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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恰苹果滴猫

面包树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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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9:56: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九八九年的除夕,徐起飞要在医院当值,他约定我一月一日晚上吃饭庆祝新年。除夕,我跟着光蕙和孙维栋在兰桂坊一间法国餐厅吃晚饭。

  孙维栋最近做了一件他自己很引以为荣的事。他看见经常在他诊所附近行乞的老乞丐满口坏牙,他把他请上医务所,替他换了一口新的牙齿。

  「你根本用不着这样善心,很多乞丐其实很富有。」光蕙责备他。

  他不以为然说:「他很感激我。」

  孙维栋总是不明白,女人要是喜欢你,即使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她还是喜欢你。如果她不喜欢你,你是善长仁翁也毫无意义。

  孙维栋去洗手间时,我跟光蕙说:

  「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拖拖拉拉,已经一年多了。」

  「是的,我闷得想吐,但甩了他,象今天这种节日,由谁来陪我?」

  「真的没有别的追求者?」

  「有一个男同事追求我。他人不错,很勤奋,很有上进心,也很细心。」

  「那为什么不考虑一下?」

  「他跟家人住在屯门。」

  「那有什么问题?」

  「即是他的家境不好,他的入息比我低。」

  「你说他很有上进心。」

  「我不想作长线投资。我把青春投资在他身上,他成功了,也许会爱上另一个女人。他失败了,我一无所有。我已经不想跟一个男人在街上等巴士,我不会嫁到屯门去。」

  我突然很挂念徐起飞,即使他不是医生,我也不介意。我别了光蕙和孙维栋这双怨侣,在午夜十二时前赶到医院。徐起飞正在当值室内。

  「新年快乐!」我倒在他怀里。

  「新年快乐!」他抱着我说,「我正在想你。」

  「我也在想你。」我温柔地跟他说。

  「你不是跟光蕙和孙维栋一起的吗?」

  「我希望你是我在九十年代第一个见的人。」

  「是的。一九九零年了。」他吻我。

  他的传呼机响起。

  「护士传呼我,我出去看看。」

  我独个儿留在医生当值室,那里有一台收音机。八八年除夕,林方文把歌送上电台,八九年除夕还会不会那样做?我扭开收音机,追踪了几个台,找到和去年相同的一个节目,主持节目的,仍旧是去年那位女唱片骑师,播的是一首老歌,不是《明天》,也没有新歌,我很失望。徐起飞突然走进来。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9:56:0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想听收音机?」他问我。他的眼神告诉我,他看穿了我。

  「不听了。」我说。

  「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绒盒子给我。

  绒盒子里面放着一枚白金钻石指环。

  「这是新年礼物,不是用来求婚的,放心。我替你套上去。」

  他把指环套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宽紧合度。

  「你怎么知道我手指的阔度?」

  「我们两个人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你在车上睡着了,你记不记得?」

  「记得。」

  「我偷偷用放在车上的一条绳子在你左手的无名指上绕了一圈,就知道你手指的圆周了。那一天,我已经决定买一枚指环给你。」

  「为什么是那一天?」

  「不知道。自从在教堂见过你以后,便想跟你一起,可惜太迟了,那时你已经有男朋友。后来,你又变成单身,老实说,知道你跟男友分手,我很开心。」

  对于徐起飞,我是无话可说。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9:57: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迪之的除夕过得并不愉快。田宏与母亲、姐姐、继父以及姨母一家人习惯每年除夕在希尔顿参加舞会。迪之为了那个舞会,心情很紧张,她是头一次跟田宏的家人见面。一月一日下午,我收到她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表现得很消沉。

  「是不是他母亲不喜欢你?」

  「她不断在我面前称赞别的女人,都是千金小姐、律师、医生、建筑师之类,说她们喜欢田宏,我很尴尬。在他的家人面前,我连一点自尊也没有,好象我配不起他。」

  「田宏怎样说?」

  「他说最重要是他喜欢我。」

  「那你可以放心了。」

  「我从来没有象昨天晚上那么自卑。」

  为了安慰迪之,我答应请她喝下午茶。

  我约了迪之在咖啡室见面,迪之迟到,我碰到林方文的母亲,她走进咖啡室买蛋糕,刚好也看见我,亲切地跟我打招呼。

  「程韵。」

  「伯母。」

  「很久没有见面了,你近来好吗?林方文怎样?」她坐在我面前。

  「我们分开了。」我有点尴尬。

  她的表情很意外,问我:「为什么分开?」

  我不想说林方文的坏话,她也没有追问我。

  「我不了解年青人的爱情。」她叹息。

  光蕙也来喝下午茶,她终于甩掉了孙维栋,她找到一个新的男朋友,那个人叫何明翰,是光蕙上司的朋友,是几间地产代理公司的老板,非常富有。他比光蕙年长二十年,已婚。

  「他疼我疼得不得了,我喜欢什么,他都给我。」光蕙春风满脸,她手上的钻石指环比我那一枚大得多。

  「但他是有妇之夫。」我说。

  「我和他一起很快乐。」

  「你这样不等于做了他的情妇吗?」迪之跟她说。

  「情妇是很浪漫的身分。」光蕙说。

  「我才不要做第三者,我要做正印。」迪之说。

  「何明翰跟卫安不同,他很有情义。」光蕙揶揄她。

  迪之冷笑:「他是不是跟你说,他跟那个女人已经没有感情,只有责任?他是不是说,你是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

  光蕙哑口无言。

  「男人都是一样的。」迪之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那个女人。」

  「我不需要他离开她。」光蕙倔强地说。

  「也许有一天他会离开你。」我说。

  「总比跟孙维栋一起好,这个世界,好男人太少了,我没有你们两个那么幸运,找到条件好的单身男人。」光蕙苦笑。

  迪之听到光蕙自怜,也内疚起来,「我也不见得好,我要跟一个封建家庭对抗。」

  「可能是我有问题吧,我迷恋有缺憾的爱情。我现在才发觉林放从前写给你的《明天》写得真好。」光蕙哼着歌:

  「告诉我,

  我和你是不是会有明天?

  时间尽头,会不会有你的思念……」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9:57: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迪之极力讨好田宏的母亲,圣诞节还没有到,她已经在想该送什么礼物给她。我倒想送一件毛衣给徐起飞。那天,我们一起逛百货公司。

  「你爱徐起飞吗?」迪之问我。

  「为什么这样问我?」

  「我觉得你好象仍是爱林方文多一点。」

  「为什么这样说?」

  「只是一种感觉。」她说,「你忘了我们的月经是同一天来的吗?我和你有心灵感应。」

  「我现在爱徐起飞。他对我很好。」

  「你最大的弱点便是爱才。」迪之说。她突然推了我一下,说:「你看看是谁?」

  我看到乐姬,她一个人正在选购男装内裤,手上拿着一条黑色比坚尼内裤。

  「林方文爱穿这么性感的内裤的吗?」迪之问我。

  「也许他改变了品味。」我说。

  「我们走吧。」我说。

  太迟了,乐姬看到我和迪之,并且主动走到我们跟前。

  迪之跟她说;「你真开放,替男人买内裤,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做得到的。」

  乐姬不甘示弱,说:「有什么稀奇,你不是没有看过男人穿内裤吧!」

  「林方文好象不喜欢穿黑色的。」我说。

  「不是买给他的。」乐姬潇潇洒洒地说:「我跟他分手了,我真不明白,你如何忍受他。」

  我以为我一直努力忘记林方文,可是听到他和乐姬分手,我竟然有一个很坏的想法,他会不会回到我身边?

  回到家里,走进睡房,我竟然听到艾尔加的《爱情万岁》,林方文送给我的瓷象老人音乐盒开动了,没可能的。

  「可能是刚才替你收拾房间时候不慎碰到了开关。」母亲说。

  为什么那样巧合?瓷象老人悠远地拉奏一百年前的盟誓,每一个音符都教人伤痛。

  电话也在那个时候响起。

  「喂--」我战战兢兢拿起电话筒。

  「是我。」是徐起飞。

  「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今年除夕我不用当值,可以陪你,你喜欢到什么地方吃饭?」

  「去哪里都可以。」我的心很乱。

  「去兰桂坊好不好?」

  「好的。」

  「起飞--」

  「什么事?」

  我突然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话,我也许想知道我爱他有多深。

  「什么事?」

  「我们一起度除夕。」我告诉自己,忘了林方文吧,回去他身边,只会换来多一次痛苦,而且他也许已经不爱我了,而徐起飞是我实实在在掌握得到的男人。

  我戴着徐起飞去年除夕送给我的钻石指环,跟他在兰桂坊一间法国餐厅吃除夕晚餐,看到我戴着指环,他很快乐。

  我在烛光下凝望徐起飞,他的脸很好看,甚至比林方文好看,他的脸上没有辜负。我应该是爱他的。

  「为什么这样看我?」

  「没什么。」我说,「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我把一件灰色套头的开司米毛衣送给他。

  「冬天的时候,可以穿在西装里面。」我说。

  他很喜欢,坚持要立即穿在身上。

  「可惜我打毛衣的技术很差劲,我该打一件毛衣给你。」我有点儿惭愧。

  「挑选一件毛衣也很费心思的。女人不应该把青春花在打毛衣之上,我也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礼物给我,我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只女装皮带腕表,很精致。

  「你用不着送这么昂贵的礼物给我。」

  「你戴上这只腕表会很好看,来,我替你戴上它。还有一小时便是一九九一年了。每年除夕晚上,我们一起看时间,好吗?」

  我点头。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9:58:0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跟谁一起?」他问我。

  「男朋友。」

  那是我第一次向他提及男朋友。

  他看来有点无奈。

  「对不起,我要上洗手间。」我冷冷地跟他说。他用身体顶住人群,留一条小路让我通过。

  「谢谢你。」我说。

  在洗手间里,我在镜前端详自己,想起林方文背叛我的岁月,需要很久很久,那个伤口才不再痛,我若爱惜自己,便不要软弱。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离开洗手间,他站在洗手间门外等我,象一个沮丧失意的孩子。

  「再见。」我跟他说。

  酒吧里有人高声宣布还有一分钟便是一九九一年,人越来越多,一个外籍女人差点把我推倒。

  林方文连忙拉着我的手。

  酒吧里人声鼎沸,大家准备迎接新年。

  「和我一起度过这一刻好吗?」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们曾经这样的,只是你不珍惜。」

  「我很挂念你。」他抱着我。

  我推开他,骂他:「乐姬走了,你太寂寞,是不是?」

  我挤进人群里,心酸得任由人群推撞,突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拉着我,是徐起飞。「你到哪里去了?我四处找你。」他焦急地说。

  酒吧内有人倒数一九九零年的最后五秒。

  「我差点以为我们会错过这一刻。」徐起飞拥抱着我。

  一九九一年来临了,人群欢呼,我喝了一口香槟,象水果那样甜,但调和不了心里的酸。

  「新年快乐!」我跟徐起飞说。

  我回头,没有看见林方文。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9:58:00 | 显示全部楼层
新年过后第一天上班,我的上司问我,是否愿意经常往返大陆做商品推广的工作,如果我愿意的话,他会提升我做推广经理,薪水也大幅提高,还有出差的津贴。他给我三天时间考虑,我答应了他。

  「你有没有考虑过徐起飞?」迪之问我。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说。

  「但你一年之中有四个月不在香港,徐起飞怎么办?」

  「他的工作也很忙碌。」

  「你有没有跟他商量?」

  「他不会反对的。」

  「你不害怕失去他吗?他条件这样好,自然有很多诱惑。」

  「不会的,他那么爱我。」

  「你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在虐待自己,本来很幸福,却要把自己弄得很孤单。」迪之骂我。「爱情太不可靠了,只有事业才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我想有自己的事业。」

  「如果你真是这样想就好了。」

  徐起飞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我一直不知道怎样跟他说。那天吃饭,他很开怀,他那阵子收到一位女病人很多封情信,我们常常拿那些情信开玩笑。

  「我还没有收过你写的情信呢。」我跟他说。

  「我写得不好,怕你取笑我。」

  「好歹也写一封嘛,我很想收到男孩子的情信。」

  「这比起做一个大手术难度更高。」他笑着说。

  「我有一件事情跟你说。」

  「什么事?」他问我。

  「以后我要经常到北京工作,一个月大概在那边停留十至十二天。」

  他的笑脸突然僵住了。

  整顿晚饭,他没有再跟我说话,他心里一定恼我事前没有跟他商量便选择了以后相处的方式。

  在车上,他一直没有望我,他从来没有试过那么冷漠。他把车泊好,准备送我上去。在停车场,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

  「这是一个好机会,你也知道,国内发展的潜力很大。」

  「我不想听这些!」他发怒。

  他头一次对我那么凶。

  「你在逃避我!」他说。

  「你胡说。」我反驳:「你太自私,你希望我留在你身边,你不想我有自己的事业。」

  「你知道我不是的。」

  「我不想有一天,当我的男人离开我,我便一无所有。」我呜咽。

  「你知道我不会的。」他认真地说。

  「谁又可以保证明天呢?」

  「你可不可以不去?」

  「我已经答应了别人。」

  「难道只有这份工作才有前途?」

  「我没有别的选择。下星期一我便要北上,对不起。」

  「也许我提出分手你也不会反对的。」他说。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9:58: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站在那儿,没想到他会提出分手,我没有再看他的脸,掉头跑回家。我一个人跑进电梯里,放声大哭,我骗倒徐起飞,却骗不倒自己,是的,我在逃避林方文,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放逐自己,或者把自己关起来,让自己孤单、伤心、寂寞,我想虐待自己,我害怕我会辜负现在爱着我的男人,回到从前那个辜负我的男人身边,唯一的方法,便是逃避。

  徐起飞一直没有露面。在我准备出门的那天早上,他出现了。

  「我来送你上机。」他温柔地说。

  他替我拿行李,走在前面,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么坚强,那么温柔,那么值得倚靠,我却逃避他,我凄酸地流泪。在车上,我俩默默无言,我不知道他是好歹做一个完美的结局,见我最后一面,送我一程,还是他决定回到我身边,也许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在机场,他替我办好登机手续。

  「你应该入闸了。」他跟我说。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我突然有点舍不得。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问我。

  「下星期一晚。」

  「我来接你好吗?」他脸上绽露笑容。

  我微笑点头,投入他怀里,他把我抱得好紧,跟我说:「对不起,我令你伤心。」

  我在他怀里摇头,我怎能忍心告诉他,令我伤心的,也许不是他。

  原来有本事令人伤心的人,才是最幸福的,是两个人之间的强者。我和徐起飞都不是强者,林方文才是。

  在北京的工作比我想象中忙碌,原以为在那个地方我可以仔细想想我和两个男人的爱情,结果我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在北京七天,我连故宫和天安门也没有去过。离开北京的早上,还要参加一个冗长的会议。

  黄昏,我匆忙赶回酒店收拾行装。走出电梯,徐起飞竟然站在我的房间门外。

  「你不是说会接我的吗?」

  「我现在不是来了吗?我来这里接你回去。」他说。

  出于感动,在飞机上,我跟徐起飞说:「我放弃这份工作好吗?那么我们便不用分开。」

  「这是你的事业,不要那么容易放弃,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你太伟大。女人固然不必太伟大,但男人太伟大可能会失去一个女人。」我说。

  「如果结果是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他握着我的手,温热着我的心。

  回到香港的那天晚上,我接到林方文的电话:「你有空一起吃饭吗?」

  「有什么事可以在电话里说。」我冷冷地跟他说。

  「没什么。」

  我挂了线。我为自己能拒绝他而骄傲,曾几何时,他主宰了我的一切。

  留在香港的十多天,有一半时间跟徐起飞一起,因为他,我才有拒绝林方文的勇气。我很想告诉他,林方文找过我,希望他会妒忌,会阻止我,我怕我没有能力继续拒绝林方文。可是,我没有告诉他的勇气,把事情告诉徐起飞,他一定会从我脸上看到我的眷恋和迷惘,恼恨我仍然爱着林方文。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9:5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离开香港赴北京工作的前一天晚上,徐起飞要当值,我一个人在家收拾行李,电话响起,我以为是徐起飞。

  「程韵,是我。」是林方文。

  「我就在附近,你可不可以出来见面?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我只是想找一个朋友倾诉。」

  他从来没有试过在我面前那么低声下气,我心软,答应出去跟他见面。

  他在我家附近的公园等我。

  「我来了,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他一直不说话。

  我按捺不住,问他:「你是不是打算继续沉默?如果你没有话要跟我说,我想回去。」

  「我只是想看看你。」他凝望着我。

  我硬起心肠问他:「那么你看够了没有?」

  「你变了。」他说。

  「是的,我已经不是那个躺在你胸膛上看月光的女子,也不是那个听到你的情歌会流泪的女子。」

  「你恨我?」他问我。

  「我无需隐瞒你。」

  他苦笑:「你现在快乐吗?」

  「很快乐。」我故意幸福地微笑。

  「那就好了,我不会再骚扰你。我只是担心你不快乐。」

  「你太自大了,没有你的日子,我也生活得很愉快。」

  「是的,你脸上写着幸福两个字。」

  「是吗?谢谢你。我要回去收拾行李,我明天要上北京。」

  他笑得很无奈。

  「再见。」我跟他说。

  「再见。」他说。

  我转身离开,离开他的视线。我刚才装着很幸福的样子,不过用来抵抗他的诱惑。他的觉悟来得太晚。

  我听到口琴的声音,应该是很远的,却沉重地压在我的心里,那首歌是我熟悉的,是林方文写给我的除夕之歌:

  「这一切的败笔,是因为你的怯懦,我的愚痴?

  千年的等待,难道只是为了等待一次缘尽,一次仳离?

  难道这年代,真是一个属于翅膀和水生根的年代?

  能漂的都漂远,能飞的都远逝。

  只有思念和忘怀,只有无奈和无奈--」

  我仍然是那个听到他的情歌会流泪的女子。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9:59: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在北京和香港之间来回了很多次,林方文遵守诺言,没有再找我。对他来说,那天晚上求我跟他见面,已经很不容易,他从来不会求我。

  八月,迪之和光蕙结伴来北京探我,我们一起游故宫,那还是我头一次游故宫。

  「上次我们一起去旅行是两年多前的事了。」我说。

  「是啊!我觉得自己老了。」光蕙。

  「那是因为你跟一个年纪比你大二十年的男人恋爱的缘故。」迪之跟她说。

  「你和他怎样?」我问光蕙。

  「我来这里之前,刚刚和他吵架。」

  「为什么?」

  「为了他太太。」

  「我早就警告过你。」迪之说,「这是第三者的下场,不会有结果的。」

  「你呢?」我问迪之,「你的伯母政策有效吗?」

  「我来这里之前刚刚跟田宏吵架。我越来越忍受不了他,正确一点说,我是忍受不了做他的女人的压力,我很累。」

  「我也累,真是怀念没有男人的日子。」光蕙倚在我肩上说。

  「我也很累。」我说:「有一个男人对你好,也是一件很疲累的事。」

  在迪之和光蕙离开北京前的一天晚上,我们结伴去吃清真烤肉,庆祝迪之跳槽到一间新的唱片公司做公关经理。清真人的烤炉有一张六人饭桌那么大,我们一边靠牛肉,一边唱《明天会更好》,迪之提议和五加皮,我和光蕙只能奉陪一小杯。

  「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我刚刚完成了一个铺位交易,价值一千二百万。」光蕙说。

  「哗,佣金不少呢,恭喜你!」我跟光蕙碰杯。

  「去他的男人!」迪之说:「我们不需要男人。」

  「是啊!我们不需倚靠男人,也有本事活得很好。」光蕙说。

  「我需要男人的。」我说,「我才不要跟你们两个人一生一世。」

  「你猜你会不会嫁给徐起飞?」迪之问我。

  「我也不知道。」

  「你别忘了我们三个人的协定,如果你最先出嫁,要赔偿我们每人五千元。」光蕙说。

  「也许是迪之先出嫁呢。」我说。

  迪之呷了一口五加皮,没理我们。

  饭后我们手拉手逛天安门。喝了五加皮,我的身体象发热一样,浑身滚烫。

  迪之醉昏昏,问我:「什么是一生一世?」

  我在思索一个最好的答案,迎面而来,是三个北京青年,打扮很前卫。跟三个青年走在一起的,如果我没有醉眼昏花,应该是林方文。在那个广阔的天地里,当我思索着一生一世的问题时,何以偏偏遇上他?

  「很久没有见面了。」林方文望着我说。

  林方文望着我,想说什么似的,我浑身发热,身体象被火燃烧一样,什么也听不到就昏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睡在酒店房间的床上,迪之和光蕙坐在床沿。

  「你喝醉了,刚才在天安门昏倒,是林方文把你抱回来的。」迪之告诉我。

  「他走了?」

  「走了,他一直抱着你回来,他抱着你的动作真好看,他是很适合抱着你的。」迪之躺在我身旁说。

  「他好象还很爱你。」光蕙也躺在我身旁。

  「迪之,你刚才不是问我什么是一生一世吗?」我问她。

  「是的。」

  「一生一世是不应该有背叛的。」

  「不。」光蕙说,「一生一世是那个人背叛了你,你仍然希望他回到你身边。」

  「我没有这个希望。」我说。

  「那忘了他吧!」迪之说,「才子不太可靠,还是医生比较脚踏实地。」

  「他为什么来北京?」我问迪之。

  「那三个北京青年是一支地下乐队,他跟他们是好朋友。」
 楼主| 发表于 2007-5-25 19:5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北京的冬天来得很早,十月已有寒意,十一月份已经要穿上大衣。十一月底,是我那一年度最后一次需要上北京工作,徐起飞送我到机场,临入闸前,他把一个纸袋交给我,纸袋里,有一盒重甸甸的东西。

  「是什么来的?」

  「你在飞机上拆开看看。」他神秘地说。

  在飞机上,我拆开盒子,原来是一件有开司米内呢的干湿褛,捧在手上,很温暖。徐起飞应该正在车上,想到我拆开礼物,会幸福地微笑,可是我没有,我毫不感动。我对自己的反应有点吃惊,从前他对我做每一件事,我也感动,可是,自从在天安门再碰见林方文之后,徐起飞已经不能感动我。我对他所做的事,开始无动于衷。

  那一次我从北京回来,他来接机,看见我没有穿上那件干湿褛,很失望。

  「那件干湿褛是不是不合身?」他问我。

  「不是。」

  他没有再追问。

  十二月卅一日,徐起飞不用当值,可以陪我度除夕,我们选择跟去年一样在兰桂坊一间法国餐厅吃饭。

  我买了一只塑胶手表送给徐起飞,他很喜欢。

  「这个型号很有收藏价值呢。」他说。

  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到那只手表,我觉得我应该对他好一点,我不断辜负他。

  他送给我的礼物是一枚蓝宝石指环。那种蓝色是秋天里天色刚晚的蓝色,很漂亮。

  「为什么是蓝宝石指环?」我问他。

  「我们的爱情是蓝色的。」

  「蓝色?为什么?」

  「象秋天里天色刚晚的蓝色,我不知道它是否会变成黑夜,抑或经过了黑夜,又会再度明亮。」他凝望着我,有点迷惘。

  我突然下定了决心:「对不起。也许我们应该分手。」

  他听到那句话,嘴巴紧闭着,脸有点发青。

  「我替你套上指环。」他伤感地拉着我的手。

  「不,不要给我,你留给一个更值得你爱的女孩子吧。」我难过地说。

  他低下头,一直默默地吃光面前的东西,没有理会我。临危不乱,也许是他的职业病。

  晚上十一时卅分,他吩咐侍应结账。

  「我们出去倒数。」他起立。

  「你先收回指环。」

  「给你的东西,我是不会收回的。」他拉着我的手离开,没有理会放在桌上的指环,我唯有把指环放在我的皮包里。

  兰桂坊的主要通道上挤满了人,人潮比往年更厉害,许多人在临时搭建的舞台前等候倒数,舞台上有乐队演唱。徐起飞拉着我的手走进人群里,他的手很冷,他使劲地握着我的手,丝毫不肯放松。

  「我的手很疼。」

  「对不起。」他轻轻放开了我的手:「我害怕你会走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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