,可是违反法律的事儿她是不会去做的。叔叔,我不说您也知道局子里是什么地方,您照顾照顾,不然微微在里面受不了的,她再强也是一个女孩子家……我说着说着挺激动的,都语无伦次了。

    小北他爸爸对我说,林岚你别急,你现在就去看微微,问问怎么回事儿,回头再告诉我,我再帮你想办法。你放心,有我在,微微肯定没事儿。

    我挂了电话没一会儿,闻婧的电话就来了,她说她在我楼下,叫我下去一起去看微微。我穿好衣服就下楼了,还在楼道上就听到她在楼底下死命地按喇叭,惊天动地的。再急我也就这速度,你总不至于叫我跳下来吧。

    闻婧把她爸爸的车开来了,我一出楼梯她就叫我上车。

    我坐上去,闻婧问我,给小北他爸爸打电话了吗?

    我说打了,老爷子叫我们先去问清楚怎么回事儿。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不知道,我要知道我就没这么急了。

    急也没用,开稳点儿,不然神仙找到了也没办法救微微,还得搭俩小命儿进去。

    操,你以为这世界真有神仙啊,我告诉你林岚大小姐,这世界上真正的神仙只有金钱和权利,我这次豁出去不要钱不要脸了,我不信把微微弄不出来!

    听了闻婧的话我有点感动又有点忧伤。我知道我们这几个人是谁出了事儿另外的人都恨不得事儿出在自己身上的那种。可是我也觉得伤感,我突然觉得闻婧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什么都不知道跟着我和微微瞎胡闹的孩子了。

    我看着窗外,天很黑,我估计又要下雪。

    我坐在长桌子这边,微微坐在那边。我看到她眼睛里都是血丝,肯定一晚上没睡觉。谁能在局子里睡得特安稳那才真叫牛掰。

    我伸过手去握着微微的手,冰凉冰凉的,我当时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我去过微微的家,那个地方让我觉得特舒适,巨海的沙发和床,到处都是软的。可是我知道这里到处都是硬的。我有点无法想象微微在这儿都能挺下来。

    微微低着头,很小声地说,是火柴。

    我本来有点蒙,可是一看到微微眼里的泪水我就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我说微微你放心,你肯定没事儿。真的。我不敢说下去。我觉得这一段时间以来我变得很脆弱,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坦克,也不是那个受了伤也装得很牛B的穿防弹衣的大尾巴狼。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让我彻彻底底地难过,这让我觉得很忧愁。

    微微用手拢了拢头发,她没什么表情,可是我依然看得见她眼里的泪水,特别晶亮,她说,你看,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能欠别人人情,一欠就得还,现世报,特别快。

    我回家打电话给火柴,我开始什么都没说,火柴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用不带感情的语气问她,我说微微的事儿你知道了吧。

    火柴叹了口气,她说,其实你打电话来我就知道是这事儿。

    我问她,我说是不是你?

    火柴说,是。

    我没想到火柴会这么干脆,这倒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说你怎么想到去搞那种东西!你知不知道,现在风声最紧的就是那个,谁碰谁死!这世上赚钱的路子多了,哪条路上有狼你逮哪条路走,你丫脑子被门挤了啊?!我开始还能保持点冷静,后来说着说着火就大了。

    火柴半晌没说话,她说,我知道我对不起微微,可是这也得感谢你一心维护的好姐妹小茉莉。

    我听得有点糊涂,我说这关她什么事?

    火柴也有点火了,我在电话里听得出来,她说,你以为是谁打电话报警说微微场子里有人身上有货的?!操,丫还记着上回我喝醉了跟白松说她是鸡的事儿。妈的我他妈最见不得这种人,有本事做鸡没本事承认!又要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操,天下哪儿那么多好事儿啊,她真以为观音姐姐是她妈啊!

    说实话我有点不大相信,我想着小茉莉的处世和谈吐,我顶多觉得她做作,小家子气,气量小,可是也不至于干出这样恶毒的事情。我问火柴我说你怎么知道是她打的电话?

    火柴说,你以为我为什么没被当场抓住?就是因为我姐妹听到丫打电话了,我本来要告诉微微的,可微微那个时候不在,我就只能自己走,连通知手下那些小鸡头把货冲进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妈的!我火柴弄不死她小茉莉我不是人!

    我说你先别想着怎么弄死李茉莉,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儿,现在关键是怎么把微微弄出来。

    火柴说,你放心,我经验比你们丰富,你告诉微微,无论如何不要承认知道这件事情,就说不知道那些女的进酒吧来是做毒品交易,公安没证据,关几天自己就会放人。

    我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刚说了句你自己小心然后火柴就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我又去看了微微,我悄悄把火柴的话告诉了微微,微微听了就释然了,她说我就知道火柴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把我往火坑里推,原来是那个茉莉。操。看不出丫够狠的。

    现在的微微突然变得很坚强。其实我知道,什么风雨都见过的她不会这点事情都扛不住,我想她昨天让我看见她不轻易出现的眼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被自己的姐妹害了。自己越在乎的人自己就越不能承受她对自己的不好。我曾经强烈而真实地感受过这样的情感。

    我很镇定地对微微说,你别担心,我已经跟小北的爸爸说了,他答应去帮你疏通路子,小北的爸爸道儿挺深的,跟一千年妖孽差不多,只要如来佛不来,基本什么都可以解决。所以你别担心了。其实我内心远远没有我表现的那么镇定自若,可是我依然要表现得很有把握,因为现在我要再在微微面前弄得跟被火烧了的蚂蚁的话,我估计微微该有得忧愁了。

    微微看着我,看了很久,她说,林岚,这段时间里,我觉得你都长大了。感觉怪怪的,以前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小孩子,我要照顾你,没事儿还得像训儿子似的训训你,可是一转眼,我觉得你长大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心里知道,每个人都会成长,只是看那些能让我们成长的风雨什么时候到来而已。

    我回家后给小北的爸爸又打了电话,我说伯伯,那件事我问过微微了,真不是她做的,那几个小姐微微根本就不认识,您一定要帮忙啊。

    林岚你放心,我已经去帮你问了,没事儿,警察那边也没证据,所以本来他们也是打算关几天就放出来的。我虽然不能直接去叫他们放人,但是我已经婉转地告诉他们了,他们也是听得懂事儿的人。你放心,应该这两天就能出来了。

    我听了很开心,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小北他爸突然转了个话题,他问我,他说林岚啊,好久都没来家玩儿了,什么时候来看看你伯伯和伯母啊,今年还没向我们拜年呢,怎么着压岁钱不想要啦?过来看看吧,伯伯我给你弄几个菜,我好久没下厨了。

    我听了不知道怎么说话,我实在是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冷场和顾伯伯对我的期待,可是我搜索了脑海里所有的词汇竟然都没有一句话可以现在用出来,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写过那么多书是不是瞎编过那么多故事。

    顾伯伯估计知道我不好回答,他也给我台阶下,他说,林岚啊,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就过来,没事来看看我和你伯母,啊。

    我说好好。

    微微出来那天在酒吧请客,顾小北来了,姚姗姗没来,我本来想问问怎么回事的,后来忍住了,我的位置这么尴尬还是不要问的好,不然别人肯定觉得我有什么居心或者我的口气特酸。倒是白松和小茉莉都来了,闻靖武长城火柴都来了。陆叙没来,他出差去了,到无锡去见一个客户。

    说实话我有点不敢去看李茉莉,我可以想象她那张干净的面容和朴素的打扮后面隐藏着另外一个面孔妖娆身材婀娜的小姐,可是我无法想象她眼睛里面竟然隐藏了那么多卑鄙和阴暗的东西。如果她光明正大地找到火柴破口大骂火柴甚至抽火柴两个大嘴巴,我都不觉得过分,因为的确是火柴把她的身份在白松面前讲出来的,无论她有没有喝醉酒,这是事实。可是她玩的这一手也太阴了,让我觉得可耻。

    我问微微,我说是你叫李茉莉来的吗?因为是我通知的人,我根本就没叫白松。微微用眼睛斜了斜火柴,我知道了,这肯定是火柴叫的。我突然想起火柴曾经在电话里对我说过的“我火柴弄不死她小茉莉我不是人”的话,我突然开始发抖。我不知道等会儿火柴要做点什么事情出来,说实话我根本就吃不准,微微和火柴做事情我都吃不准,如同我小时候看体操比赛一样,每当我以为那些甩胳膊甩腿儿的小丫头们要高抬腿了,结果她们一个小劈叉就下去了,当我的思路跟上来觉得她们会继续劈叉的时候,她们已经在开始旋空翻了。

    所以我拿着杯子,很紧张地注意着气氛,我像一个久经锻炼的职业革命党人面对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变化一样时刻保持着神经的高度兴奋甚至高度紧张。弄得我有点缺氧。可是看看白松依然笑得又露门牙又露大牙的,小茉莉依然腼腆地微笑,微微和火柴依然你傻B我傻B地骂来骂去,闻婧和武长城简直当每个人都不存在,彼此凝望望得跟在演连续剧似的。

    似乎一直都没事情发生,我有点沉不住气了,于是我把火柴微微叫到洗手间去了。我要问问她们。

    进了洗手间里我看了看门人就把门锁了,我不管外面要憋死多少个女的,但我一定要先把事情弄清楚,再不搞清楚我得跟那儿缺氧而死。

    我问火柴,我说你准备怎么弄小茉莉?

    火柴看着我,挺无所谓地说,该怎么弄怎么弄。

    我听了差点摔马桶里去。这不是屁话吗?说了等于没说。

    估计火柴看我的表情有点儿愤怒了,于是她跟我说,我准备给丫下药,微微手下的妹子已经拿饮料去了,我就下里面。

    我声音有点发抖,我说,白粉?

    火柴眉头一皱,操我他妈没那么缺德,就是一类似春药的东西,有点让人神智不清楚的东西,我要让白松看看,这一本正经的毛皮下面裹着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不行!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火柴的话突然吼了出来。

    为什么不行?微微挺认真的问我。

    因为……因为……白松啊!你们想过白松的感受吗?再怎么说白松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

    微微说,就因为白松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朋友,所以更要让他知道。林岚,你的软弱其实是在害白松,当有一天白松自己发现真相的时候,他会骂你,狠狠地骂你让他做了那么久的傻B都不说话,骂你看自己朋友的笑话一看就是三五年!

    我听了微微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想到白松看到李茉莉在大庭广众下暴露出她的职业特点时的那种忧伤的表情我就觉得心里空虚得发慌,就是那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慌。

    不成,还是不成。要告诉也得在没人的时候告诉,私底下告诉白松,他会……好受点。说到这儿我都觉得心里发酸。

    微微没说话,可火柴还是坚持。于是我打了闻婧手机,我叫她到厕所来。她接到电话第一句就是“你这个傻B青年,上个厕所也会迷路,我真佩服你”。我说你到洗手间来,快点。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发现闻婧总是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她也不同意这样做。不过她倒不是觉得怕白松难堪,而是她觉得这样的惩罚对李茉莉来说太轻了,闻婧说,灌丫药没意思,你觉得丫能做出那种事儿来,她还要脸吗?这种没皮没脸的人丢再大的人她也不在乎,白松没了还有另外无数的傻B男人等着她纯真的笑脸。要玩儿她就抽她,狠狠地抽她!就跟当初抽姚姗姗一样。

    从洗手间回来我们谁都没说什么,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当过了一会儿火柴叫小茉莉和她一起去上厕所的时候,我就知道小茉莉肯定完了。本来小茉莉不去的,我估计她也知道这次火柴肯定得玩儿她。可是火柴也挺聪明的,她说,小茉莉,上次我喝醉了,乱说话,你别介意,我帮你买了份礼物,在里面,走,一起我拿给你。小茉莉没话说了,知道了是朝铺满荆棘的路走那也没办法,顶多硬一下头皮。

    回来的时候她两边脸都红红的,仔细看会发现肿了。我突然有点同情她。我发现我天生同情弱者,所以很多时候我看不得别人被欺负。不过这次我依然觉得是小茉莉自找的。她们两个出来之后小茉莉一直没有说话。她一直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眼睛,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眼里也充满了泪水或者说是怨恨的光芒。火柴说,茉莉,这份礼物是我精心帮你挑的,你可得好好收着,别忘记了。我看着火柴,她的表情格外严肃。

    我突然觉得很累很没劲,就算是教训了她又能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为什么永远充满了争斗呢?我始终想不明白。

    我突然很怀念在大学的日子,尽管我现在依然是一个大四的学生,可是也几乎不回学校了。终日奔走在这个喧嚣的社会里,其实我很想回到学校去,去看看那些曾经在我身边悄悄生长的自由嵩草,那些曾经站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天依然清澈的树木,那些沉默无言的古老的教室以及长长的走道,那个有着红色塑胶跑道的运动场,那些日升月沉的忧伤和在每天傍晚燃烧的苍穹,它们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没有声音,没有眼泪,悄悄地哭泣。

    这让我觉得惆怅。我记得有个作家曾经说过一句话,我特喜欢,他说,我落日般的忧伤就像惆怅的飞鸟,惆怅的飞鸟飞成我落日般的忧伤。

    微微的案子有点不了了之的意思,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微微顺利地出来了。我打电话给顾伯伯,我想谢谢他,或者按照我老爸的意思对他表示表示,请客吃饭什么的。我刚说了句谢谢,顾伯伯有点严肃地问我,他问我是不是找过另外的人去帮微微这件事情。我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只找过顾伯伯啊,其他神仙我也不大认识。但我突然想到估计火柴也在这上面使了点力气。所以我支支吾吾地没有明说。可是顾伯伯毕竟是经历过太多伤痕和荣誉以及争斗和退让的人,所以他告诉我,林岚,我明确地跟你讲吧,插手这件事情的有一些警方正密切关注的人,你少和他们来往。我乖乖地点头答应然后挂上了电话。

    我窝在沙发上想了很多,我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火柴,我一直觉得她就是个什么思想都没有的女流氓,不过挺讲义气,可是我现在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她。

    可是话说回来,我们谁又真正了解过谁呢?谁不是把自己设计好的一张一张面具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做出最好的选择然后把那张最好的面具给别人看呢?

    日子进入二月中下旬了,北京依然还是这么多雪,我有种感觉是这个冬天似乎永远不会结束了。我和陆叙走在大街上,看着路边将化未化的雪,感叹这个冬天的没完没了。情人节的时候陆叙本来想找我出去看电影,我借口说外面冷,下雪,不想去。其实我是怕在街上碰见姚姗姗和顾小北,如果上天要让我们四个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的话——老天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这样的惩罚是不是惨了点儿?所以我没答应陆叙,我就说我工作忙,要加班。陆叙于是说要不去他家。我当时有点想晕过去,因为我还记得我和亲爱的闻婧同学在上次的因为扮演“精神妞”而使陆叙受到肉体与精神上的伤害事件中,微微曾经亲热地对陆叙的爸爸问了句“您是哪个庙里的和尚啊?”真是想想都后怕。于是我颤着声音问陆叙是要去见他父母吗。陆叙听了说你怎么想那么多啊,就是在我现在一个人住的那个小公寓里,我做饭吧,你还没吃过我做的东西呢。说完之后他又换了种特奸诈而又带点兴奋的声音对我说,如果你要见我父母也没问题,我明天就跟他们两老人家说,把咱俩的事儿给定了!

    我说你少跟我扯,谁俩?咱俩?我什么时候跟你这么瓷实啊?我没注意嘿陆叙同志。

    不过那天陆叙表现的是挺好的,我看着他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穿着件白毛衣蓝色牛仔裤,大冬天光着脚丫子在地板上跑来跑去的,不过还好暖气开得足,不然真能冻死他。陆叙弄了一桌子的菜,我吃的时候他在旁边巴巴地望着我问我好不好吃好不好吃,跟一小学生问成绩一样,我觉得特好笑。平时里对我耀武扬威的陆叙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温顺的小绵羊了?这倒是挺让人振奋的,大好河山尽在展望。谁说人的本性不能改变的?
 楼主| 发表于 2007-5-14 22:07: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本来觉得我在北京的生活也就是这样了,无风无浪地一天一天过,总有一天我会忘记了顾小北,忘记了我与他曾经走过的每一个脚印,我们会在同一个城市互相毫无关系地活着,彼此观望着对方的幸福。可是在二月就要结束的时候,我觉得天空像是被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敲碎了,连同我的生活,一起碎了。

    在二月末的那一个星期,我每天都呆在医院里,那些无穷无尽的难过,像海啸一样吞没我所有的坚持。那一个星期里我流的眼泪比我一年的眼泪都多。不只是我,所有的人,包括像武长城这样坚强的北方汉子,都曾经在我面前和我看不见的背后流了无数次的眼泪。

    那天是我和闻婧约好去一个农家型度假村吃鸡,听说那家鸡做得很不错。本来我们也约了微微火柴她们,但她们都走不开。于是我和闻婧就决定我们俩去。当我和闻婧酒足饭饱地从那个穷得鬼都看不见的地方开车回家的时候,我们突然在一个胡同口前面被几辆摩托车拦下来了。

    我刚被拦下来的时候挺纳闷的,我以为是警察,于是很紧张地问闻婧带本儿了没有,嘴巴里酒的味道重不重。闻婧跟我说,没事儿,有我在呢,没事儿。一副大尾巴狼表情。然后她还特得意地补充了一句,就算把我本儿扣了,我也能请出神仙帮我让他们丫几个把本儿乖乖地给我送回来。

    结果我发现我想得太天真了,在这种荒无人烟的胡同里,怎么可能有警察?就算警察挺惨的日晒雨淋地跟电线杆子似的杵在马路边上,可是他们也不会没事儿吃饱了来这种地儿转悠啊。

    等我发现不对的时候,闻婧也发现了。于是她突然倒车然后转头就开。我当时很紧张,我知道遇上犯罪团伙了。以前都在电影里看开着车被人追杀的镜头,我在小说里也瞎编乱造过,可是怎么生活中也发生了呢?我用力给自己一个嘴巴,结果我发现这不是梦。

    我很慌,我这人一遇到事情就乱,以前闻婧跟我一样乱,因为有微微在,我们知道微微一个人冷静就行,我俩可以先乱着。可是现在就剩我和她了,所以她竟然显得特别沉着。我看着后面明晃晃的摩托车灯觉得很恐怖,心跳快得都有点让我承受不住了。

    最让我担心的是我不知道这帮人是想劫财还是劫色,如果是劫财那我停下车来让他们抢,可是后者就太让我承受不住了,毕竟我和闻婧就像微微说的那样,是精神妞,不能像火柴一样说豁出去就豁出去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过岁月的大手把我捏得格外蹉跎。

    在一个胡同的转角处闻婧突然一个急刹车,刹得真死,要不是我扣着安全带我觉得我都能把挡风玻璃给撞碎了。我刚想骂她傻B你快点开啊,等死呢!结果闻婧把我这边的车门打开一脚把我踢了出去。然后她关上门就开走了。开走之前我听到她在车里对我吼“躲起来!”

    我身后就是一堆垃圾筐,这里很黑,没路灯,所以我钻进那些竹筐中发现特别安全,可是当我蹲在里面我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害怕。甚至比上次冒充小姐差点被火柴她爸爸办了那次都害怕。我抱着腿,看着那些骑车的人一个一个从我的身边呼啸过去,看着那些车灯越走越远,心里却越来越慌张。

    我摸出手机,哆哆嗦嗦地给火柴微微白松顾小北陆叙打了电话,从第一个给火柴的电话我就开始哭,我说火柴,你救救闻婧啊,你不救她她就死了,你快来啊……我刚把这些没头绪的话说完我的眼泪就像泉水一样翻涌出来,哽咽得我话都说不出来。火柴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在那边也很急,听我说话乱七八糟的她更急,我花了好多时间好多精力来抑制自己的语无伦次终于把事情讲清楚了,火柴一听慌了,我记得她一直在小声地说,操,他妈的这次完了,完了……我听到火柴这么说话我哇地就哭了出来。可是我又不敢大声哭,怕把那些人引过来。火柴问了我地点,我大概跟她讲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讲清楚,因为我只知道是在这个胡同里,但刚才闻婧那么七拐八拐的我也弄不清楚方向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5-14 22: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听了闻婧的话我很平静,甚至感觉到一种离我很遥远的幸福,这种幸福特平凡,可能在很多人眼里特庸俗,我却很感动,我觉得我变了,可能闻婧也变了。以前我们都是希望自己的那个王子就是像顾小北像陆叙那样英俊挺拔的人,有很多的才华很殷实的家庭。可是到现在我才发现,那些麻花所代表的爱情,其实远比那些水晶花园代表的爱情更为珍贵。

    回北京这段日子我几乎都在陪我爸妈,我发现很久没和我妈贫嘴一贫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这老太太比以前更喜欢和我较劲。人都说人越老越像一小孩儿。我妈就是这样的人。“与人斗其乐无穷”,真理!

    我也没想过要去找工作,一来我也不想再麻烦微微或者麻烦我爸,二来反正也要过年了,在春节假期结束之前我比较情愿这样虚度我的光阴。睡了吃,吃了玩儿,玩儿累了又睡。

    不知不觉就过年了,街上到处都很喜庆。大红灯笼漂在每一条街上,每一个胡同里,每家门前,我走在街上的时候想,这才是我所熟悉的世界,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土壤。有时候我回忆起上海的那半年,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那天我对闻婧这样说,闻婧听了对我说,其实我们的生活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梦,有时候我们沉溺在梦里面不愿意醒来,我们在梦里哭了笑了难过了开心了,当梦醒了我们又开始另外一个梦。那些不愿意从梦里走出来的人,就永远地留在回忆里。说完闻婧望着我,她说,陆叙是我以前的梦,那个梦很华丽可是不真实,于是我醒了,武长城是我现在的梦,梦很简朴,可是我感觉特真切。你呢?你还留在顾小北的梦里吗?

    我没有回答闻婧,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活在谁的梦里。我甚至不知道应该称自己的生活为梦,还是梦魇。

    第六十七集

    那天我妈问我,她说你回来这么久了怎么没见着你的那些个朋友啊,就只看见闻婧来过几趟。

    别说,我妈要不提醒我我还真忘记了。我整天窝家里看碟,看那些让我头疼的艺术片,看从九四年开始到二○○二年的饕餮之夜,看一个又一个获奖的广告,日子过得飞一样快。我都忘记和我一起回来的陆叙和火柴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北京究竟怎么生活的,是像我一样虚度光阴悠闲得快成精似的呢还是继续在开创他们的事业。至于以前的朋友,更是被置之脑后,我甚至都没想起微微和白松。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突然特别忧伤。以前我爱说自己忧愁,我觉得忧愁是种特滑稽的情绪。可是忧伤总是让我觉得有点儿沉重,我单薄的身躯扛不起。

    于是我打电话给陆叙,听到是我的声音他好像特别惊讶,我说你回北京了怎么都不找我啊。他说你是不是换手机了?我打你手机发现号码注销了。我突然想起来自己换了手机后还没跟人说过呢,怪不得微微白松他们也不找我。我说你怎么不朝家里打啊,他说你家打过来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找都找不到。我听到他电话里好像特嘈杂,很忙碌的样子。我说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闹腾啊?我听到他在电话里说:“我在公司呢,要放假了,特别忙碌,要把手上的活儿处理完了才能走。大家都在加班呢。哎,小张,麻烦你把这文件影印八份,谢谢。对了,我今天做完了就放假了,要过年了,我去看看你爸妈吧。”我说,得了,你这下想起我了,再说,你来算什么身份啊。陆叙在那边笑得挺爽朗的,他说,说是你上司,要不说是未来的女婿也成,我不介意。我说,美的你,想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吧你,你什么时候来啊?他说,就今天吧,今天,我手上还有点儿工作,做完了我就来。我说好吧,那我叫我妈去做饭。陆叙说,你妈做的东西能吃吗?要是属于那种把菜做得看不出原材料的水准我看还是出去吃吧,大过年的,别跟胃过不去。我说,你得了吧,御膳房都没我妈做得好,你等着流口水吧你。

    我把电话挂了。我觉得电话里陆叙的声音听上去很有冲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过年了心情好,反正我听上去觉得特健康。这才是我印象中的陆叙,精明,笑容灿烂,永远不会有懦弱的时候。而上海那个忧伤的陆叙,我再也不想见到了,那个陆叙是属于上海那个天空永远晦涩的城市的,那个忧伤的陆叙只存在于我的梦里,或者说某个人的梦里。北京的天空里,才可以看见陆叙那种如同太阳一样明亮的笑容。

    我告诉我妈我说陆叙要来吃饭,我妈问我,哪个陆叙?

    我说就是您当初当做宝贝出国儿子的那个陆叙。

    我妈说,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我什么时候有个留学的儿子了。哪个陆叙啊?

    我说就是我上司啊。

    我妈还是摇头。

    我算服了我妈了,岁数也不大啊怎么跟老年健忘似的。我说就是那个眼睫毛特别长比我都长的小伙子,到我家看过您那个!

    我妈这才恍然大悟。您说这什么老太太啊,真庸俗,记人都是记人家外貌的。我妈反应过来陆叙是哪个庙里的和尚之后特兴奋,立马要换衣服出去买菜,说要表现一下手艺。我就特不平衡,我从上海回来都是我爸做饭,您都没表现一下,现在来的又不是您真儿子,您这么积极干吗啊?

    老太太要出门,我堵门口,我说站住,老太太今天您给我招了,我是不是您亲闺女?

    我妈一惊,说,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啊,你不是我亲闺女我养你这么大啊?

    态度放端正点儿,谁跟您嬉皮笑脸儿的啊,老太太,您还是招了吧,当初是不是背着我爸在外头把陆叙生出来的?要不就是您躲避国家政策,在外头给我生了个哥,我就奇怪陆叙怎么感觉跟我哥似的,说,是不是真的,您最好老实点儿……

    我还没贫完呢,我妈就熟练地伸出她罪恶的黑手,把我掐得花里胡哨的。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陆叙过来了。我乍一看以为他是搬家的,两只手提满了东西,门一打开就朝我怀里一股脑儿塞过来,然后对我说,你等一下我车里还有东西我去拿。

    我把东西全丢沙发上,大概看了一下,白金啊黄金啊什么的,还有人参鹿茸,一大堆,全是补品,我估计照这么吃准得补得一天三次鼻血流得跟黄河似的。我朝沙发上一躺,指挥着陆叙,叫他把东西全放柜子里去。我妈在厨房里听到我这么使唤陆叙,拿着菜刀就出来了,冲我挥舞着菜刀骂我不会做人怎么能让客人做事呢。我乍一看我妈吓了一跳,以为她要操刀砍我。陆叙说,没事大妈,让林岚歇着,估计她也累了。我这也是刚下班儿,挺累的,我能理解。

    陆叙最会在我妈面前装孙子,在我面前就挺大爷的。我妈听了用一种特鄙视我的眼光看我,然后说,她?她下什么班儿,她每天就跟家里浪费国家粮食,跟一硕鼠似的,党和人民就养出这么一女的。说完转身进厨房继续鼓捣去了。陆叙看着我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我拿一沙发垫子朝他丢过去,我说你少装孙子啊,说得挺好听的,来看我,来看我需要带这些东西吗?我自我感觉我的年龄还没到要喝白金的层次。黄鼠狼给鸡拜年!说完我自己也愣了,我都不知道谁是黄鼠狼谁是鸡。

    陆叙也不理我,西装外套脱了露出衬衣,我就在感叹大冬天的也穿这么少,他一边卷袖子一边对我说,我不跟你贫,我去帮阿姨做饭。

    我说得了吧,你会做饭我就会修房子了。

    陆叙说,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然后进了厨房,进去前还回过头来对我说,我发现你妈比你可爱。

    第六十八集

    吃饭的时候我妈一直帮陆叙夹菜,我咳嗽来咳嗽去,用筷子把碗敲来敲去的,我妈就当我是一空气。陆叙看着我,笑得特奸诈,一双眼睛表达了无穷的意思。

    我爸也挺喜欢陆叙的,一边吃饭一边和他聊工作方面的事情。我爸说他特欣赏陆叙这种年轻人,对待生活有理想,人生有正确的态度,不像现在很多年轻人,要么依赖父母,要么就彻底堕落,每天出入各种酒吧舞厅。陆叙被我爸表扬得有点脸红,我心里就在想,有种你也像在我妈面前一样装孙子扛着啊,有种你别脸红。

    吃到一半我妈突然说,以前小北也来的,不知道今年什么时候来。

    一句话说完一桌子人都不说话了。我不知道陆叙什么感受,反正我心里突然那么空虚了一下。说实话我都有点想不起顾小北的脸了,只记得他老是爱穿白色的衣服。可是想起他的感觉却还是那么清晰。有些人是一直会刻在生命里的,哪怕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的笑容忘记了他的脸,可是每次想起他,那种感受,却永远不会变。顾小北就是刻在我生命里的那个人。

    放下筷子,有点惆怅,我盯着电视,里面的人都挺欢乐的,穿红戴绿地蹦来蹦去。可是我不知道顾小北现在在干吗,也许还是一个人坐在天桥上不说话,就像他以前常做的那样,坐在天桥的栏杆上看下面来来往往的车灯,我一直觉得小北有自闭症。又或许他正在姚姗姗家吃饭,就跟当初在我家吃饭一样。

    我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没头绪,于是不想了,越想越难过。陆叙也没说话,我和顾小北的事他都知道。

    吃完饭陆叙去厨房洗碗去了,我妈一直不住口地夸他。我就在想我也不是没洗过碗啊,当初我洗的时候怎么没听见您说一句好话来着。

    陆叙正在洗碗的时候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是闻婧,她告诉我说回来这么久了,大家要聚一聚。我说谁牵的头啊,闻婧说,微微啊,人家想死你了,你倒好,电话也没一个,丫气得想抽你。我问她什么时候啊,闻婧说,后天,就在微微的那家酒吧,你叫上陆叙和火柴吧,人多点儿热闹。我说好,顿了一下我小声问,顾小北去吗?闻婧说,不知道,人是微微约的,估计白松小北都会去吧,大家那么多年交情了。我说哦。闻婧说,好了我不跟你废话了,武长城还在洗碗呢,我得去帮他。我乐了,我说陆叙也正在洗碗呢,俩劳模!闻婧没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我放下电话觉得自己最后一句话真不该说,无论闻婧有没有新的男朋友,也无论闻婧心里怎么想,我都不该说那句话。因为我知道那句话特伤人,就跟我听见姚姗姗打电话跟我说顾小北在她家洗碗一样。

    第六十九集

    这几天北京一连下了好几场雪,到处白茫茫的,我穿着靴子走在大街上,听着雪在我脚下咯吱咯吱地我觉得特喜庆。好久没踩过这么大的雪了,在上海的雪都是不能积起来的,而且特脏,黑色的。我大老远就看见陆叙了,戴了顶毛线帽子,围着厚厚的围巾站在雪地里等我。他今天倒穿得挺休闲的,米色的粗布裤子,上面是件白色的大衣,大衣背后还带个帽子,帽子上有圈白色的绒毛,看上去就像个大学一年级的弟弟似的。平时都看他穿西装,没想到他穿起休闲的衣服也挺好看的。模特身材就是模特身材。

    正聊着,火柴开着一辆灰蓝色的别克过来了。她摇下窗子招呼我们上车。我坐进去,对火柴说,能耐了嘿,才回北京没几天呢,又弄辆车,够牛的啊!

    火柴说那哪儿能啊,这是一朋友的,我借来开开。对了,微微的那个酒吧在哪儿,我找不到,你带个路。我也好久没见微微了,以前也不是特别熟,就跟你和闻婧熟,跟微微还真没怎么打过交道。这次要好好认识,听闻婧说是个和我差不多的女的?那可够牛掰的。

    我听了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闻婧这话也不知道是在抬高火柴呢还是在糟践微微。

    陆叙说,微微一直就特别有能耐,以前和她合作过几次,微微谈合同能把别人给谈哭了。一般人和她把合同签完之后都得哭,说是又要白忙大半年了。你就知道微微的能耐了。我这次回北京,进的是我朋友的一家广告公司,我朋友在那儿做部门经理,他叫我过去做设计部总监。有几次也和微微有过联系,我觉得在她身上可以学到特多的东西。

    我想,当初那个还会半夜打电话找我哭泣的微微似乎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风雪中摇摇摆摆的野菊花,而是长成了一株参天的大树,无论多大的风多大的雪,依然不能对她有丝毫的摇撼。

    第七十集

    微微酒吧的地段车开不进去,火柴就把车随便停了个地儿,然后我们仨就朝里面走。这里依然是各种小妖精和想要逮小妖精的男人们出没的地方,满眼的欲望满眼的纸醉金迷。闻婧打电话给我,问我到了没,我说我到了,她说她马上也到了,叫我在门口等她。我说好。我叫火柴和陆叙先进去,我在门口等一下闻婧,马上就来。

    我是怕陆叙看到闻婧和武长城尴尬,所以叫他先进去,而且陆叙在里面又不认识什么人,所以我叫火柴陪他进去。没等多久,闻婧就和武长城一起来了。武长城还是穿着一套黑色的西服,我看到他抬头看了看微微酒吧的装潢就有点不自在的样子,的确是那种特老实的男的。比恐龙都稀罕。

    微微把最大的那间包间空了出来,我一进门就有服务生把我领着朝里走,我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微微把今天请的人的照片儿提前发给他们看过,不然他们怎么能记住这么多不同凡响的脸呢?

    我一进房间就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我看到微微和陆叙火柴坐一块儿,不知道在谈什么,而白松和李茉莉坐一起,小两口挺亲密的,我在右边沙发上看到了顾小北和姚姗姗,两个人没说话,姚姗姗依然坐得挺端庄的,顾小北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进门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我,可是他什么也没说。那一瞬间我就觉得特忧愁。

    我一直觉得我把小北忘了,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道路,就像是曾经分不开的两个人最终还是分开了各走各的路。我本来觉得这样的结果其实挺好的,没必要眼泪一大把鼻涕一大把地说我舍不得你,或者撕破脸大家打得死去活来的,那样没劲。我一直觉得我在没有顾小北的世界里依然活得很自在,可是在我看到小北的那一刹那,我的心狠狠地抽搐起来。顾小北的那张脸依然弥漫着如同六年前一样的温柔,像水一样干净,他挺拔的眉毛,明亮的眼睛,高高的鼻子,那张吻过我对我说过爱我逗过我哄过我对我笑过的嘴,这张脸在我的梦里明亮了十六年。我本来以为这张脸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即使出现,那也是一个无关的路人,可是当顾小北满脸忧伤地望着我,我还是难过得想哭。他总是这样,永远这样,看着你,不说话。以前我很喜欢他这样的性格,我觉得他不爱说话,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包括那些感情,让我觉得很深沉,像苍茫的落日一样深沉。可是如今,我却突然有点恨他这样的性格。

    我走过去,微微突然站起来,她说,来,林岚,坐这儿,说完就让出那个位置然后坐到火柴身边去了。我一看就想骂她,她本来坐在顾小北和陆叙中间,让这么个位置给我安的什么心啊,我靠。我拿眼去横微微,微微摆出一副随便你横的表情。我早说了,微微根本不怕我,以前我拿眼横她的时候她就说过,随便你横,有种你丫把眼珠子给我横出来。其实我知道微微是想告诉我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不可能在蜗牛壳里躲一辈子。可是她不明白,那种干脆果断的做事方法只有她才适合,而我,太软弱。

    也许这就是纸老虎和老虎的区别。

    我坐下来,跟坐针毡没什么区别。我捧着杯红酒哧溜哧溜地喝着,也不知道说什么话。过了很久,顾小北才低低地问我,他说,过得还好吗?然后他转过头来看我,依然是满眼的忧伤。我说,嗯,不错,挺好的。我说你呢?他转过头去盯着自己的杯子,过了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我曾经预想过他的答案无非两种,而我的感受也就一种。他说过得不好,那么我很伤心,他说他过得很好,我会更伤心。可是他说他不知道,我的感受也突然复杂起来,是心疼,是忧伤,是恨,是爱,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无意间看到了他小指上还带着那枚尾戒,心里恍惚了一下。在众人不经意间,我悄悄把自己手上的戒指取下来了。我摸着小指上那深深的戒痕,心里头刮过一阵风。

    微微站起来依次介绍着,她指着白松说这是京城有名的一子弟,白松,这是他女朋友小茉莉哦不是,李茉莉。我发现小茉莉也没像以前那么做作了,挺温柔地坐在白松身边,一张小脸红得特可爱。然后微微介绍顾小北,又介绍了姚姗姗。我就在奇怪,当初姚姗姗和微微闻婧闹得那么僵,这次怎么会来。不怕又来被甩两巴掌?然后着重介绍了一下陆叙,说是广告界一精英,和她微微是一个档次上的,说得陆叙差点被酒呛死。正要介绍火柴呢,火柴刷一下站起来,开始自我介绍,火柴说,我的名字特拗口,也不好记,你们叫我火柴就行,我就是那卖女孩的小火柴,在座的男士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找我,姐姐们也别不好意思,只要是人,就没我火柴弄不来的,什么模样的我都能找来,再怎么说我也是一火树银花的女子啊,多么风尘……

    我一把过去把她按坐下了,然后灌了她一大杯红酒。我实在不想听她卖弄词汇。

    喝到一半的时候微微上厕所,火柴起来说她也去,正好她有点事儿找微微商量。我就在奇怪怎么两个人还没怎么熟络就有事儿商量了,真够新鲜的。

    微微回来之后我坐过去问她火柴找她干吗。微微告诉我说火柴觉得这儿大老爷们儿挺多的,就没几个女的,问我可不可以把她的姐妹们拉这来做生意,保证不给我添乱子,而且还旺场子,我一想我也没什么损失,而且她和你又是这么熟的朋友,于是我就答应了。我说,我听着怎么有点儿悬啊?不会出事儿吧?微微看了我眼说,没事。

    那天晚上一群人喝得东倒西歪的,我没心情,不怎么想喝,到最后我一个人特清醒,还有顾小北,他也挺清醒的,他一直就不怎么喝酒。估计快十二点的时候,姚姗姗说她要回去了,顾小北站起来说我送你吧。姚姗姗扭头就走,好像顾小北送她是天经地义的,好像咱们这一大群朋友也抵不过她一个姚姗姗在顾小北心里的位置。微微站起来,有点晕。她说,姚姗姗,你丫怎么这么扫兴啊,一帮子人跟这儿这么高兴,不带你这么玩儿的啊。姚姗姗面不改色地说,我家管得严,不允许我这么晚了回去,我妈说女孩子在外面要爱惜点儿自己,不能没脸没皮的。一句话扫翻一桌女的,真够狠的。微微把酒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说,你妈还裹脚吧!我操,得,姐姐,爱去哪儿去哪儿,这儿也没人留你。然后又和火柴拼酒去了。李茉莉估计听了有点儿不舒服,她是那种从小就规规矩矩的女孩子家,的确不怎么适合到酒吧玩儿。于是她也站起来说要回去了。可是白松这时候已经高了,正和闻婧在那儿玩儿两只小蜜蜂呢,我站起来帮白松说话,我说李茉莉,白松估计喝得多了,他就不送你了成吗?等下我们还得送他回去呢,你就自己小心,打个车回去。我本来想说我给你钱,但是又怕太伤她的自尊心。李茉莉说没事,然后又看了看白松,小声说,白松,我走了。可是白松压根儿就没听见,这孙子绝对高了。姚姗姗本来都要走的,见了这架势于是转过头来讥讽两句,估计是刚被微微骂了心里堵,她对李茉莉说,别等了,不是每个男的都像顾小北这么好的,你还是自个儿回家吧,人家也是一大少爷,哪有空送你啊。我一听心里就特不舒服,有气你冲我和微微撒,逮着软柿子欺负,你丫还是人吗你。火柴也听不下去了,阴阳怪气儿地说了句,我他妈以前老觉得自己嘴巴挺贱的,今儿个算长见识了。姚姗姗听了直接走了,估计丫也气得要死。

    顾小北低下头看着我,他问我,他说你还玩儿吗?我说估计还要晚一些才走。他说,那你等等我成吗?我送了她再过来。我望着他,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他说,我想和你说会儿话。我点了点头,心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仨走了之后我们几个还是继续喝酒,周围的音乐很吵,每个人说话都跟吵架一样吼来吼去。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这种高分贝的地方的,我觉得特安全,在如同海潮一样的嘈杂声里,你的忧伤,难过,仇恨,感情,别人全部看不见,听不见。

    闻婧在那儿挤兑白松,闻婧说,你丫在那儿牛B什么啊,就让小茉莉这么一个人回去,你丫回去肯定跪搓衣板儿,没跑!装什么大头蒜啊,我说你还是追去吧你。

    白松说,滚你大爷的闻婧,再怎么说我也比你们强啊。

    我走过去照白松脑袋上推了一巴掌,我说喝高了吧你,怎么突然逮谁都说比他牛B啊,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能耐啊?

    白松看都不看我一眼,脑袋仰躺在沙发靠背上,挥舞着手里的酒杯说,我就是比你们俩牛B。闻婧你牛B?你牛B你怎么让陆叙那小子甩了屁都不放一个,只知道跟北京哭。我就知道白松会越说越离谱,我刚想制止他,得,说到我身上来了。白松指着我鼻子说,还有你,林岚,你牛B,你牛B怎么对待顾小北不像对待我似的绝情呢?顾小北都有了新女人了你丫还念念不忘的!你牛B怎么被姚姗姗扇了两巴掌就扇上海去了呢?这会儿又带着铺盖卷儿回来?你牛B,你牛B你怎么不像姚姗姗似的帮顾小北生个儿子呢……

    白松你大爷!闻婧站起来一匝红酒就泼过去了,跟我当初泼姚姗姗一样。微微也站起来,拿一沙发垫子朝丫砸过去。白松突然清醒了,坐直了,一句话也不敢再说。陆叙也站起来,望着我。

    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没有人说话。音乐还是一样的嘈杂,可是我觉得特安静,就像站在空旷的荒野上一样。我就坐在白松旁边,闻婧那一匝酒有一部分也泼到了我身上。闻婧坐在我旁边,拿着纸巾帮我擦。那些红酒沿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流过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流到我的嘴里。我估计这红酒变质了,不然怎么这么苦涩呢?

    我拿过闻婧的纸巾,拂开她的手,我说,白松,刚你最后那句说什么?

    闻婧说,他喝高了,你别理他,来,我帮你擦擦。

    滚你大爷的闻婧!还有你,微微,你们都知道的对吧?就我一人是傻B!朋友,我交了多好的一帮子朋友啊,我他妈真高兴啊!

    闻婧伸过手来拉我,她小声地说你先坐下吧。我一把把她甩开,我说坐什么坐啊,我他妈站着精神。说完之后一行眼泪从我脸上流了下来,其中有一大颗滴到了那匝红酒里。说实话,我心里很酸楚,比什么时候都酸楚。我从来没想过顾小北和姚姗姗是这种关系。尽管我可以很平静地接受火柴她们的职业,尽管我心里从来就觉得处女不处女无关紧要。可是这事发生在顾小北身上我还是觉得特别难受。

    我记得在我们感情最好的时候,我和顾小北出去旅游,有次只有一间房了,我睡在床上,顾小北窝在沙发上。我看着他那么大一个人蜷在那儿觉得不忍心,就叫他到床上来。他抱着被子走过来,站在床前,跟个孩子似的说,要不要在中间放碗水。

    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顾小北的表情,特别干净,我是在他的笑容里睡过去的。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睡在他的手臂上,他的眉毛眼睛在我面前特别清楚。当时我觉得很幸福。是一种干净的清澈的幸福。

    可是现在白松告诉我姚姗姗帮顾小北生了个儿子!儿子!

    我终于坐下来了,我想起我另外一写书的朋友说的一句话,特朴实,可是特让人心酸,她说我站得太久了终于累了。我现在才体会到那种感觉。我坐下来的时候就觉得心里空了,跟贼洗过似的。

    我说,白松,你告诉我实话,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儿?我说完之后都惊讶于自己的口气,这么平静,好像一个活了几百岁的人在追忆曾经的年华一样,带着颓败和腐烂的气味,这让我觉得厌恶。

    白松望着我,眼神挺难过的,我想他现在完全清醒了。闻婧坐在我旁边,一直握着我的手,我觉得丫有病,我都没哭她倒哭了,微微和火柴都低着头没说话。我望着陆叙,陆叙一双眼睛红红的,我知道他肯定也喝醉了,不然眼睛为什么这么红呢?孙子,有本事喝没本事扛着!

    我说白松你说吧,我没事儿。白松望了望微微,微微过了半晌点了下头。
 楼主| 发表于 2007-5-14 22: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道是不是过了十二点暖气就关掉了,我一直觉得冷,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陆叙脱下他的那件外套披在我身上,我抓着外套抓得特别紧。

    我终于知道了我和顾小北分手后所发生的事情。就在我以为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只要我高兴就可以重新扎进顾小北怀里一辈子不出来的时候,其实一切都已经沧海桑田了。我像是一只躲在壳里长眠的鹦鹉螺,等到我探出头打量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原先居住的大海已经成为高不可攀的山脉,而我,是一块僵死在山崖上的化石。

    白松说,当初你和小北分手之后其实小北很难过。有几次我去找他打球都看到他在寝室里,一个人坐在床上,也不说话也不看书。其实小北以前很自闭,和你在一起之后他外向了很多。可是你离开他之后,他都几乎不怎么说话。正好那个时候小北同寝室的一个哥们儿要追姚姗姗,叫小北一起去壮胆。当时我也在,就一起去了。结果那天姚姗姗没看上小北的哥们儿看上小北了。那天晚上大家一起喝酒,我本来酒量就不好,喝了一会就倒了,小北的哥们儿心情很郁闷,因为从那天见面起姚姗姗就没正眼看过他,几乎所有的目光和语言都放在小北身上。那哥们儿也喝高了。小北也是一直喝,最后倒了,姚姗姗就送小北回家了。后来的事情也是小北告诉我的,第二天小北醒的时候是在姚姗姗家。两个人在一张床上,被子下面两个人都光着身子。小北穿好衣服,姚姗姗醒了,望着他。小北问,我怎么会在你家。姚姗姗说因为我不知道你家住哪儿。小北问,我们有没有发生关系?姚姗姗说有。小北问,你需要我负责吗?姚姗姗说,当然。然后小北站在原地一小会儿,然后关上门走了。走之前小北说,你要愿意就当我是你男朋友,你要不愿意就开个价,要多少钱就告诉我。后来姚姗姗说她怀上了顾小北的孩子,再后来打掉了。就因为这样,小北特迁就她。

    第七十二集

    我安静地听完了白松的故事。真的,我就觉得是一故事,跟电视里的连续剧一样傻的故事。我从来没有想过电视剧里的情节或者我小说中的情节会发生在我的生活里,而且是发生在我最心疼的一个人身上。我坐在那儿什么话都没说。

    闻婧摇摇我的肩膀,她说,林岚,你要想哭就哭,这儿也没外人。没说完她自己倒哭了。

    我扯过一张纸巾替闻婧擦眼泪,我说哭什么,没什么好哭的,你看我就不哭。你们知道我得到个什么启发吗?我的启发就是不能听白松讲故事,他的故事特下酒,你看,我都喝了这么多了。的确,我面前放了七个啤酒瓶,都是我喝的。

    我站起来,我说我要走了,其实我家里也管得挺严的,我妈也说了,女孩子在外面,不能没脸没皮的。

    我走在北京凌晨的街道上,风特别大,夹着鹅毛大雪往人衣服里卷。我觉得特别冷,特别是脚,都冻麻了,感觉像是光着脚踩在雪里,跟针扎着一样疼。可是我还是不想回家,我也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一路晃荡着。

    我回过头去,我知道陆叙一直跟在我的背后。我指着他,我说你别跟着我,你该干吗干吗去!我突然笑了,笑得挺开心的,我说你是不是怕我想不开啊?你放心,我没那么傻,可是我告儿你陆叙,你要再跟着我我马上朝车轮子底下钻,借你仨胆儿,不信你就试试!

    我在路的尽头回过头去,陆叙没有跟过来,可是他还是站在远处一直望着我,我突然觉得很忧伤,可是我还是不想哭。我觉得自己真的成精了,再大的打击我都不哭。我就是看着陆叙站在大雪里望着我有点儿难过,雪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让他变得像我每年都要在楼顶上堆的雪人。我突然想起在大学的时候顾小北弹吉他给我听,他唱夕阳下我向你眺望,你带着流水的悲伤。而现在,我望着路的那一头,我却找不到曾经眼里出现过的彩虹,只有大雪,无穷无尽的大雪,唱着悲哀的歌。

    第七十三集

    不知不觉就走到学校了。站在学校门口的那条道上,突然想起前面有张椅子后面顾小北曾经刻过字。我跑过去,路上摔了一跤,我的手在地上磨破了皮,流了点儿血,不过马上就冻住了。

    我本来以为找到那张椅子挺容易的,可是我来回找了好几遍才找到。我在那张椅子的背后蹲下来,后来干脆坐在雪地上,我靠在椅子背后,想起以前顾小北在这儿刻字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刻的是“顾小北永远爱他的老婆大人林岚”。“老婆大人”四个字还是我逼着他写上去的,我说我要提前上岗。我记得那天还被管学校环境卫生的小老太太逮了,说我们乱写乱刻破坏公物。还把我们的自行车给扣了。我当时很生气,可是顾小北笑着逗我,他说没事儿,咱俩去让她训训,你也得体谅体谅她,大热天儿的整天在马路边杵着,除了垃圾桶没第三个这么倒霉的,她训完咱们自然会把车还了,毕竟是学校管理人员又不是盗车团伙。当时的顾小北会笑,会说很多话哄我开心,可是现在的顾小北,永远那么沉默,一个人不说话,安静地坐在一个地方。我想起这样的顾小北就觉得心里特别难受。

    我转过去想找那行字,我找到了,然后我发现下面还有一行字,“老婆大人什么时候回家”。

    我摸着那行字心里抽搐了一下,我甚至可以想见顾小北蹲在椅子背后刻这行字的模样,我可以想见他刻完之后一个人坐在椅子背后的草地上发呆,周围有很多的人和很多的车从他身边穿过去。我突然觉得喉咙特别堵,我站起来,觉得头晕目眩的,胃里的酒突然一齐往上翻涌。我突然就吐了,吐得一塌糊涂,那些残骸混着液体从我的口里鼻子里喷涌而出,刺得我的嗓子特别疼,我觉得难受。不过我觉得很庆幸,我没在特繁华的地段吐,我没让人看见。一个大妈从我旁边走过去,她看见我跟见鬼似的,脚步都变快了。我扶着椅子站起来,我说大妈您别怕,我只是有点儿不舒服,真的,您……我还没说完又吐了。

    我坐在椅子上,抱着脚开始哭。我累了,我真的要哭了。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流多少眼泪,我只知道我胃里能吐的都吐完了。我开始哭得很小声,几乎没有声音只是疯狂地流眼泪,可是后来我觉得喉咙特堵,我就开始放出声音哭,最后我几乎是在吼。凌晨的学校外面几乎没什么人,我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夹在雪花里,听起来跟鬼似的。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哭得累了就躺在了椅子上。我的脸挨着那些堆积在椅子上的雪花,我觉得很冷。

    第七十四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我妈坐在我的床边,用手抚摩着我的头。我看到我妈眼睛里全是血丝,我就问,我说妈你是不是昨天没睡?我刚想起身,我妈就给我一巴掌。我当时都蒙了,我看着我妈,我妈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泪水滚出来。

    林岚,你说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一个女孩子喝那么多酒,吐得全身都是,还睡在雪地里,要是周围有什么坏人怎么办?要是冻死了怎么办?你说说,妈妈养你这么大容易吗?

    我看着我妈,其实从小到大,我都没看过我妈哭,我现在见到了,我终于体会到什么是闻婧对我说的“我看到你丫哭比被人操刀砍都难受”。于是我也跟着哭,虽然我总是和我妈叫板儿,总是和我妈贫,可是我比谁都更爱我妈。我哭着说,妈,我嗓子疼。

    我妈抹了眼泪,说,我拿粥给你喝。你还不知道你发烧了吧?昨天那么冷的天,就那么睡在雪地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啊。说完出房间帮我拿粥去了。

    我躺下来,眼泪还是一直流。我昨天晚上的记忆很模糊,可是那行字却格外清晰,“老婆大人什么时候回家”。顾小北,你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能回家吗?

    我一边喝着我妈拿进来的粥,一边问我妈,我说妈,昨天是陆叙送我回来的吧?其实我知道,陆叙一直跟在我后面,包括我在没有人的大街上摔了一跤,包括我吐得一塌糊涂,包括我对着一张椅子流下了眼泪,他都看见了。

    可是我妈的回答让我很诧异也让我很难受。她说,是小北送你回来的。你回来的时候小北把他身上的衣服都裹在你身上,他头发上眉毛上全身都是雪,跟个雪人一样,而且你还吐得人家小北一身都是。他冻得嘴唇都发紫了,话都说不出来,我冲了杯滚烫的咖啡给他喝下去,过了五分钟他才含糊地叫了我一声大妈,你当时是昏迷不醒,我看着不知道有多心疼。小北是挺好一孩子。如果不是小北找到你,今天我就该在新闻联播上找你了,新闻标题就是“**大学门口冻死一女青年”。我悄悄地把眼泪往碗里砸,都不敢让我妈看见。

    我两只手捧着碗,我就怕我手软拿不住把碗砸了。我抬起头,我说,妈,你知道吗?姚……我一同学,她有了小北的……孩子,打掉了。妈,你说说,你说我能……

    我妈突然站起来,站在我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看得出我妈挺激动的,嘴唇都在发抖。过了很久,我妈坐在我旁边,伸出手放在我头发上,她的眼泪都掉下来落我脸上了,我觉得特别滚烫。她说,岚儿,妈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糟践自己了。妈的心比你都疼。我每次听到我妈叫我岚儿我就特别伤心。我妈接着说,岚儿,其实妈这么多年看着你和小北走过来的,我知道你和小北都是好孩子,虽然有时候你挺能惹事儿的,看上去也很要强,可是妈知道,你其实一直都没长大。小北也是个好孩子,每次小北过年到我家吃饭,我都把他当我没过门的女婿,每次我封红包给他的时候,我都觉得特别窝心。我看见小北那孩子对你千依百顺的,我一直觉得你们是天下最好的一对孩子,可是这次……他怎么这么糊涂啊!作孽啊!

    妈,你别说了。我和小北什么都不是了。我晚几年嫁,我要赖家里多混几年饭吃,妈您别赶我……我抱着我妈,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床单上。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我妈面前哭得这么难过。以前我什么事情都只想告诉小北告诉闻婧微微,我都只在他们面前哭。我望着我妈,我突然间觉得这么些年来我妈也老了。以前我总是觉得我妈年轻,经常出去人家管我俩叫姐妹,我妈挺得意的我挺火大的。可是现在,我发现我妈也老了,我看得见她的白发看得见她的皱纹,看得见她为我承受的风霜和忧伤。

    第七十五集

    我一直睡到下午,估计快吃晚饭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进来,我想是谁来看我了。我刚挣扎着爬起来,门一开,我就愣住了。我看见顾小北,一双眼睛红红的跟个兔子似的站在我面前。

    我指了指床边,我说你坐吧。我想起以前,小北在我家玩儿的时候,他总是躺在我床上,他这人特爱睡觉,而且老是喜欢躺我床上,拉都拉不起来。任我挠他痒痒对他拳打脚踢他都不起来。我去他家也一样,躺在他床上,我也不起来。可是每次他都有办法,他直接在我身边躺下来抱着我一起睡。我不得不脸红心跳地蹿起来骂他下流。他每次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笑,还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躺下去。我到现在依然能回忆起顾小北的枕头上的味道,和他肩膀上的气息一样。无数次我就是在他肩膀上昏睡过去,我觉得很安全,因为有老师叫我顾小北会提醒我,有笔记顾小北会帮我做,我觉得格外安心。我总觉得顾小北身上的气味于我是一种催眠的味道,我可以很轻易地在里面沉睡。我甚至想过以后结婚了我一定不用白金什么的,因为我只要在他身边,肯定睡得很安稳。我想到这儿,本来挺幸福的,可是我突然想到顾小北曾经和姚姗姗光着身子在床上纠缠了一夜,我就觉得特别恶心,想吐,是真的想吐。我告诉自己不要想,可是脑子里还是浮现那些恶心的画面。我甚至为我自己要去想这些东西而感到恶心。

    顾小北坐在我的床边,他抬起头望着我,他问,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不敢看他。我说,你要喝水吗?我去帮你拿。

    顾小北摇摇头。他说,头还烫吗?

    我说不了。

    然后就没话了。两个人就一直坐着。顾小北穿着一件很厚的羽绒服,可是还是一直咳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时地递纸巾给他擦鼻涕。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我妈进来说叫我们出去吃饭了。我妈看着顾小北,也有点儿不自然,她说,小北……要不要在这儿吃饭?如果换作以前,我妈肯定是直接叫小北出去的。顾小北站起来,说,不了,我回去了。转身出门前,他最后说了句,林岚,你好好休息。大妈,我先走了。

    当门突然关上的一刹那,我突然哭了,因为我把顾小北的最后一句话恍惚地听成了“妈,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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